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個孩子,特別是女孩。但這是違反計劃生育規定的,是「違法」的。而且我們現在的生活狀況,沒有相對穩定的經濟收入和生活來源也養活不了孩子,與其讓他活到世上來受罪,不如讓他別出生,要生你就要有撫養的能力、能承擔得起養育的義務。
自己沒有孩子,她就特別喜歡別人的孩子,一見到農家的小孩她就要逗弄,她特別喜歡兒童身上反映出來的各種天真的「小樣」,她的母性的本能無時不流露出來,即便她平時對我的飲食起居的關心和愛護,也無不滲透和體現出一種不自覺流露的母性。她自視為我的「小母親」,把我當她的孩子、幼嬰。雖然這個嬰孩已經是個「老嬰」,但在她心目中卻仿佛是個沒有長大、還需要照看的小兒。她的慈愛的眼睛裏似乎常常看不見我臉上歲月的滄桑,頭上黑髮中斑斑駁駁初露的暮雪。在她心目中,她的愛人沒有老。同她一樣年青,甚至更小一些。早晨睡醒了,她往往要把我的頭從枕頭上移下,垂在她的酥胸前,讓她抱抱我。「來,妻抱抱,嬌嬌抱抱寶寶。」
因為還沒有孩子,她家裏人也為她憂慮。媽媽說:「你一點不為自己考慮,以後老了怎麼辦?」她爸爸仍然沈著臉,但忍不住插嘴說:「誰來給你抬棺材?」但秋瀟雨蘭不打算活得這麼老。不過她現在改變了一種說法,不是祗活到五十歲,而是五十歲上了結塵緣。五十歲以後她就跟師傅去了。我吃了一驚,從來沒聽說她有個師傅,她師傅是誰?現在哪里?她師傅的樣子和現在的行蹤她也不清楚,但她肯定他是個高人、是位大師,到時候自會出現。她此生來到塵世,是為了完成一種使命,等到她塵緣終了的時候,她希望會有更好的人來接替她,這樣她纔能放心而去。
院子裏一株早枯死的樹,乾枯的枝條被秋雨淋得發綠。陰雨綿綿。夢巢一片愁雲慘霧。我們常常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半年都不離開夢巢,身上潮濕得快發綠了。這種情況秋瀟雨蘭怎麼也不習慣。「夢巢,夢巢,大牢房!」她在陰沈的雲霧中煩燥不安。所以,一年之中,我們除了不時進城辦事或去野鴨塘拜訪現代居士啞默外,總要外出遠足一兩次,或上北京,或探親旅遊,這樣來消解一下煩惱厭倦的心緒,使靜如止水的夢巢蕩起一片漣漪,使失去平衡的心理恢復平衡。
房舍後面常見美麗的蝴蝶。一日清晨,雨止天青。秋瀟雨蘭早起發現一隻藍綠相間的奇美的蝴蝶,已經是深秋了,它還沒有飛走。這是我們從未見過的一隻蝶仙。秋瀟雨蘭高興地回來告訴我,我並不在意,仍然躺在熱被窩裏。一會兒她從外面返屋又叫了起來。「它還在那裏,它是來尋訪我的。」我從床上一彈而起,秋瀟雨蘭知道我要捕蝶,懊悔把這事告訴我。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你千萬不要去傷它,這是蝶仙,萬物有靈,生死輪回,不定它是前世哪個美麗女孩的靈魂。」然而我仍然經不住佔有的誘惑,掙托了她的拉扯,跑到房子背後,見它果然在小刺蓬上低飛。但我一去,它就高飛起來,撲扇著雙翅要飛走。在它欲飛未飛的時候被我用羽毛球拍擊中。我明明感覺它被我擊落,但一看地上,卻杳無蹤影。怪事!現在我心裏一沉,感到有一道陰影掠過,說不定我這樣作孽,以後什麼時候真會遭到報復。我回屋來,秋瀟雨蘭哭喪著臉,喃喃地說:「叫你不要去捕殺生靈,不要去打它,這是一隻神蝶,動不得!」一會兒她就感覺她的一邊手臂痛了起來。「報應報應,你打了我。」我驚疑地看著她。「你看那隻蝴蝶的顏色是不是同我這件藍色羊毛衫相似?」果然相似。她垂著放鬆後未及梳理的長髮,痛苦地扭曲著臉,宛似一隻受到傷害的藍綠色蝴蝶。她點了一根香,虔敬地齊眉橫著頂住額頭,面朝南無觀士音菩薩的神像,口中默默念著什麼。她一個上午都沒有理睬我。我辯解說:「蝶是蟲變的,秋深了,它也再活不了幾天。」而對於她來說,萬物有靈,所有生靈都處於生死輪回之中,她認定我傷害了一個生命。她說她先前去提水的時候,蝴蝶還落在她的桶沿上,同她玩了半天。「人家撲在我面前動也不動,你一去人家就驚飛了,你一打人家就無影無蹤了。現在好了,在我身上留下傷痛。」她認為神靈你儘管可以不信,但千萬不可不敬。這事也使我深有觸動,美的東西是供人欣賞的,但不可佔有,佔有無異於對美的粗暴蹂躪。
今天盡碰到一些怪事,先前蝶不見了,卻在屋角磚縫裏發現一條很大的綠蟲。同那隻蝴蝶的顏色一模一樣,翠綠欲滴。我將它用小棍挑起來甩到刺蓬裏去,一會兒就聽見院子裏房東的老父在叫,說它爬回來了,並且一直朝原地爬,真是神奇。莫不是這蟲也有靈?宇宙萬物,大至天體,小至微塵,真是不可思議、不可解釋。一位老農婦說:「這是獨眼蟲,祗有一隻眼睛。」當它快爬近屋角磚縫時,房東女人小王用自製的農家大掃帚毫不留情地把它掃開,從門前石階上異鄉老婦身邊滾過去。當它滾下石階時,剛纔那位老婦也不見了。秋瀟雨蘭揉了揉眼睛,是不是看花了眼,確是無影無蹤了。再看那條蟲,似乎還要爬回來,秋瀟雨蘭想到如果被房東家的小壞蛋發現,它一定活不成,因為凡是蚱蜢、麻雀、蜘蛛、蜻蜓乃至小鼠,祗要一經他發現,無一能逃脫他的手,無一不被慘酷地處死。中國新年期間一條小狗就喪生在他的手中,那狗一見他親熱地跑過來,在他面前搖著小尾巴,冷不防被他一把抱住,在狗尾上纏上一串電光火炮,然後把鞭炮點燃了。乒乒乓乓一陣爆烈的炸響,把狗嚇得汪汪直叫,沒頭沒腦地亂躥,結果屁股給炸得鮮血直淋。秋瀟雨蘭想起這事,心中默念著菩薩神靈,大慈大悲,小心地用一根茅草把獨眼蟲引開,讓它到一片綠草叢中安生去了。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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