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3月22日訊】我相當輕鬆地打完了『停發工資』這一戰,取得全額工資,得到全體五七佬的讚賞,自然是有點得意的。不過,我知道自己即使有孫悟空的本領,也無法『翻』出如來佛的手掌,因此,雖得意而未敢忘形。
晚稻收割完畢,冬天跟著就來了。有一天,我在伙房後面的井台上淘米準備做飯,忽然一位姓李的軍代表自動跑來幫忙,並悄悄告訴我:『淘米一定要把粺子淘乾淨,王副主任說了,粺子吃多了會得癌症。』
聽了李代表的話,我立即冒出一股厭惡情緒,就不軟不硬地頂了一句:『稻米和粺子都是我們五七戰士自己種出來的,吃了幾年,大家無病無災,都挺健康。王副主任如果怕吃粺子,可以自備白米,伙房可以單獨為她開小灶。』李代表當然聽出我話裡的意思,不再說話就走開了。
王副主任是省文藝戰線辦公室的一位女副主任,據說是省革委會政工組一位領導的隨軍夫人,曾經在某縣工業辦公室掛職副科長,由於丈夫『得道』,她也跟着『升天』。作為結束幹校的『全權代表』,帶著一位李姓軍代表當助手,到幹校來已有半個月了。開過一次大會,(我因當班做飯沒有出席)表明來意,就再沒有露面了。據參加過那次大會的人告訴我,四十幾歲的這位女領導,臉色發紫,嘴唇發青,好像嚴重缺氧。的的都都說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說出她是幹甚麼來的。
有一天伙房加菜吃廣式烤豬肉,王副主任照例來打飯,一轉身,就將一碟烤肉和米飯倒下潲水桶,然後揚長而去。當班的一位女炊事員見了非常生氣,拉著我去看潲水桶,並說:『豬是我們養的,飯是我們做的,不吃可以,但不能糟蹋!簡直不能容忍!』這一嚷嚷,大家都知道了,大有『興師問罪』之勢。我立即說:『我是炊事班長,如果大家還信任我,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我到小丘上的辦公室,把正在吃飯的李代表叫了出來,帶他去看了潲水桶,然後對他說:『請你轉告王副主任,不吃豬肉,開口說一聲,我可以另外給她煎雞蛋,炒青菜。將好端端的飯菜倒下潲水桶,到底是甚麼意思呢?如果嫌我們的伙食不好,可以自理,但不能糟蹋我們的飯菜!』李代表穿著嶄新的軍裝,平日裡仰頭挺胸,這時卻耷拉著腦袋,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沒隔多久,李代表來找我談話,態度非常友好,一再表示在『分配工作』上,王副主任亟誠懇地希望我能帶個好頭。我一聽就明白了,立即表明我的態度,如果不改變『調令』,我哪裡都不會去。李代表又再開導我,說領導有領導的難處,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好收回,也不好變更,還是要服從領導,尊重領導嘛。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我就擲給他一句:如果領導的決定並不妥當,比如,把好端端的飯菜倒下潲水桶,難道也要服從,也要尊重嗎?
又過了兩星期,李代表再來找我,說王副主任充份考慮了我的實際情況,紫金縣就不去了,改去南海縣,聽清楚了,是南海縣,一步就可到廣州,應該滿意了吧。我考慮了片刻,既然你退一步,我也相應退一步。就說,我同意我一個人去南海縣,我的愛人余健,必須留在廣州。李代表一聽就著急了,批評我的態度不對,應該和自己的愛人一起去嘛。我說,我和愛人一起去當然好,我的兒子,我的女兒怎麼辦?王副主任能替我照料嗎?李代表又說,誰沒有一些實際困難,都要領導來解決,領導又不是三頭六臂。介紹信我也準備好了,你去,把你愛人的人事關係也帶去,就這樣吧。我說,不行!要麼我一個人去,要麼我哪兒也不去,你看著辦吧!
關閉幹校的工作不能再拖延下去,王副主任只好讓我一個人走。我先回廣州休息了幾天,再從容不迫地到南海縣文化局報到。
那時有廣佛 鐵路,從廣州長堤搭輪渡過白鵝潭到石圍塘車站,再搭上老舊的小火車到佛山,全程二十公里需耗時一個半鐘頭。出了車站,步行穿過佛山市區,到西北角邊緣處,有一座大院子,就是南海縣革命委員會。我在一排辦公樓地下,找到縣文化局的辦公室,一位姓關的人事幹部接待我。辦公室大約十二平方米,五張辦公桌拼成一張長方形的台子。關同志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告訴我︰『當班的張局長恰好開會去了,他交代下來,歡迎你到文化局來工作。同時,張局長還表示,縣裡住房緊張,實在安排不出住房來,沒有住的地方,怎好要你來上班?所以,張局長讓我轉告你,請你先回廣州休息,等將來有了住房,再通知你來上班。』
我一聽心裡就明白了。我說:『先回廣州,沒關係。等你們的通知,我再來。』
回到廣州光孝寺大院的家,我輕輕地鬆了一口氣,至少,一家人可以安安靜靜地過個中國新年了。白天沒事,我就騎著腳踏車跑肉菜市場。男女老少出入菜市場的人很多,每個攤位前都有人排隊,蔬菜常常是十點鐘以後才到,不要二十分鐘就賣完了,買不到菜的只好暗暗罵一聲,或默默走了。物資如此匱乏,市場秩序又如此井然,已經很難想像兩年前極其熱火的市場景觀。不過,人們的口頭文學,仍然有不少佳作︰
有一則是說所有商店交易,都必須以『最高指示』掛帥。一位老婦人拄着枴杖,走到菜攤前,開口說:敬愛的毛主席教導我們,造反有理,通心菜一斤幾多錢?賣菜大姐必須掏出小紅書一揮,立即回答︰要鬥私批修,一斤三分。老婦人又說︰炮打司令部,我要兩斤。賣菜大姐回答︰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兩斤六分錢。老婦人忽然叫道︰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哎喲,不要擠你踩著我的腳了。旁邊一位年輕人說︰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對不起,阿婆你慢走。
另一則是,一位中年人去一家小雜貨店買熱水瓶,遞上票證,女服務員給了個『通花瓶』鐵皮外殼,到處是不規則圓窟窿,顯然是利用工廠一些邊角料做成的,覺得不大滿意,請她另換一只看看,沒想到這就惹了大禍。那女服務員先是不理,只顧與同伴閑聊說笑。中年人催了幾次,見沒有回應,就說『我不買了』,轉身待要離開,忽聽一聲吼︰『站住!』中年人回頭一看,但見那年紀輕輕的女服務員,橫眉怒目,口水四濺,高聲叫道︰『最高指示只許老老實實不亂說亂動你換甚麼換你有資格嗎這是毛主席領導下的社會主義產品你那麼多懷疑那麼多挑剔肯定是四類分子趁早給我滾!』儘管沒有標點符號,一串機關槍似的暴力語言,足以令中年人血壓驟升,心跳加快,冷汗淋漓,當場氣結。
過了中國新年,我接到南海縣文化局的通知,再次前去報到。張局長親自接見,並告訴我︰住房依然無法安排,但省裡的文藝辦領導有意見,批評我們讓你回廣州休息。現在,只好讓你暫時去住縣的招待所。我說沒問題,在縣招待所住下來,明天可以正式上班。
同時住進縣招待所的,還有一位被『分配』在縣文化館的吳同志。當晚閑聊的時候,我才知道吳同志也是不滿被貶到縣裡來,及至知道縣裡無法安排住房,他就跑去省文藝辦找王副主任,要求她『收回』調令。我當時就說,因為對王副主任還存有幻想,才會去求她,結果,反而連累縣文化局的張局長受到批評,不得不中斷我們的『假期』。吳同志從部隊文工團轉業,在省藝術館舞蹈組做輔導工作。他的妻子是省廣播電台播音員,文革初期參加造反派組織,成為相當突出的人物,也是軍代表要加以『整頓』的對象。吳同志在文化館工作了幾年之後,申請離職到澳門探親,再也沒有回來了。
我在省裡是個一般的文化幹部,來到南海縣,就成為『三突出』的人物:工資最高,工齡最長,業務能力最強。工資高容易遭妒忌,工齡長容易受敬重,業務能力強容易受重視。一弊兩利,我既要有自知之明,還要拿捏準確,才能在縣裡站得住腳。
文化局正副局長三人,按照縣委規定,只留一人坐班,另兩人分別下鄉參加『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半年或一年輪換一次。還有那位姓關的人事干部,辦理日常事務工作。四個人都是黨員,現在多了我這一名拿工資的非黨員幹部,我能不格外小心嗎?
過了大約半年,關同志通知我:上級來了文件,今年有三分之一的幹部職工可以參加評工資。按文件規定,你符合條件,有資格參加工資評級。你是文藝十一級,而且是一九五五年評定的,到現在已整整二十年了,怎麼輪也應該輪到了。我說:一九六四年也有一次評工資,我也符合條件,但我考慮到自己的工資比較高,少評我一個名額,可以多評幾個工資較低的名額,所以,我讓出去了。現在我還是這樣考慮,這一次我還是讓出去,不參加評級了。
我這一態度出乎縣委宣傳部和文化局所有幹部的意料,也產生了相當正面的影響。首先是關同志對我特別敬重,認為我是可以『說實話』的人,陸陸續續告訴我許多縣裡的實際情況,為我在工作上作出判斷和選擇,提供了必要的基本條件。
文化局下屬有個專業粵劇團,在為上演甚麼劇目而苦惱,張局長也拿不定主意,相當頭痛。我徵得張局長的同意,到粵劇團去『蹲點』,一個月後,在文化局屬下各單位頭頭都出席的一次工作會議上,由劇團管業務的副團長提出了改編並上演《海島女民兵》的工作計劃。因為這個計劃是我與劇團的領導商議後制定的,在會議上順利通過了,同時,張局長決定,任命我為文化局代表,全程參予此一計劃的貫徹落實。
說幹就幹。我立即與副團長吳炳堅到漢口去觀摩湖北省歌劇院演出的歌劇《海島女民兵》,並繞道南京、上海,多少了解一些文藝界的情況。回來後,就住到西樵山招待所,進行劇本改編工作。吳炳堅是粵劇行家,熟悉各種曲牌和小調,但文字工夫差些,許多唱詞,為曲牌所囿,常有『削足適履』之嫌。經過我的斟酌修飾,最後定稿,並安排劇團進入排練階段。彩排的時候,依慣例邀請縣委書記、副書記、縣委宣傳部長、副部長和各部、委、辦的頭頭前來審查。分管文體衛的副書記原是一位軍人、縣武裝部部長,聽口音是個東北人,他首先表示這齣戲在政治上站得住腳,藝術上也很好,演員唱得很動聽,尤其是扮演主角的女演員,唱做具佳,應該表揚。隨後,還批給劇團每月每人一斤肉、一斤魚、一斤油。縣機關的宣傳文化部門,上上下下皆大歡喜。
接著,張局長又讓我隨劇團到惠陽地區的惠州、鹽田、蛇口、深圳等地演出,協助劇團領導完成這次『特殊的邊防漁區演出任務』。回來後,准我休假一個月。一年後,張局長調到公社去當黨委書記,這就意味著可能升官。據我觀察,南海縣是珠江三角洲一個人口近百萬的大縣,中小學校相當多,也辦得不錯。縣機關各級領導幹部,絕大多數是從各級學校教師中提拔上來的。重複教育和提拔教師當領導這種風氣,是不是與『公車上書』的首領康有為有關,我未敢武斷。幾年後張局長又從公社書記升任副縣長,分管宣傳、文化、教育、衛生、體育等部門的工作,似乎能說明一些問題。張局長走了,有一位陳局長回來上班,還有一位羅副局長,輪流辦公。只有關同志一直不動,依舊在辦公室打雜。兩個局長一個兵,有點滑稽,使我忽然想起一則順口溜:官比兵多,兵比槍多,槍比子彈多。
有一天,縣委宣傳部召開一個特別會議,有教育局、文化局、衛生局的局長們出席,還有縣委辦公室主任、組織部部長、新聞秘書、廣播站站長也來參加。我準時出席會議,見到這個陣勢,不免吃了一驚。我不是黨員,又不是長官,通知我來開會,葫蘆裡到底賣的甚麼藥?
會議由宣傳部周部長主持,縣委副書記講話。原來,按上級指示,全縣立即開展『批林批孔』運動。批判林彪判黨判國,批判孔子『克己復禮』,還要結合本縣實際,批判『保皇派』康有為。照領導安排,由宣傳部一位洪副部長為首,成立一個工作小組,到康有為的老家丹灶公社(原先的銀河鄉)去搞試點,取得經驗後再全縣鋪開。我意外地被宣佈為這個小組的成員之一。
我們到了丹灶公社,直接就去參觀康有為的故居。既找不到康有為的老屋,又見不到康有為的後代,據當地老人說,好像遠處小山坵上曾經有過康有為的衣冠塚,現在也無跡可尋了。如何開展對康有為『尊孔保皇』罪行的批判,真有點『老鼠咬烏龜』,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我向洪副部長建議:現在的南海老百姓,知道康有為的恐怕不多了。不如先找些有關資料,宣傳批判一番,也許能造出一些批判的聲勢來。洪副部長打電話請示了縣委領導,同意我到廣州中山圖書館借出康有為的《孔子偽經考》、《大同書》和一些相關資料,然後住進西樵山招待所,啃了半個多月書本,再用十來天時間,寫了一篇兩千多字的『批康』宣傳材料。洪副部長看了之後覺得不錯,交由縣委宣傳部,編了一期《宣傳簡訊》,印發到全縣各部、委、局、公社、學校、工廠,批林批孔批康運動,就這樣在全縣鋪開了。宣傳部的新聞秘書,還提供了一份《掀起批林批孔批康新高潮》的新聞稿,送給《南方日報》駐佛山地區記者站,不久就見報了。當然,批判運動在全縣也就勝利完成了。
後來,我才慢慢看出一些『門道』來。當時,全國最集中最概括的口號是『抓革命,促生產』。批林批孔一類的政治運動,是壓倒一切的,各級領導第一把手必須親自抓,叫做『抓革命』,其他各行各業,都屬『生產』,而『生產』是必須由『革命』來『促』,才能開展起來的。不過,『促』可以是『促進』,也可以是『促退』,全憑第一把手的『領導藝術』了。這裡,新聞秘書起了關鍵作用。革命促生產是否能『促』出優異成績來,就要靠領導的口頭和新聞秘書的筆頭。一個縣的『新聞報道』是否能在黨報上經常露臉,雖然對全縣老百姓不一定有直接關係,但對縣委領導,尤其是縣委書記,絕對是『官運亨通』的大事。有時為了一篇緊要的『新聞報導』能夠見報,『尖嘴』(雞)『扁嘴』(鴨)『擺尾』(魚)會源源不絕輸送到記者站及報社編輯部。
縣是財政獨立核算的一級政權,縣委書記就擁有行政、財政、司法和立法(具體的政策法規)的領導權。最基層的政權,是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俗稱『六級總理』,同樣擁有黨、政、軍(民兵)、財支配權。支部書記由上級指派,只對上級負責。除了貫徹上面『抓革命,促生產』的任務外,最重要的是必須完成交公糧、賣餘糧及各項攤派。與農民的關係只有一條,就是掌握好口糧分配。農村中的紅白喜事,包括農民視若『絕後』的計劃生育,無不與口糧掛鉤。誰不聽話,不給飯吃,就是支部書記最有效的『領導藝術』。
越是了解農民的日常生活,就越能弄清『社會主義優越性』的真實面貌。
9/11/03(//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