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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瀟雨蘭:荊棘桂冠 (35)

第九章 在紅色巨輪下
秋瀟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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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合作

第二天我一早起來,把昨晚找出來的病歷和理好的清單再檢查一遍。
馬上就要把這些病歷交出去了,我又猶豫起來,再一次想起昨天我曾經思考過的那個問題。增添精神病這一理由也許真的對黃翔取保就醫有很大幫助,然而後果究竟是好是壞呢?萬一他們傷天害理把黃翔送進精神病院,用另一種更加可怕的方式繼續殘害他,還美其名曰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給他治病,最後交還給我們一個被徹底“洗腦”了的白癡,從此他們減少了一個反對者,減少了一個“害群之馬”,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不是把黃翔給害了,給毀了嗎?我苦苦思索著,最後決定把精神病病歷剔出來,先不給檢察院,探探他們的口氣再說。於是我把清單上有關精神病病歷的地方劃掉,重新抄寫一張,抄完了又到街上複印了幾份。
黃翔的工作單位今天休息,不上班,我沒去開證明。下午一上班,我帶上複印的病歷和清單來到檢察院。惠檢察官一看見我就問病歷帶來沒有,我說帶來了,於是交給他一份複印件。他看了一下清單,見沒有精神病病歷,就問我為什麼沒有。我說家裏沒有,黃翔的工作單位今天休息,我沒有去。他叫我一定要去單位要,還說如果單位不借,就由檢察院出面交涉。我見他對其他病歷不感興趣,只對精神病病歷感興趣,就故意問:“是不是精神病病歷對黃翔取保有好處?”惠肯定地說:“不僅對他取保有好處,對處理他的事都有好處。”他又對我強調了一遍什麼“無行為能力的人不承擔法律責任”這一條款。從他這句話,我更堅信自己看清了他們的企圖。作為家屬,我們是想讓黃翔能取保就醫,不至於病死獄中,而作為執法者,他們本質上僅僅是為了找個理由下臺。什麼叫無行為能力?黃翔是無行為能力的人嗎?他們並不想承認自己錯抓人、亂抓人,並不想承認自己踐踏了憲法和法律,而只是想證明他們抓的罪犯是一個瘋子,是一個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於是,他們寬洪大量,可以讓這個無行為能力的人不承擔法律責任。回過頭來,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宣告,既然你是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那就請進瘋人院接受“治療”吧,不許繼續在外面“擾亂社會秩序”,沒有“醫生”的許可不許出來,而醫生得聽党的領導,緊緊跟著黨走。你不滿?你叛逆?你反抗?你呐喊?你批判?我叫你在瘋人院裏求生不成求死不能!最後讓你成為一個白癡、一個傻子,一具沒有任何思想與感情的行屍走肉!由於對專制者的不信任,使我在這個問題上一點也不敢放鬆警惕。我看見惠檢察官去打電話問黃翔的工作單位今天是否廠休,回答是,他叮囑我明天去那裏,然後趕快來檢察院給他們回話。我心想我才不會和你們配合哩。萬一你們用心險惡,那我不成幫兇了?
回到家,黃傑已在等我,我告訴他早上我自作主張把有關精神病的那些材料取了出來,又告訴他我去檢察院發現了問題,從檢察官的態度看清了他們的企圖,他們本質上是想借精神病這一問題大作文章,並不是作為疾病條件讓黃翔取保就醫,因為他們對證明黃翔有病的那些主要病歷一點也不感興趣,如果他們真的打算讓黃翔取保就醫的話,單憑那些病歷就足以夠條件。他們胡作非為慣了,我們決不能輕信他們。黃傑認為我做得對,叫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理他們,他說如果我不去理睬檢察院,他們會著急的。
事實果然是這樣。連著兩天我都不去檢察院回話,他們果然著急了。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惠檢察官帶著一個男檢察員和一個女檢察員來“登門拜訪”了。他們一進來就問我為什麼不去給他們回話?我說:“黃翔單位的有關部門也找不到你們要的材料。”(我曾經去找過,打算找到了就要回來,等檢察院的人去撲空,結果沒找到,單位的人說要翻檔案。)惠說:“沒找到你也應該來給我們回個話嘛,害得我們老是等你。”接著,他突然望著我的眼睛說了一句話:“黃翔喊你不要侮辱他的人格。”我吃了一驚,問我怎麼侮辱他的人格了?惠繼續看著我說:“黃翔說你在這個問題上不理解他,以前聯合醫生說他有精神病(我從來沒這麼做過),現在又聯合檢察院說他有這個病。他說他沒有這個病。”惠這麼一說,我明白黃翔的用意了,他不同意說他有此病。於是我趁機說:“既然黃翔說出這種嚇人的話,那麼我再不敢管這件事了,免得他出來以後和我鬧。”惠檢察官以失望的口氣試探著說:“那麼我們就不管這件事了囉?免得以後影響你們的感情。”我故意說:“好嘛,我已經放棄這個想法。原來我只是想到能讓他取保出來,既然黃翔不同意就算了。”惠說:“是的嘛,我們怎麼暗示黃翔他都不懂,一直否認自己有這個病。”我問他們去黃翔單位查找病歷沒有,惠說他們沒去,因為這要當事人自己願意和家屬願意才行。他這麼一說,我對這件事徹底放下心來。惠檢察官做出一付無可奈何的表情對我說:“看來我們只有對你家黃翔起訴了。”我莊嚴地回答他:“首先,我們始終堅持黃翔是無罪的,希望你們尊重法律對他無罪釋放。現在你們已經超期關押他,既然他有病,就應該讓他保外就醫,遲遲不訴不判也不放,是嚴重違法行為。我知道你們也有難處,如果你們的最高權威機關硬要判他幾年的話,那我只有等他幾年。可是,這樣做必將受到輿論的譴責!”檢察官和他的隨從臉上都掛著微笑,但那是凝固的微笑。臨離開前,惠用試探的口吻再一次問我:“這件事我們不再管囉?”我淡然一笑作答。
有天下午,來貴陽開省環保會議的呂晉德邀請我和黃傑一道去省軍區招待所吃飯,他幽默地說:吃飯時互相不認識,一個不管一個,你帶好多人去吃都沒人管,這叫吃“共產主義”,開官會都這樣大吃大喝,我們帶著好奇的心情隨他去,果然如此。吃完飯,他們送我回家。天已經黑了。打開院門,我看見地上有一封信,國外來的,拾起一看信封,是加拿大的曹申先生來的。信封被撕了一個缺口,肯定被郵檢過。我取出信來看,讀著,我驚喜地叫了一聲,叫黃傑快來看,黃傑一看,也十分高興。曹先生在信中說,他寫了幾封信給我們,久未見復信,料想我們遇到了麻煩。果然,他購閱十二月份的香港《爭鳴》雜誌看,上面報導了詩人黃翔被捕的消息,甚感不幸和社會對我們的不公平,於是他寫了一封信給貴州省貴陽市公安局局長,希望當局尊重公民的合法權益,依法處理這個案子,並請局長轉交一封信給獄中的黃翔,內附港幣一百元、私人支票二十元。可是,以後我去問,所有的局長都否認收到過這封信,曹申先生肯定是用掛號寄的信,寄給我的都收到了,真讓人奇怪和懷疑,“堂堂”公安局局長大人的信誰敢卡?我去見尊貴的局長大人還費了番心機,值班人員見我“氣派不凡”才肯給我通報。我暗中直罵娘,心想在中國見個卵官也得他媽扯謊扯大點,大模大樣,才會引起重視,不然你就會被拒之於千里之外。
為此信以及別的事我也去找過公安廳的徐伯恩處長,談話中間他似乎很關心地問我去沒去檢察院,還問檢察院起訴沒有?我心想,你明知故問。我說沒有起訴,每次去都說報上面研究還沒批下來。接著我反問道:“既然你們都說這個案子不複雜,不嚴重,為什麼遲遲沒有結論?已經延期一個半月了,明天就滿期,到現在還沒結論,不知是怎麼回事?再延期,就要經全國人大批准了。這麼一個小事情,不值得這麼大動干戈吧?這不是有點自相矛盾嗎?”我邊說邊察看徐處長的臉色,感覺他臉上有幾絲尷尬。他說:“是呵,檢察院應該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最多只能延長一個半月,他們遲遲沒有結論,我們也不好過問。”我心想,“你們不好過問,那你們公安廳抓人那麼積極幹什麼?”雖然我在內心裏面恨這些抓我丈夫的人,但通過和他們接觸,我瞭解到,某種意義上,他們也是無可奈何,正如他們所說的,他們是在執行命令,他們都必須聽命于“最高權威機關”,他們只不過是被另外一些權力更高的人作為工具在使用。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了,仍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又去南明區檢察院,科長無意中攤牌,說這事是由公安部搞下來的,我一追問,馬上改口。仍然要我繼續等待。滾他媽的等待,等待,等待!老子一肚子是氣!
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再去檢察院,還是沒有結論。我責問他們無限期關押我的丈夫,究竟還有沒有王法?辦案人員簡直是在央求我了,叫我不要逼他,耐心再等一段時間,說我逼他太甚,他就只好把遞交給上面的報告撤回來,向法院起訴。說這種等有好處。送我出來時,我問報告遞交的是什麼上級,是什麼內容?辦案人員暗示我說,遞交的上級是最高權威機關,“關係到黃翔放不放的問題”。我對他那雙微笑著的意味深長的眼睛注視了片刻,說:“我明白了,謝謝。”
唉,既然情況是這樣,他們要超期就讓他們超吧,只要對翔有好處,我們就耐心等。沒有辦法了,你催逼得太急,他們就要加害他。可憐黃翔在獄中有病得不到醫治,不知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天啊,究竟還有沒有王法呀?
有天晚上,一位好久不見的包工頭來找黃翔吹牛,對黃翔無辜被關押這麼長時間感覺驚奇。他說,他因打架打傷了派出所的所長,被判三年勞教,由於有關係就出來了,塞了不少包袱。這些社會上的老油子最清楚不過,什麼王法,有錢有關係就可改變王法,這種例子數不勝數。可是,結果被抓者是“有政治問題”的人 ,你就是抱一個金娃娃去送執法者,即使他饞得直咽口水,也未必敢受,這時,他們全都變得道貌岸然,一點也不對金錢點頭哈腰、卑躬屈膝了。他們的王法對反對者從來都是滴水不漏,然而對壞蛋和腐敗分子卻是漏洞百出。
南明區檢察院被黃翔一案弄得焦頭爛額,他們對精神病這個問題還不死心。惠檢察官再一次對我說,他們想為黃翔作一次醫學鑒定,看他是否有精神病。我嚴肅地說你們這樣做必須首先征得黃翔的同意。由於我們的堅決反對,檢察院最終死了這條心。由於看出他們根本不是為了讓黃翔因病取保就醫,所以不管他們是好心還是惡意我都萬分警惕。
有天,黃翔一位熟人的兒子來看望我,他畢業於一所重點大學,正準備進入檢察院工作,他讀書時就對黃翔十分景仰。他說他有同學在南明區檢察院實習,他幫我從側面打聽打聽黃翔的案子。第二天中午他來告訴我,說他托同學把搞記錄的那人叫到外面來問案情,那人說,如果以精神病不承擔法律責任這條路行不通的話,檢察院可能就要對黃翔起訴,也許要從逮捕轉為勞教,還說社會上很多人也在關心這個問題。
黃翔的那位熟人,也即這位小夥子的父親是一個正直熱情、大大咧咧、挨過整、敢罵官的老工人,他的妻子在如花似玉的學生時代被誣告寫反動標語,打成反革命一晃就是幾十年。他們夫婦來找黃翔幫忙寫要求平反的報告時,我看到的是一個青春已盡、憂鬱寡言、面黃肌瘦、衣冠不整、憔悴不堪的老婦人,她本不該如此蒼老,然而,是誰葬送了她的美好年華?又有多少人和她具有同樣的命運啊!這位好心的老工人也跑來告訴我,說他去南明區檢察院找熟人打聽過黃翔的案情,人家私下告訴他說,檢察院的許多人都同情黃翔,覺得上面搞得太過分,很多人心裏是傾向黃翔的觀點的,只不過幹著這種職業,公開得裝裝樣子。主要的一點是,他們認為黃翔和我們家屬不懂事,黃翔硬不承認自己有精神病,而我們又不拿他的精神病病歷給他們,和他們配合,既然大家都明白他們是想找臺階下,黃翔和我們就給他們這個臺階,給他們這個方便,只要人能出來就是天大的幸事,硬鬥是鬥不過他們的。
我把這兩父子傳遞的資訊告訴了黃傑,他叫我不要被這些好心而又愚蠢的勸告動搖,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抱有幻想。
說真的,我內心矛盾極了。我真想翔能儘快出來,然而,又不願意他被他們冠以“瘋子”的稱號使他的精神思想和文學創造以及一切社會活動的意義被歪曲,絕對不願意。
再說,必須看清專制者的實質。也許你拿了他們需要的東西給他們,但是,他們達到目的之後,不是把你的親人從監獄裏放出來,而是送進瘋人院,在冠冕堂皇理由的遮蓋下,用另一種更加陰毒無比的手法徹底摧毀他。對於手中握有生殺大權、為所欲為的他們來說,這種事太有可能發生了。如果真的造成那種結果,我將罪不可赦。
然而,親愛的黃翔,你的事遲遲沒有好的結論,我的心一天也得不到安寧啊。我為你憂心和焦灼。你一定要保重。什麼時候,你才能從專制者的屠刀下平安走出來呀?
唉,現在我只能抱最好的願望,作最壞的打算了。
蒼天呀,你保佑我的愛人免卻災難吧!

後來,我的愛人被他們強行判了三年徒刑送去“勞動改造”,有些人對我說:“你們真傻,要是當初和他們合作,滿足他們的要求的話,也許黃翔就出來了。”儘管我們悲憤萬分,儘管那三年的苦難和煎熬不堪言狀,但我和我的愛人在這個問題上無怨無悔。首先,專制者從根本上不值得信賴,再則,我們拒絕以這種方式從他們手中換取自由,而且,這種“自由”的許諾還得打一個大大的疑問號?

幾年以後,一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十分悲慘的事證明我當時的拒絕姿態是十分正確的。一九九五年的春天,我隨同黃翔在北京打官司,為他被人為湮滅幾十年,第一次由作家出版社合法出版,然而又被無端被統治者非法封殺的著作《黃翔——狂飲不醉的獸形》討個公道。這場以個人對抗國家的“文化專制與反專制的戰爭”(黃翔原話)從一開始就註定個人絕對打不贏,並且凶多吉少。但黃翔堅持要打,他要向國內外社會揭露這種文化專制,他要為維護自己的公民權和著作權而抗爭,歷經苦難和迫害而不屈服,這就是黃翔的性格。在打官司的期間,我們參與了由各屆人士發起的幾次簽名並向全國人大上書。簽名的宗旨是向政府呼籲維護人權,健全民主與法制,為六四慘案平反,政治上實行寬鬆政策,釋放一切因思想言論和宗教信仰而在押的人士。其中有一個人權個案對我的觸動很大。一位妻子寫信向全國人大 呼籲把她的丈夫從精神病院放回家,她說她丈夫沒有病卻被強行關進精神病院,兩年了不讓家屬見面。她丈夫是一位工人,因在天安門廣場搞六四紀念活動被公安機關扣押,公安機關把她叫去,說她丈夫需要去精神病院療養一個月,最多兩個月,要她簽字,開始她拒絕了 ,可公安機關對她說:“你是黨員,要服從組織,況且你丈夫療養一陣很快就回家。為了服從組織安排,這位元妻子簽字了,把自己沒有病的丈夫送進了精神病院。可是,兩個多月過去了,她的丈夫卻沒有回家,她去找公安機關理論,可他們耍無賴說是她親自簽的字,怪不了誰。這位妻子始知上當受騙,到處申訴都無濟於事。幾年了,她見不到丈夫的面,不知道他的情況。物價飛漲,家庭負擔越來越重,她一個人難以支撐。所以,這位妻子懇求全國人大過問此事,維護公民的權利讓她的丈夫恢復自由。當時,這件個案真讓我心裏一驚,我慶倖自己頭腦還清醒,沒有像這位妻子那麼糊塗,不然,悔之晚矣。每當我想起那份字字血淚的呼籲書,就仿佛看見我不認識的那位元婦女淚流滿面對著蒼天乞求和哭喊……
這幾次簽名上書活動被官方認為是持不同政見者向政府發起的嚴重挑戰,一些知名的發起人和簽名者受到無情打擊,於“六•四”前夕,紛紛被捕入獄。儘管國際輿論紛紛譴責中國政府,但中國政府不吃這一套,對一些發起人關押很長時間以後分別判處勞教和勞改,王丹的刑期最長,被判十一年徒刑。在此之前就已“失蹤”很長時間的著名持不同政見者魏京生,終於被再次判刑,如果他在外面的話,我想,他肯定也會參與這幾次簽名上書。專制者真夠毒辣的,魏京生剛坐滿十五年的大牢,呼吸自由的空氣還沒幾天就被秘密關押很長時間,現又被硬判十四年徒刑,看來,他們是想讓他的一生在監獄裏度過了!真是殘忍已極!這次給他定的罪名是:“顛覆國家”,請問,一個平頭老百姓用什麼“顛覆國家”?難道他是原子彈嗎?難道大膽說了幾句真話就會令國家顛覆嗎?如果一個平頭老百姓、或是一介文弱書生真的能憑一人之力,把國家給顛覆,那這個國家也太不堪一擊了。事實上,沒有哪一個老百姓能夠顛覆國家,相反,卻是無數優秀兒女的青春、乃至生命被這個可怕的國家機器的巨輪給吞沒和輾碎了……對於一個專制政體來說,老百姓從來都是魚肉,而統治者從來就是刀俎,當然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要人權?就首先剝奪你的人權!你呼籲寬鬆?就首先對你不寬鬆!被抓的這批人裏,黃翔又首當其衝。當時我正在北京《環球青年》雜誌社做記者,作為他的夫人,我也“有幸”進了我親愛的國家的監獄體驗生活,體驗紅色巨輪對善良而又無辜的公民的無情傾軋。半夜,來了許多警車和許多公安,他們以查戶口的名義將我們帶到派出所審查,軟禁了一天以後說是送我們回家,結果卻把我們送進了監獄。不給你任何解釋,不出示任何法律手續,強權者把人丟進暗無天日的監獄就再也不管你的死活。我憤怒之極,先後絕食絕水抗議對我們的非法關押。然而,抗議對強權者來說是無效的,關你照樣關你,他們的意志就是法律。只有看守所方面從下到上驚動了,或許出於職責,或許出於惻隱之心,不斷地勸你進食,隱隱約約給你點暗示。在監獄裏面我就已經知道我們的被捕已經受到國際輿論的關注。我們是五月十八日的半夜被秘密帶走的,他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然而,幾個小時以後,國外就報導了這個消息。二十日,王丹、劉曉波等人也被捕了……“六•四”過後,終於有人來提審,也不講明身份,我要求答復關押我們的理由,他們的答復是“沒有暫住證”,給黃翔的答復也是同樣的,可審問全是關於簽名上書的內容。剛滿一個月,我們夫婦二人被四個公安人員押解回貴陽,交給當地公安機關處理,本來北京方面是要求繼續關押我們的,然而這邊的公安機關和黃翔是老交道了,他們也許覺得這樣做不明智,沒有繼續關我們,而是給了三條禁令,讓我們在貴陽農村的家中過“田園生活”。這三條禁令是:一、不准去北京。二,不准再介入類似北京那樣的“非法活動”。三、去外地得經過他們允許。如果違背這三條禁令 ,那麼我們就沒有自由了。於是,我們故鄉的泊居地“夢巢”變成一間開放性囚室,成為黃翔和我的流放地。在押解我們回來的路上,據其中一位武警班長透露,北京“六•四”期間,從五月二十日到六月十日處於一級戰備。都說人民畏統治者如畏猛虎,可現在反過來了,統治者懼怕人民如懼怕洪水。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對人民施行仁政呢?請問,沒有暫住證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嗎?諾大一個北京城不是還有成千成萬的人都沒有暫住證嗎?請問,對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如臨大敵,竟要派兩個公安科長和兩個武警班長來押送,這又是為什麼呢?至於黃翔的出版權官司,在法院受理七個多月以後突然宣佈不屬於法院主管,然而已經收取的幾千元訴訟費都吃進去就不吐出來,一分錢不退。真是無賴之至!在這些執法者看來,他們受理了黃翔的官司就是“上當”。因為他們當時不知道黃翔其人的“背景”,只知他是個作家,他的訴狀合理合法,受理以後審不下去,上面怪罪下來才悔之晚矣,因為違法的就是統治者本身,我想,法院捧著這個文化侵權案真如捧著一塊燒紅的鐵,不知該怎麼辦。但中國的執法者有的是辦法,蠻不講理就是最好的辦法,上下一個鼻孔出氣,你告誰去,誰也不會理你。關我們的地方就關了好多上訪的人。
他們不准黃翔繼續去北京打官司,也不准我再去北京從事記者工作。不久,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舉行,討論要保障婦女的權利,而我這個中國婦女的權利又有誰來保障呢?有時,想起那些在看守所裏連衛生紙也沒有,忍受豬狗不如的待遇,並且被看守和“勞動號”(替看守管人的人)拳打腳踢的女人(她們有的是精神病人),我心裏異常難受。我曾經出於義憤呵斥打精神病人的女看守,她威脅要揍我,只不過她不敢揍我這個記者身份的女政治犯罷了。那些可憐的婦女又有誰去保障她們的權利呵?儘管我的記者生涯是那麼短暫,然而,當時,我以記者的眼光目睹了最底層的百姓(包括我自己),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是怎樣過著豬狗般的生活,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
過去,我是用心靈去感知坐牢的滋味和受難者所承受的痛苦,當然,我這裏所指的受難者並不包括那些真正的惡人和罪犯,他們應該受到懲罰,經受改造,而是指那些善良而又無辜的良心犯和思想犯,真正憂國憂民的正直的好人,他們本來不應該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現在,我的整個肉身和靈魂都深刻體會到了,監獄,是一座社會的大染缸。監獄,對於無辜者來說,是一座噴射毒焰的人間地獄,從裏面走出來的人,經受過怎樣的煎熬和焚燒啊!許多善良而又無罪的人被燒成灰燼,化為一縷輕煙消失在茫茫人海裏,無影無蹤,許多人憑藉一線生的欲望和對明天的渴望掙扎著熬出頭。在這座大染缸裏浸泡過的人,也許,壞人會變好,好人也會變壞,或者壞人會變得更壞,好人會變得更好,或者人會變得不好也不壞,也好也壞。這一切全看每個人的造化。
只有少數精神的強者,他們最終戰勝地獄的惡魔和烈火,帶著遍佈整個身心的累累創傷步出地獄之門,頭戴染血的荊棘桂冠,為了人類的美好信念,為了一種自覺承擔的社會使命和精神使命,頑強而又不屈地繼續跋涉在大地上,以他們不朽的心靈和偉大的創造屹立在永恆的時間中……

— 待續

Cozy House Publisher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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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1-93200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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