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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我又遇到了R。
他騎在單車上說，他剛去我們家，沒人。他見我臉色不對，問我黃翔到哪里去了，我告訴他黃翔被捕了，他大吃一驚，趕緊下單車來，仔細詢問情況和原因。他緊張兮兮地告訴我說，他們這回是清算搞“啟蒙”的老帳，他的作品也發不了啦，參加作家協會也被卡了。說完，騎上車很快就不見了。
R曾經是一個非常激進的民運人士，七八年時曾與黃翔等人共組“啟蒙社”，辦民刊《啟蒙》，後又分裂出來單幹，另組一個社團“解凍社”，剛發表了一個異常激進的宣言就夭折了。他自己曾親口對我說，他之所以搞單幹是要滿足當“第一把手”的欲望，覺得在黃翔下面當“第二把手”不過癮，又覺得黃翔主張在中國搞百科全書式的思想啟蒙運動不如他搞政黨過癮。誰知民主運動一遭鎮壓，在監獄裏面受審查的時候，他馬上稱自己是失足青年，對專案人員竭力討好，口口聲聲對上面表白自己搞民主運動是受了黃翔的騙，上了黃翔的當，決心痛改前非，改邪歸正。他有次笑著對黃翔和我說：“我曾遇到過去專案組負責人公安局的老張伯，他問我還和你往來沒有，我對他說，我早就不和黃翔來往了，我要學好走正道，不學他走邪道。老張伯連連稱讚說，這樣就對!這樣就對!”當時聽了這話我打內心裏就鄙視他，心想，既然你敢在我們面前承認你說的話，可知你在他們面前又是如何點頭哈腰，自辱人格和信仰的。R確實很務實很會保護自己，他們認為他表現不錯，是一個可以教育好的人。後來，他決心聽從公安部門和宣傳部門的招呼，與黃翔劃清界線走正道，積極向党靠攏，向党領導下的作家協會靠攏。他們批准他發表了作品，又允許他自費出版了一本詩集。於是，他到處打通關節，穩步向作家協會進軍，力爭加入進去成為一名党領導下的作家。
儘管過了很久以後，他又“界限不清”，時不時與黃翔來往，但黃翔和我內心裏都不欣賞他的所作所為，只不過看在他是老朋友的份上，竭力去寬容他罷了。我總覺得，他參加民主運動和搞文學創作，都帶有極強的世俗功利心投機思想，雖然也想為某種理想和信仰而獻身，但卻沒有勇氣堅持到底。由於他象條變色龍，不時變幻色彩，他幾乎沒受什麼罪，一直按著黨的要求穩步走著光明大道，而黨也時不時為他開點綠燈，給點好處。其實，論才智，他也不比民主牆時代的許多知名人士差，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身上缺少某種東西，不能喚起正直的人們打心眼裏尊敬他。
這次黃翔被捕又把他嚇得半死，以為共產黨也要算他的老帳了，因為他慣於嗅風聲，也許他這次嗅到風聲不太對頭吧!
後來，據他說，黃翔被抓後沒幾天，公安機關就把他傳去，詢問黃翔的有些問題是否與他有關，還問他是否願意跟他們合作。他當然回答願意並竭力表示自己的“清白”。他們說，既然你願意就請帶我們去你家看看。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帶他們去他家，翻箱倒櫃，把一切與文字有關的東西都翻了個底朝天，通通仔細檢查了一遍。
最後，他們仍然還是對他開了“綠燈”。他的作品不僅發表了，還准許他自費出了第二本書，並光榮地加入了作家協會，成為一名驕傲的官方作家。
是的，他們是對他網開一面，放他一馬，讓他實現了一些願望，這也是他苦心經營、努力奮鬥的結果。作為曾經非常激進的民運人士，能夠避免牢獄之災，並獲得今天這樣的現實好處，已經是非常來之不易了。我理解人性的複雜和生存的艱難。也許古人說得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大丈夫能伸能曲”。我想，如果精神鬥士們都按照這兩句話做得很好，也可少進些監獄，多避些風險了。不知精神鬥士們可否都願意這麼去做?即要首先學會“低頭”和“彎腰”才行，學會了，才能處世和保身。事實證明，在這個社會，老謀深算，投機取巧、善於迎合和鑽營，才會保得平安，並撈點實惠。象黃翔這種鋒芒畢露、桀傲不馴，而且又不老於世故，不懂得低頭、彎腰的詩人與鬥士們，只能到監獄裏去“享福”了，因為他們不願意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而要努力去獲取人的真正的尊嚴，以青春、生命和熱血，在這塊土地上寫一個大大的“人”字。

— 待續

Cozy House Publisher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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