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地下工作
回到家,我把印好的報紙壓在床墊下,上次遊行時剩下的一些傳單也保存在那裏。我留了幾張報紙,折好,放到衣袋中,以便隨時發給合適的人傳閱。
當天,我在街上碰見了縣文物管理所的蘇所長。
老蘇頭是我的忘年交。他為人耿直,五七年被劃過右派,是研究女真歷史的權威專家。他親熱的同我打招呼,邀請我到文管所的辦公室去坐坐。我隨他去了文管所二樓的辦公室。
我們天南海北的一通亂侃,共同認為八九民運雖然失敗,但已經在東歐開花結果。
他竟然樂觀地說:「我看六四平反大有希望。江澤民是開明的,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得把李鵬給收拾了,然後給六四平反!」
我差點樂了。江澤民與李鵬乃一丘之貉,他是藉著鎮壓六四上的台,怎麼能給八九民運平反呢?
我沒有和他爭論,掏出一張《民主導報》遞給他說:「蘇老師,這是朋友送我的一張報紙。你看看吧。」
他接過報紙,打開看了一眼報頭,驚訝的說:「現在你們還敢弄這種東西?」
我說不是我弄的。他草草看了看,把報紙收起來,叮囑我說:「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時機不到,你們干早了,引火燒身啊。」
我點頭答應。不管怎麼說,第一張報紙發出去了。
從蘇所長那裏出來,我去了圖書館。
我坐在閱覽室裡翻閱報紙。沒找到甚麼讓人舒心的文章,每份報紙都是文革時期的腔調,看來辦一份自己的報紙還真對了。
我對面坐著一個面色愁苦的小伙子,也在翻看著報紙。我看他很面熟,似乎是在哪次詩會上見過,不過沒有甚麼太深印象。
小伙子看見我,笑著點頭致意,我也含笑還禮。不料他站起來,繞過桌子,坐到我身邊,很親熱地說:「你是老燈吧?」
得到我的肯定答覆,他自我介紹說:「我叫趙鐵生,是化工廠的,咱們是文友。」
哦,我想起來他的名字,他是專寫愛情詩的。我說:「我聽說過你,你跟德寬挺熟吧?」
他說:「對對對,范德寬是我的好朋友,我還去過他家呢。」
我點點頭。因為閱覽室裡很安靜,大家都在看書看報,我不想和他多交談。
他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說:「老燈,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我說:「那咱們出去說吧。」
我們走出閱覽室,站在門外的樓梯上。
這時我才仔細地打量他。他戴著一頂栽絨棉帽子,穿一件半舊的黃大衣,個頭很矮,大約只有一米六左右。他的面相比較特別,小眼睛,大鼻子,大嘴唇,皮膚粗糙、黝黑,眼角有一大塊青痕。
他湊近我,嘀嘀咕咕的說:「我最近攤上了一件事。我大哥和我都是化工廠的合同工。我哥因為跟車間領導鬧矛盾,被他們給打了。我聽說以後趕到現場拉架,那個車間書記把我也給打了。你看,好懸沒把我的眼睛給打瞎了。」他指著自己眼角的青痕。
我很同情地說:「共產黨欺人太甚了!你準備怎麼辦?」
他歎息一聲說:「唉,我找廠長了,廠裡也不管,還讓保衛科抓我,說我擾亂秩序,妨礙生產。最後把我和我哥都開除了。有人告訴我說可以去檢察院起訴,我去檢察院了,可是沒人管。我想實在不行,我就去縣委告他們。我剛才找德寬了,他說你在縣委有路子。現在沒路子、沒人能辦甚麼事?剛才我看見你了,就想跟你說說,看你能不能在縣委給我找個關係。」
看來他也是專制統治的受害者。我略一沉吟說:「鐵生,現在天下烏鴉一般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講理。別說你挨打這麼一件小事,就是人命大事,共產黨也不會管,官官相護嘛。」
鐵生目光淒然地看著地面。
我突然覺得像他這樣苦大仇深的文化人,應該發展為民運的骨幹,真所謂天賜我也。
我說:「我覺得你應該記下這筆債,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跟普通工人不一樣,你是有知識、有追求的人,應該跳出個人的小圈子,多從大的方面去思考這個不合理的社會,做一些大事。」
他的一雙小眼炯炯發亮,抬頭盯著我說:「我恨透當官的了,就是不知道咋整。」
時機到了。我掏出一張《民主導報》說:「這是一個朋友給我的,你拿去看吧。以後咱們多聯繫,交個朋友吧。」
他神情激動地接過報紙,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
《民主導報》發出了第二張。
報紙還可以發給誰呢?
我騎車來到城中心的第二中學,在語文教研室找到了好朋友史進。這傢伙以酒後激情講課而聞名,是個才華橫溢的李白式詩人。我們這一幫子文友裡,他是第一個正式出版詩集的。但他嗜酒過度,不能當大事。
我把他叫到室外。他沒戴棉帽子就出來了,用手護著耳朵。他那一張小臉兒總髒兮兮的,似乎常年不洗,形象比《水滸傳》裡的九紋龍史進差多了。
他問:「啥事兒啊?請我喝酒是咋的?」
我先說別的事:「史大官人,我給北京的一個大學生寫了封信,留的是你的地址,不想讓她回信到我家裏。你接到甚麼信了嗎?」
他說:「靠,又是女學生吧?沒接到,接到我早給你送去了。」
我掏出一張《民主導報》說:「給你送精神食糧來了,你留著看吧。」
他接過去看了兩眼,馬上把報紙塞還給我說:「你拿回去蒙女學生吧。你要是整個《獨裁導報》,我還能多看幾眼。中國老百姓還配享受民主?就他們那付愚民德性,讓共產黨專制他們就對了。缺德老百姓與敗類執政黨,那是天作之合,絕配!看你是我的朋友,別人我都捨不得告訴他這個真理,費舌頭。」
說完他轉身就走。嗎的,我真想追上去踹他兩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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