第十二回 玄奘秉誠建大會 觀音顯象化金蟬(下)
玄奘法師大有緣,現前此物堪承受。渾如極樂活羅漢,賽過西方真覺秀。錫杖叮噹鬥九環,毗盧帽映多豐厚。誠為佛子不虛傳,勝似菩提無詐謬。當時文武階前喝采,太宗喜之不勝,即著法師穿了袈裟,持了寶杖,又賜兩隊儀從,著多官送出朝門,教他上大街行道,往寺裏去,就如中狀元誇官的一般。這位玄奘再拜謝恩,在那大街上,烈烈轟轟,搖搖擺擺。你看那長安城裏,行商坐賈、公子王孫、墨客文人、大男小女,無不爭看誇獎,俱道:「好個法師!真是個活羅漢下降,活菩薩臨凡。」玄奘直至寺裏,僧人下榻來迎。一見他披此袈裟,執此錫杖,都道是地藏王來了,各各歸依,侍於左右。玄奘上殿,炷香禮佛,又對眾感述聖恩已畢,各歸禪座。又不覺紅輪西墜,正是那:日落煙迷草樹,帝都鐘鼓初鳴。叮叮三響斷人行,前後御前寂靜。上刹輝煌燈火,孤村冷落無聲。禪僧入定理殘經,正好煉魔養性。
光陰拈指,卻當七日正會,玄奘又具表,請唐王拈香。此時善聲遍滿天下。太宗即排駕,率文武多官、後妃國戚,早赴寺裏。那一城人,無論大小尊卑,俱詣寺聽講。當有菩薩與木叉道:「今日是水陸正會,以一七繼七七,可矣了。我和你雜在眾人叢中,一則看他那會何如,二則看金蟬子可有福穿我的寶貝,三則也聽他講的是那一門經法。」兩人隨投寺裏。正是有緣得遇舊相識,般若還歸本道場。入到寺裏觀看,真個是天朝大國,果勝裟婆,賽過只園舍衛,也不亞上刹招提。那一派仙音響亮,佛號喧嘩。這菩薩直至多寶台邊,果然是明智金蟬之相。詩曰:萬象澄明絕點埃,大典玄奘坐高臺。超生孤魂暗中到,聽法高流市上來。施物應機心路遠,出生隨意藏門開。對看講出無量法,老幼人人放喜懷。又詩曰:因遊法界講堂中,逢見相知不俗同。
盡說目前千萬事,又談塵劫許多功。法雲容曳舒群嶽,教網張羅滿太空。檢點人生歸善念,紛紛天雨落花紅。那法師在臺上,念一會《受生度亡經》,談一會《安邦天寶篆》,又宣一會《勸修功卷》。這菩薩近前來,拍著寶台厲聲高叫道:「那和尚,你只會談小乘教法,可會談大乘麼?」玄奘聞言,心中大喜,翻身跳下臺來,對菩薩起手道:「老師父,弟子失瞻,多罪。見前的蓋眾僧人,都講的是小乘教法,卻不知大乘教法如何。」菩薩道:「你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渾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
正講處,有那司香巡堂官急奏唐王道:「法師正講談妙法,被兩個疥癩遊僧,扯下來亂說胡話。」王令擒來,只見許多人將二僧推擁進後法堂。見了太宗,那僧人手也不起,拜也不拜,仰面道:「陛下問我何事?」唐王卻認得他,道:「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菩薩道:「正是。」太宗道:「你既來此處聽講,只該吃些齋便了,為何與我法師亂講,擾亂經堂,誤我佛事?」菩薩道:
「你那法師講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脫苦,壽身無壞。」太宗正色喜問道:「你那大乘佛法,在於何處?」菩薩道:「在大西天天竺國大雷音寺我佛如來處,能解百冤之結,能消無妄之災。」太宗道:「你可記得麼?」
菩薩道:「我記得。」太宗大喜道:「教法師引去,請上臺開講。」
那菩薩帶了木叉,飛上高臺,遂踏祥雲,直至九霄,現出救苦原身,托了淨瓶楊柳。左邊是木叉惠岸,執著棍,抖擻精神。
喜的個唐王朝天禮拜,眾文武跪地焚香,滿寺中僧尼道俗,士人工賈,無一人不拜禱道:「好菩薩!好菩薩!」有詞為證,但見那:瑞靄散繽紛,祥光護法身。九霄華漢裏,現出女真人。那菩薩,頭上戴一頂金葉紐,翠花鋪,放金光,生銳氣的垂珠纓絡;
身上穿一領淡淡色,淺淺妝,盤金龍,飛彩鳳的結素藍袍;胸前掛一面對月明,舞清風,雜寶珠,攢翠玉的砌香環珮;腰間系一條冰蠶絲,織金邊,登彩雲,促瑤海的錦繡絨裙;面前又領一個飛東洋,遊普世,感恩行孝,黃毛紅嘴白鸚哥;手內托著一個施恩濟世的寶瓶,瓶內插著一枝灑青霄,撒大惡,掃開殘霧垂楊柳。玉環穿繡扣,金蓮足下深。三天許出入,這才是救苦救難觀世音。喜的個唐太宗,忘了江山;愛的那文武官,失卻朝禮;
蓋眾多人,都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太宗即傳旨:教巧手丹青,描下菩薩真象。旨意一聲,選出個圖神寫聖遠見高明的吳道子,此人即後圖功臣于淩煙閣者。當時展開妙筆,圖寫真形。那菩薩祥雲漸遠,霎時間不見了金光。只見那半空中,滴溜溜落下一張簡帖,上有幾句頌子,寫得明白。頌曰:「禮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萬八千里,大乘進殷勤。此經回上國,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太宗見了頌子,即命眾僧:
「且收勝會,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經來,再秉丹誠,重修善果。」眾官無不遵依。當時在寺中問曰:「誰肯領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問不了,旁邊閃過法師,帝前施禮道:「貧僧不才,願效犬馬之勞,與陛下求取真經,祈保我王江山永固。」唐王大喜,上前將御手扶起道:「法師果能盡此忠賢,不怕程途遙遠,跋涉山川,朕情願與你拜為兄弟。」玄奘頓首謝恩。唐王果是十分賢德,就去那寺裏佛前,與玄奘拜了四拜,口稱「禦弟聖僧」。玄奘感謝不盡道:「陛下,貧僧有何德何能,敢蒙天恩眷顧如此?我這一去,定要捐軀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經,即死也不敢回國,永墮沉淪地獄。」隨在佛前拈香,以此為誓。唐王甚喜,即命回鑾,待選良利日辰,發牒出行,遂此駕回各散。
玄奘亦回洪福寺裏。那本寺多僧與幾個徒弟,早聞取經之事,都來相見,因問:「發誓願上西天,實否?」玄奘道:「是實。」
他徒弟道:「師父呵,嘗聞人言,西天路遠,更多虎豹妖魔。只怕有去無回,難保身命。」玄奘道:「我已發了弘誓大願,不取真經,永墮沉淪地獄。大抵是受王恩寵,不得不盡忠以報國耳。我此去真是渺渺茫茫,吉凶難定。」又道:「徒弟們,我去之後,或三二年,或五七年,但看那山門裏松枝頭向東,我即回來;不然,斷不回矣。」眾徒將此言切切而記。
次早,太宗設朝,聚集文武,寫了取經文牒,用了通行寶印。有欽天監奏曰:「今日是人專吉星,堪宜出行遠路。」唐王大喜。又見黃門官奏道:「禦弟法師朝門外候旨。」隨即宣上寶殿道:「禦弟,今日是出行吉日。這是通關文牒。朕又有一個紫金缽盂,送你途中化齋而用。再選兩個長行的從者,又銀駔的馬一匹,送為遠行腳力。你可就此行程。」玄奘大喜,即便謝了恩,領了物事,更無留滯之意。唐王排駕,與多官同送至關外,只見那洪福寺僧與諸徒將玄奘的冬夏衣服,俱送在關外相等。唐王見了,先教收拾行囊馬匹,然後著官人執壺酌酒。太宗舉爵,又問曰:「禦弟雅號甚稱?」玄奘道:「貧僧出家人,未敢稱號。」太宗道:「當時菩薩說,西天有經三藏。禦弟可指經取號,號作三藏何如?」玄奘又謝恩,接了禦酒道:「陛下,酒乃僧家頭一戒,貧僧自為人,不會飲酒。」太宗道:「今日之行,比他事不同。此乃素酒,只飲此一杯,以盡朕奉餞之意。」三藏不敢不受。接了酒,方待要飲,只見太宗低頭,將禦指拾一撮塵土,彈入酒中。
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禦弟呵,這一去,到西天,幾時可回?」三藏道:「只在三年,徑回上國。」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遙路遠,禦弟可進此酒:寧戀本鄉一撚土,莫愛他鄉萬兩金。」三藏方悟撚土之意,複謝恩飲盡,辭謝出關而去。唐王駕回。畢竟不知此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