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位漁塘小姐沒有來。生日蠟燭點亮的時候,我與秋瀟雨蘭碰杯,祝她永遠享有黃金般的年華和寶貴的青春。說著秋瀟雨蘭吹熄了蠟燭,屋子裏祗剩下電燈,光線驟然暗了許多。這時來了一位小朋友,他是房東的小兒子,也就是那個愛傷害小動物、禽鳥、鳴蟲的小壞蛋。「我看見你家亮起了燭火,一定是誰的生日?」「你看是誰的生日?」「黃老師的!」「不,孃孃的。」我有些不悅,我不喜歡不請自來的人,無論大人還是小孩,何況今天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日我們也不打算請誰,就我同秋瀟雨蘭兩人過。
我們分了一塊蛋糕給這個小傢伙,並且給他斟了一杯酒,我與他碰杯,小傢伙一口喝光,滿面通紅,兩眼放光。我趁著酒興問他:「你知道黃老師是誰?」他搖搖頭。我說,「你好好看看,我是誰?你知道是誰住在你家房子裏?我住在這裏,你們家要受到福澤,你們這一代要沾上文氣,要發跡,超過你公公、父親這一代。我-是-誰?!」
我問誰?我怎麼把一股鬱積心頭已久的悶氣和無名怒火朝一個小傢伙發洩?真是愚蠢已極!我是誰?誰是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幾乎朝小傢伙吼叫起來。秋瀟雨蘭以為我醉了,驚疑地看著我,又看看小傢伙。小傢伙毫無懼色,兩隻眼睛亮晶晶,滿臉放光,他想了想,突然笑嘻嘻地回答說:「你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好,好,聰明,你怎麼會有這種認識?這小混蛋還不簡單,別看他平日憨頭憨腦的」,我對秋瀟雨蘭說。「你他媽還真會牛皮烘烘胡弄我。」我伸出手來,用手指頭使勁戳了戳小傢伙的額頭。秋瀟雨蘭也感動了,對小傢伙另眼相看。「整個夢巢,整個花溪甚至整個貴陽市,都沒有誰有他認識你這麼本真,你怎麼會有這種認識?」秋瀟雨蘭問他。小傢伙說,是聽他公公說的,古書上說,像黃老師這種人是智者。智就是智慧的智;者是指人。所以黃老師是個有自己思想的詩人。
我突然感覺悲哀起來。整個世界都視我為「危險人物」、「社會渣滓」、「害群之馬」,唯有這小傢伙這樣看我,那麼說來,我的知音僅僅是一顆幼稚的未成熟的天真的心靈。同時我也為一個小傢伙的天真評語感覺酸苦。秋瀟雨蘭重新在燭盤裏點亮蠟燭,搖曳的燭光中,我把小傢伙抱過來,撫摸著他的頭說:「黃老師是最痛苦的人,最不得意的人,他什麼也沒有,甚至連住房也沒有。這世界不需要精神,不需要智慧,不需要心靈!」
秋瀟雨蘭問他,他媽媽怎麼看待黃老師,是不是認為黃老師很有錢,養了個小老婆過日子?如果有一天發現黃老師沒錢了,交不起房租,就把黃老師趕走,把房子收回?「黃老師比誰都富有!」「怎麼呢?」「黃老師有智慧,智慧是錢買不到的。」這世界智慧越來越稀少,越來越貶值,孩子,但願在你們這一代身上重新找回人類丟失的精神,重新確立智慧的價值。而我呢?我要堅守這塊陣地、這片淨土。我寫作,為我自己,也為與我心靈息息相通的人。我決不媚俗。我堅持認為,我的創造是一種獨立的精神活動,它既不像以往文學作品一樣鑽頭覓縫去媚俗政治;也不像當下商品社會中的一些文人去媚俗庸俗的讀者和讀者的庸俗。我的生活也不媚俗,現在人人都在商海沉浮,每天都疲於奔命,為了追逐金錢,為了眼下的急功近利,耗去了自己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對於我們來講,錢是重要的因素,但不是決定的因素。我們需要它,但也犯不著為它玩命。本質上講,錢財是身外之物,當那些賺了錢的人,每天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時候,我並不想捲進這股狂潮,而是遠離人欲橫流的生活場景,去大自然中尋覓生活的情趣和生命的歸宿。
我發現這祗是我潛在的意識的流動。孩子沈默地注視著我,我也一直沈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孩子。蠟燭終於熄滅了,但我感覺黑暗的房間裏還有另一種燭光,它來自一顆同這兒未經污染的大自然一樣純樸的兒童純潔的心靈。這是人類沒有熄滅的智慧的火苗,在這荒村夢巢中,在這萬籟俱寂的鄉野的夜晚,在一個未經完全開化的村野孩童的心靈中熠熠放光。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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