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2月28日訊】
张灵甫智取万家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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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師師長馮圣法剛在電話里叫了一聲“軍座”,几發炮彈就帶著尖厲的嘯叫一前一后飛過來,守在一邊的副官毫不猶豫,立即用自己的身体把他緊緊地扑倒在彈坑里,兩頂鋼盔驟然相撞的一剎那間,火光与煙塵在強烈的爆炸聲中沖天而起,石塊和泥土像密密麻麻的冰雹一樣砸下來。
“軍座!軍座!” 被壓趴在地上、震得頭昏眼花的馮圣法,仍抱著電話死勁地呼叫著,喊得聲嘶力竭。然而,听筒里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有一滾燙的、稠密的液体滴在他的臉上、手上。不用看,那准是血。奮不顧身的副官救了他,可馮圣法卻無暇顧及副官的死活,他努力地側過臉來,沖著彈坑外面喊:“有人嗎?有人嗎?電話線斷了!快去看看呀!”
回答他的,依然是日軍的一陣陣炮擊。獅子岩上地動山搖,有如一葉扁舟顛簸在惊濤駭浪里,四周全是滾滾的黑煙、隆隆的炮聲,四五米之外根本看不見人,也听不清楚喊話。馮圣法拔出佩槍,舉過頭頂,一連扣動好几下扳机,鳴槍示警,一名參謀這才听到手槍的槍聲,知道是長官這里出事了,連爬帶滾地沖過來,喊叫道:“師座師座,你們還在吧?!”
“別管我!快去查線!”
這時候的馮圣法,全身都被鮮血淋透,感覺到壓在他身上的副官已經一動不動、渾身軟綿綿的。他赶緊吃力地翻過身,一手撐著地、一手摟著他,靠著彈坑壁坐起來,再低頭一看,年輕的副官已經閉上了眼睛,被硝煙熏得黑黝黝的面容十分安詳,全身除頭部以外都被炸亂,沒有一處是完整的,紅的血,白的腸子都漫溢到了彈坑里。他已經記不清這是日軍的第几次炮擊、第几次沖鋒了,也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几次向軍座求救了,設在獅子岩一處山谷叢林間的師部,已經在今天上午被日軍飛机炸得一片狼籍,兩名衛士首先倒在了血泊里。
自從前天万家岭戰斗打響,獅子岩上一分一刻都沒有平靜過,被堵在包圍圈中的日軍一零六師團要從這里奪路北逃,來救援的二十七師團要把這里撕開一個缺口,五十八師兩面守敵,天上是飛机,地上是大炮,彈如雨下,連綿几公里的山体已經被燃燒彈燒得寸草不留。十几個尖尖的山頭全被炸平。到現在,他的五十八師,他和軍座一起從家鄉帶出來的几千名浙江子弟,已經拼得差不多了,再不增援,部隊就要打光、陣地就要守不住了,即使校長不追究責任,那以后也沒有臉再回家鄉去呀!死在他身上的副官就來自于鄰村,他一個人活著回去了,可父老鄉親見不著自己的孩子會不會怨恨他呢?
終于,電話線接通了,馮圣法還未開口,鼻子就先一酸,難過得“嗚嗚”地哭出聲來。他恨軍座好狠的心,任憑弟兄們越打越少,任憑他一次又一次苦苦地求援,手里明明還有一個整師未動,卻硬是鐵石心腸,不派一兵一卒。
“哭什么哭!堂堂一個少將師長,像什么話?注意影響!不要動搖軍心!”從電話里傳出的哭聲,讓軍座聲色俱厲。
七十四軍軍長俞濟時個子不高,沒什么派頭,平時待部屬也比較和气,即使是他出任總統府侍衛長、手眼通天以后,依然如此。据蔣介石的貼身內勤翁元回憶,有一次,在黃埔軍校大門口,衛兵不認識他,見他穿一件陳舊的中山裝、長得又矮小干瘦,連瞧都不瞧一眼,反倒把他手下一個气度不凡的廚師當成大官,又是立正又是敬禮的。再說,他們兩人既是浙江同鄉、又是黃埔一期同學,五十八師作為他的骨干隊伍,以前是由他自己親自兼任師長的,能將這一位置交給馮圣法,足見他們的關系不一般。因此,平時不怎么訓斥人的俞濟時,今天這樣訓斥只比他大一歲的老同學,可見戰況之激烈已到白熱化的程度,使他脾气便得格外火暴。
其實,俞濟時又何嘗不想增援自己的五十八師,他還有過將全軍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念頭呢。可問題是現在戰局未見分曉,他不敢輕易動用王耀武的五十一師。万家岭戰斗前,七十四軍已經在瑞昌干了一仗,打得不太順利,又在川軍失守岷山后頂了上去,打得也很累,所以想去后方長沙整補,可薛長官沒有答應,他就沒有再吭一聲。做人的道理,俞濟時是懂得的,有情有義,才是一條漢子,才會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弟兄。六年前,國軍的裝備更差,可“一二八淞滬抗戰”一打響,他第一個主動請戰,率部從杭州馳援上海,陣亡將士千余人。他自己也腹部中彈,身負重傷。為了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們,他后來即使去了台灣,仍在多方尋證,在自己的回憶錄《八十虛度追憶》中,一 一登載了這一千零九十一名陣亡將士的名字。
馮圣法平靜片刻后,以懇求的語气說道:“不是有五十一師嗎?就是抽一個團出來增援也是好的呀,就把張靈甫團給我們吧,軍座。”
俞濟時耐心勸說道:“五十一師,暫時不能動,張靈甫團更不能動,我另外給你想辦法調人上去。”說完,就挂了電話。
從軍部所在的小磨村到獅子岩,大約有七八里路。如果軍座馬上開始調兵增援的話,按照急行軍的速度,最多一個小時就可以赶到。馮圣法計算著時間,稍稍放下心來,默默地祈禱著弟兄們,無論如何也要再堅持一個小時。這時候,炮擊開始延伸,日軍又要進攻了,他便爬出彈坑,帶上几名參謀和傳令兵,去最重要的三四四團陣地督戰,這里是日軍突圍的主攻方向,而團長是年初才從五十一師調過來的蔡仁杰,雖說在張靈甫那里也錘煉了半年,但畢竟他是保安團出身,沒有正規戰的根底,不像他馮圣法在德式師里當過團長、旅長、副師長,身經百戰,万一在節骨眼上頂不住就遭了。
一行人沿著崎嶇山路一路迅跑,由于馮圣法的全身都被血濕透,身上沾乎乎、滑膩膩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于是他一邊跑就一邊三下兩下地把上衣、襯衣都甩了,本來還想把長褲也脫下來扔掉,轉念一想,哎,軍座都說了,自己是堂堂的一個少將師長,只穿一條短褲确實有失体統,便只得作罷。沒想到的是,馮圣法這無意間的赤膊上陣,卻給了三四四團弟兄們以极大的鼓舞. 山頭上的槍聲忽然稀疏,他來得正是時候,四五百名日軍端著明晃晃的刺刀,眼看就要沖上來,不由得大喊一聲:“頂住啊!弟兄們!”
听見身后的聲音,弟兄們紛紛回頭一看,只見自己的師長頭戴鋼盔、光著上身、手里攥著一把勃郎宁手槍出現在山頭上,有如頂天立地一樣,是那樣的高大和英勇,心里一熱,連師長都甩開膀子親自上陣,還有什么可以畏懼的,一個個勇气倍增,躍出戰壕,也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高呼著“沖啊!”的口號,奮力殺進敵群,一時間殺聲震天,到處都是刺刀對刺、槍托對砸、不斷有人倒下的肉搏場面。
為避免無謂犧牲,參謀和傳令兵們赶緊把師長拽進了戰壕里。說是戰壕,其實已經炸得東一節、西一節的,里里外外都是厚厚的浮塵。國軍的戰壕一般寬1米,深1.5米,每隔十几米,又挖一個兩米深的掩蔽坑,上面用樹枝作支架,再蓋上五尺厚的泥土,但挖得再好,就是銅牆鐵壁也經不起狂轟亂炸。
別看日軍普遍身材矮小,但大都長得粗壯結實、肌肉發達,力气大,而且,鬼子往往通過刺殺戰俘來訓練新兵,不僅技術高,心理素質也极強。盡管國軍士气振奮,但人數并不占优,裝備的中正式和德制步槍又都比三八步槍要短十來厘米,能否在白刃戰中拼贏日軍還很難說。馮圣法的手心里已經攥出一把汗。他想找到蔡仁杰,可四處張望,也沒有看到他的影子。反倒看見半山腰上又沖上來一群上百名日軍,鋼盔在烈日下閃爍著耀眼的反光。
馮圣法大惊失色,參謀和傳令兵們也連聲惊呼:“師座快撤!”
忽然,一幕戲劇般的情節展現在眼前,戰場上的形勢急轉直下,馮圣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見這股鬼子沖進交戰雙方后,卻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著刺刀就直往自己人的背后扎,頓時, “嘩啦啦“地就撩倒一大片。這是怎么一回事?几名參謀和傳令兵也看傻了眼。
日軍更被打懵了,分不清楚敵我目標,一時之間竟措手不及,而越戰越勇的國軍,似乎早有准備,毫不猶豫地殺過來,以至于出現一名國軍和一名日軍并肩作戰刺殺另一名日軍的混亂局面。
“看!那不是蔡團長嗎!原來是我們的人呀!”終于,在亂軍叢中,馮圣法看到了蔡仁杰,惊喜得几乎要蹦起來——身穿日軍中佐軍裝的他,和另兩名“日軍”背靠背站成一個三角形,各自舉著駁殼槍向身邊的日軍開火,一槍一個准。
再仔細一看,蔡仁杰的脖子上纏著白毛巾,凡是纏著白毛巾的日軍,沒有一個在与國軍、而是在与“自己人”拼刺刀。原來如此!轉眼間,日軍死的死,傷的傷,僥幸活下來的掉頭就跑。可跑得再快,也沒有子彈快,机槍響了,如風卷殘云一般又撩到一大片。
當蔡仁杰凱旋而歸,一眼看見師長馮圣法光著膀子在陣地上,不由得又惊又喜:“您怎么親自來了?”
“要曉得你這樣會打仗,還操個什麼心!” ﹐然后,馮聖法槍往皮帶上一插,把手一揮:“走啦!”帶著那几名參謀和傳令兵就走了。長官的這句話,其實是大大的表揚。蔡仁杰是聰明人,那有听不出來的,便取下鋼盔,搔搔頭皮,竟是一臉的風光。在回師部的半路上,遇到軍座派過來的增援部隊——七十四軍警衛營的三個連。
馮圣法一愣,沖著營長李明非說:“你們都來了,那軍長呢?不就成光杆了?”
李明非回答道:“軍長說,他過去挨過日軍一槍,就是再挨一槍也無妨,只要我們在前面打得越好,軍部就越安全。”“薛長官,七十四軍的電話接通了!”
德安城外,第九戰區第一兵團司令部,一名參謀手拿電話,向正俯在地圖上沉思的薛岳報告道。這是一棟深宅大院,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牆上,全是鉤畫著紅藍箭頭的地圖。東西兩邊的廂房里,“滴滴噠噠”的電報聲此起彼伏。
第一兵團司令薛岳上將大踏步地走過來,接過電話,開口就說:“委員長有命:為向‘雙十節’獻禮,我軍務必在十月十日零點以前,全殲敵一零六師團。目前,全線各部已作好准備,將于明天、也就是十月七日上午發起最后總攻,你部的任務是:攻占張古山,以保證全戰役之最后胜利。”
薛岳不是黃埔學生,所以不像其他將領那樣稱蔣公為“校長”。頓了頓,他又關切地詢問道:“有困難嗎,俞軍長?” 張古山是万家岭一帶的制高點,在日軍手里,也是日軍最后的一條退路,必定有一番苦戰。
在電話里,听到俞濟時說“沒有困難、保證完成任務”的回答后,他顯得十分滿意,連聲點頭:“好,那現在全線就看你們七十四軍的了,我和陳長官、委員長都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放下電話,這位曾在蘭封壯志未籌的薛長官,長噓了一口气,他相信俞濟時的骨气,相信七十四軍的戰斗力,仿佛胜卷已經在握了。
蘭封一戰后,由于花園口決堤,日軍被洪水阻隔,只得放棄從中原南下武漢的原定計划,從徐州經蚌埠、過淮河,再到合肥、安慶,開始以主力沿長江兩岸西攻武漢。中國軍隊借此喘息之机,大力調整部署,以第五戰區和第九戰區的全部兵力,調集一百三十個師和全部的海空軍力量,共計一百一十万兵力、一百架戰机、四十艘艦艇,构筑起以武漢為核心、橫跨鄂豫贛皖四省、長一千三百余公里、縱深數百公里的半圓形防御戰線。武漢會戰遂成為中國現代軍事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戰役。
日軍大本營為攻克武漢,投入陸海空三軍近四十万兵力,飛机五百余架、軍艦一百二十余艘,并從本土向中國增調四十万兵力,撥付軍費三十二億五千万日元,就連日本本土僅留的一個近衛師團,也作好了待命隨時增援武漢的准備。
守武漢,而不戰于武漢,將戰線推進到武漢外圍的廣闊戰場。是這一次會戰与淞滬會戰在戰略上的最大區別。武漢外圍的鄂豫贛皖四省邊界地區,全是山區、湖泊和水网,要塞炮口直指江面,國軍憑借有利地形,節節抵抗,大量殺傷了敵有生力量,有效抑制住日軍速戰速決的鐵蹄。
在長江北岸,日軍第六師團從黃梅向廣濟進攻,僅三十公里路,就整整苦戰了八日,攻取廣濟后又不得不休整七天,補充了三千多兵力,才繼續向田家鎮進攻。而田家鎮守軍殊死抵抗,一發迫擊炮彈竟打落一架俯沖轟炸的敵机,雙方炮火之猛烈可見一斑,成為戰爭史上的一大奇聞。
在長江南岸,日軍第九師團、二十七師團、一零一師團、一零六師團全都陷在贛北的崇山峻岭之中,被薛岳的第一兵團、張發奎的第二兵團死死纏住,歷時月余,戰場竟一時凝滯。
統領沿江作戰的,乃日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宁次。
岡村宁次坐鎮在江面上的旗艦“太和”號上,為急于打開局面而食寢不安。可令下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太和”號并不寬敞,多次請他棄船登岸,下榻九江城,他卻又執意不肯。九月二十號,一份來自空中偵察的情報,讓他如獲至寶:在德安与瑞昌、武宁之間,守軍兵力薄弱。于是,岡村宁次這位与土肥原齊名的“中國通”竟孤注一擲,走了一著大膽的險棋:命令一零六師團從德安向西打穿插,以包抄國軍后路。
万家岭戰役就此打響。
首先打響的,是薛岳的一巴掌。在發現敵一零六師團的動向后,他興奮得一巴掌拍在地圖上,震得連地圖上的几根紅藍鉛筆都滾到了地下。豪情滿怀的他,下決心抓住這一戰机,當即向武昌軍委會和第九戰區發電請示,要抽調各路主力,定叫日軍有來無回。
蔣介石迅速回電,表示同意,并指示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對他的這一計划給予全力支持。決心一定,第四軍首先頂上去,層層設防,且戰且退,當敵一零六師團孤軍深入到万家岭一帶時,六十六軍、七十四軍等部再從兩翼兜過來,形成了一個方圓十几里的包圍圈,連日來,雙方已在這里展開過無數次生死大戰。
今天,將最后總攻一一部署完畢后,薛岳心鄺神飴,坐在八仙桌旁邊的太師椅上,悠閑地呷了一口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問著左右的眾部將道:“据說,岡村宁次一直不肯下兵艦,你們知道為什么嗎?”
有人大膽猜測:“是怕我們反攻九江活捉了他吧?坐在兵艦上跑得快嘛。”“哈哈哈,反攻九江!”薛岳高興得開怀大笑,話鋒卻一轉:“那是不可能的嘍,能把一零六師團滅掉就很不錯的啦。”可大家再怎么猜,也猜不出原因來,薛岳又故弄玄虛地說:“猜不出來呀?那向華兄肯定知道。”
他說的向華兄,就是与第一兵團一起堅守在贛北的第二兵團司令張發奎。他們兩人都是廣東客家人,也都在孫中山警衛團里一起當過營長,年齡相仿,資歷相似,觀點相近,習俗相同。
過,說岡村宁次的事情,怎么又扯到張發奎身上?大家于是更納悶了。
見眾人一頭霧水,捧著茶杯的薛岳心滿意足,覺得逗樂逗夠了,這才一一道來。原來,十二年前的一九二六年秋,張發奎率軍挺進江西,一路上所向披靡,連克南昌、九江、把北洋軍閥孫傳芳打得潰不成軍,當時,岡村宁次以軍事顧問的身份,正在孫傳芳的九江前線司令部里謀略軍務,張發奎率軍一來,就嚇得赶快化裝成老百姓逃之夭夭。
“所以,江西是他的滑鐵盧,這衰仔一定是怕重蹈覆轍才不敢上岸。” 薛岳樂呵呵地下了結論,這位面目雅儒、沒有多少殺气的上將,胸中自有雄兵千百万,又意猶未盡地說了最后一句:“我看這江西呀,注定是岡村宁次的滑鐵盧。”
說著,他從太師椅里站起來,放下手里的茶杯,又隨手抓了一根紅藍鉛筆,在地圖上几根紅箭頭一起合圍的中間部分,左右一划,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叉。
這個地方,就是江西省德安縣西北部的万家岭。
正當五十八師師長馮圣法抱著電話向軍座求援的時候,五十一師的兩個旅、四個團隱蔽在一條狹長的山溝里,茂密的樹林遮天蔽日,很是陰涼,讓人絲毫感覺不到秋老虎的暑气。弟兄們都在樹林里抓緊時間休息,有机會吃就吃,有机會睡就睡,這是師長王耀武多次囑咐大家的話,也是他的經驗之談。
新兵孟鐵蛋,扛著槍在樹林外的小路邊放哨。這孟鐵蛋和他的妹妹孟淑娟,就是在花園口決堤之前,被他們的母親送來從軍的,張靈甫和盧醒被纏得毫無辦法,只好收下這兄妹兩人,把孟鐵蛋交給了團部直屬的机炮連,才十四歲的孟淑娟則被送進了軍部衛生隊,和野戰醫院一起留守在德安縣城里。孟鐵蛋剛出來站哨不久,就發現情況,大喊一聲:“哎呀!快看!那是什么人!”
這一聲惊呼,把弟兄們從夢中喚醒,以為撞上日軍,赶緊從地上翻身起來,拉槍栓的拉槍栓,上刺刀的上刺刀,“嘩啦啦”地一陣騷動。再抬頭一看,那孟鐵蛋還傻乎乎地站在樹林外,望著遠處不眨眼睛,看他這個樣子又不像是有敵情似的。
“你小子瞎咋呼什么?又想打屁股呀!”代理連長、一排排長魯星野放下心來,把手里的駁殼槍插進匣子里,沖著孟鐵蛋道,向他走過去。 魯星野在望亭阻擊戰中負過重傷,傷愈歸隊后提升為排長,因連長蕭云成去了珞珈山訓練團受訓,便由他代理連長一職。“你自己看嘛排長,俺還真說不准。” 孟鐵蛋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指著前面說。
順著他的手望前一看,果然,魯星野也愣住了:咦,這不是洋人嗎?在一群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的國軍中,有兩名身穿國軍士兵軍裝的洋人,只見他們也打著綁腿、穿著草鞋、背著背包,腰里扎著小皮帶,胸前挎著沖鋒槍,由于身材高大、相貌与眾不同,因而顯得格外搶眼,陪在旁邊的旅長李天霞和其他几名軍官都比人家矮了半個頭。
見自己的旅長也在其中,魯星野赶緊迎上前去:“報告長官!305團机炮連代理連長魯星野在此!”李天霞還禮后,問道:“張副旅長在嗎?快去把他找來,就說美國朋友來視察了,是來幫我們打日軍的。”
乖乖呀,這世界上,居然還有洋人站在我們這一邊,魯星野樂得屁顛屁顛地轉身去找張靈甫。而孟鐵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因為他听見有個洋人開始說起中國話來:
“請問旅長先生,這里距万家岭還有多遠?”
“只有十二公里,我們已作好一切戰斗准備,隨時可以頂上去。”
原來,這兩位洋大人,分別是美國駐華大使館武官史迪威上校和美軍軍事觀察員羅斯上校,陪同的除了旅長李天霞以外,還有戰區司令部的几名長官和一名身穿西服的青年翻譯。
為掌握第一手的敵我雙方作戰情況,向制訂援華政策的美國國會提供重要依据,他們兩人已踏遍中國的正面戰場。史迪威畢業于西點軍校,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從一九二零年開始,長期在華工作,曾任天津駐華美軍第15步兵團營長、團參謀長,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讓很多中國人都自嘆拂如。不過,盡管史迪威以 “中國通”自詡,但他并不太熟悉中國的人情世故,性格中還有一些自負、傲慢和倔強,口無遮攔,因而當他在兩年多以后,以美國陸軍中將的身份出任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的時候,不僅与最高統帥蔣介石、還与手下的大多數中國將領處理不好關系。同為大鼻子,羅斯的為人則比較謙和,雖然漢語說得不怎么流利,但卻贏得國軍中文武百官的好感,中國人最喜歡的性格就是中庸之道,而最看不慣的就是那种飛揚跋扈的人。
接到魯星野的報告,張靈甫心里也一熱,又生怕語言不通,還特地叫上了高進,高進的英語說得呱呱叫。張靈甫邊走邊想:咱國軍并不是孤軍奮戰呀,以前有德國朋友,現在又有美國朋友幫我們。
不過,在當時,他和很多國軍將領一樣,最欽佩的還是德國顧問:他們才是真正的軍人和盟友,以職業道德和良知做到了對工作的嚴謹、對中國的赤忱。然而,就在前不久,武漢會戰一開始,希特勒卻下令撤走了顧問團,盡管希特勒態度強硬,警告大家,如不回國將面臨嚴重后果,但仍然有五名顧問以大無畏的精神留在了中國。
看見張靈甫帶著高進從樹林里一路小跑過來,李天霞連忙向他介紹起這兩位美國朋友:“靈甫呀,快來快來,這位是美國大使館的武官史迪威上校,這位是美國的軍事觀察員羅斯上校。”見面後大家寒喧一番。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在接下來的三天中,張靈甫親率305團血戰万家岭,讓史迪威和羅斯對七十四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羅斯,以后与張靈甫結下深厚的友誼。
高進今天也有意外的惊喜:那位翻譯原來是老同學蘇一凡。老同學在戰場上相逢,自然格外親熱,他拉著蘇一凡向眾人介紹道:“遇上老同學啦,在中美聯絡處當翻譯。”然后,也向團座翹著大拇指,“這是我們張團長,也是我們學長,北大歷史系的,文武雙全,一手好書法,打起仗來帶頭沖鋒,身上還挂了好几處彩呢。”張靈甫向他們笑笑點點頭。
“得得得……得得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大家的歡聲笑語,師部一名傳令兵飛馬赶來,勒住韁繩,向李天霞、張靈甫報告道:“師長有令,請兩位旅長速去師部研究作戰計划,万家岭總攻將于明天上午全線打響!”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在軍座手里攥了好几天的五十一師這只鐵拳,終于要狠狠地出擊了。
各部團長以上主官,齊聚師部,研討如何攻打張古山,列席作戰會議的還有史迪威和羅斯上校。所謂師部,不過是在山林中拉起了一塊油氈布擋擋風雨而已。不遠處,一條米把寬的小溪繞過山腳,順著地勢,一路跌宕起伏著不知流向何處,只有那“嘩嘩”的流水聲日夜不停地回蕩在山谷之間。
圍著地上的一張地圖,大家有的坐在石頭上,有的靠在樹干上,兩位美國朋友則是把背包墊在屁股下當起了簡易沙發。坐在彈藥箱上的師長王耀武,向史迪威和羅斯上校表示衷心的歡迎后,以簡洁而有力的語气介紹了當前敵我雙方的態勢:
“薛長官已下達明天上午全線總攻的命令,本師的任務就是拿下張古山。目前,敵一零六師團已被我十万大軍團團包圍,敵二十七師團佐枝支隊、宇賀支隊、鈴木支隊正在由箬溪地區并頭東進,企圖馳援一零六師團。我第一兵團已抽出新十三師、第十五師、六十師、九十一師和預六師等部南下阻敵,為堵住日軍突圍,我五十八師已在獅子岩方向打得极其頑強,俞軍長把軍部警衛營都頂上去了。張古山作為万家岭一帶制高點,易守難攻,距敵一零六師團司令部所在地的雷鳴谷劉村不過兩公里,是日軍負隅頑抗的核心陣地,更是保證我軍全殲日軍的關鍵,一旦發起進攻,勢必爭奪激烈,傷亡慘重。”
王耀武一邊說,一邊拿著馬鞭輕輕地敲著左手掌,最后巡視著大家問道:“能否拿得下、守得住?各位有何高招,不妨說說看。”
“中國軍隊沒有重武器,這骨頭呀,我看難啃。” 史迪威上校皺著眉頭,首先插了一句。
“我還偏不信日軍的邪,別說啃骨頭,就是老虎的牙齒也得拔下來。” 張靈甫笑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王耀武眼睛一亮:“想必靈甫老弟已有破敵之良策?”
張靈甫說道:“孫子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胜。蜀有劍閣關,拒敵于雄關之外,而魏將鄧艾出奇兵于側後﹐偷渡陰平﹐繞過劍閣﹐直取成都﹐創下五千年中華歷史上的典型戰例﹐今天我們仿效此戰法,定可變強攻為智取、化銅牆鐵壁為不堪一擊。”
“老弟的意思,也是從側后偷襲?” 王耀武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張古山側后為懸崖峭壁,樹木參天,日軍疏于防備,兵力不多,我帶一只精干的突擊隊在夜晚摸上去,定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張靈甫本來還想建議散會后即刻展開佯攻的,但沒來得及開口,師座卻已經說話了,不過師座的決策和他不謀而合——
“行!” 王耀武毫不猶豫,當場拍板:“那就這樣定了。我們提前動手,不必等到明天上午的總攻。周志道旅負責正面佯攻,李天霞旅負責側后偷襲,突擊隊由張靈甫帶領。正面佯攻于兩小時后開始,炮兵營全力配合,聲勢一定要大,既為夜間偷襲轉移敵軍注意力,又可為五十八師減輕壓力,記住——”他用馬鞭指點在地圖,對151 旅旅長周志道又特地強調一句:“佯攻一定要一直持續到張靈甫在后山打響,然后前后夾擊,叫日軍首尾難顧。明白嗎?”
師座的決策果斷和全局觀念,使張靈甫感到由衷的敬佩。
布置完任務后,王耀武站起身來,宣布散會,并以慷慨激昂的語气激勵眾部將:“各位,還有三天,就是中華民國成立二十七周年的紀念日,我們一定要打出我們的國威,打出我們的軍威,讓日軍再嘗一嘗我們七十四軍的厲害!”
“是!”眾部將立正敬禮,各自領令而去。
王耀武又親切地喊住張靈甫,說:“老弟呀,薛長官說,現在全線都看著七十四軍,七十四軍這最后一仗可就全靠你了,攻上去之后,日軍勢必瘋狂反扑,你要多保重,有什么困難、有什么要求,請盡管說。”
張靈甫猶豫了一下,說:“我,我要沖鋒槍。”
听到他只想要沖鋒槍,王耀武滿臉的歉意,雙手一攤,說:“我這個當師長的,連沖鋒槍都不多,師部特務連和警衛班加起來也還不到十把,待會我叫人給你送去。”
“密斯特張,把我們的都給你!” 史迪威和羅斯上校走過來,將他們身上的沖鋒槍和裝有五個彈匣的子彈袋取下來,一起挎到張靈甫的脖子上、肩膀上。“請不必客气,拿去用吧,我們一定要向羅斯福總統建議,無條件地援助你們。”
看到眼前這位不怕犧牲、要親自帶隊打突擊的中國軍官,美國朋友深受感動。他們知道,中國軍隊的火力遠遠赶不上日軍,在沒有飛机、坦克、重炮的掩護下,要拿下敵人的山頭、再把陣地守住,是何等的艱難,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智慧?而這位中國軍官在師長手里連十把沖鋒槍都沒有要齊!
面對美國朋友的真情實意,張靈甫沒有推辭,心里是熱乎乎的,嘴里卻只說了一句:“謝謝,謝謝你們。”他天性不求人,不習慣接受他人恩惠,也不善于表達社交辭令。然而,國軍的火力實在是微弱,多一把沖鋒槍就多一份取胜的希望啊!他一手摟住身上的槍和子彈袋,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以滿怀的感激之情凝視著他們的眼睛,千言万語都在這目光的交匯之中了。
美國友人的眼睛很藍,藍得像一汪清淨的湖水,顯得是那樣的純真和誠懇,沒有一點雜質,讓張靈甫情不自禁地想起一首李白的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几年以后,隨著美國國會通過《租借法案》,美國人民以借租方式裝備了國軍三十個美械師的武器,向中國提供了大量的汽車、石油、糧食等戰略物資,總共价值十六億美元,卻沒有要一分錢的現金,而蘇聯對中國的軍火援助,卻是中國政府咬著牙齒付出一億美金硬通貨買來的!
看到師座派人用籮筐挑來十九把沖鋒槍,其中竟然還有几把德國最新式的MP38,這是世界上第一种折疊式沖鋒槍,一九三八年才開始投產并裝備德軍,槍把是塑料的,顯得很輕便,再加上153旅自己還有几把MP28,加起來就有將近三十把沖鋒槍了,史迪威上校他們的槍是湯普森沖鋒槍,价格昂貴,一把槍据說售价兩百多美元,這可把盧醒喜得合不攏嘴.
沖鋒槍加手榴彈,等于金不換。對沖鋒槍的威力,盧醒是深有体會的:一九二七年,葉挺及葉劍英等共產邪教
分子發動廣州暴亂,在攻打位于長堤的四軍軍部時,作為堅決擁護國民党﹐打擊共產邪教的黃埔學生,盧醒參加了軍部保衛戰,与兩個營的土共隔街對峙,他親眼看到,軍部衛隊人手一把綽號為“花机關”的MP18沖鋒槍,彈匣容量三十二發,一扣扳机,就是一陣彈雨,把土共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隱蔽在過街樓的走廊柱子后面而無法前進一步。隨后,在廣州全城陷于土共暴亂的三天時間里,軍部大樓的青天白日旗始終在高高飄揚。
當時的MP18還是第一代沖鋒槍,性能一般,尚且也能以連續不斷的火力封鎖路面,讓盧醒看到了這种比机槍靈活輕便、比步槍火力猛烈的自動武器,在叢林、山地和城鎮中打近戰、打巷戰的實用价值。
不過,沖鋒槍缺點也比較明顯:射程近,威力不足,又大量消耗彈藥,這對于資源匱乏的日本,不能不是一個极大的限制,再加上日軍講究槍法准和拼刺狠,武士道精神頑強,因而一直到其投降,也沒有把沖鋒槍裝備到步兵。如此同時,在中國,只有少數几家兵工厂可以仿制沖鋒槍,產量极低,即使是在國軍最精銳的德式師中,單兵武器仍然是以步槍為主,沖鋒槍數量很少,沒有裝備到第一線。
提出找師座要沖鋒槍的,正是盧醒。
日軍的強大,主要表現在重武器占壓倒性优勢和單兵素質高這兩個方面。他認為,集中使用沖鋒槍,可以揚長避短,在戰斗中形成局部的火力优勢,而盡量減少与日軍比槍法、比拼刺的單挑。這并不是說,單挑不過日本兵,七十四軍個個都是好漢。正因為七十四軍個個都是好漢,訓練出一名合格的士兵不容易,所以才不能白白地消耗在与日軍的硬拼中,就讓密集的彈雨讓日軍發抖去吧!万家岭上空炮聲隆隆,即使是在入夜后仍不絕于耳,一團團火球不時時地在群山中掠起,把夜空照得一閃一閃的,這是日軍一零六師團的兩個炮兵聯隊仍在持續炮擊我軍陣地。我五十一師炮兵營也不甘示弱,在夜色的掩護下開炮還擊,張古山主峰上也會落下几發炮彈。
三百名敢死隊員已經摸到張古山的背后。從團長張靈甫以下,一律光著膀子、戴著鋼盔,左臂上扎著白毛巾,他們是從全團一千五百名兄弟中挑選出來的老兵,個個身經百戰,視死如歸,赤裸著的上身左一道、右一道地披上帆布子彈帶。
為指揮方便,敢死隊分成人數各六十名、兩個班的五個加強排,武器配備除步槍以外,每一排有四挺輕机槍、六把沖鋒槍、十把駁殼槍,槍榴彈(注一)和擲彈筒各三具。總計全隊輕机槍二十挺、沖鋒槍三十把、駁殼槍五十把槍榴彈和擲彈筒共三十具,每人身上再別上十枚手榴彈,足以在近距离作戰中形成強大的火力优勢。可見,除了重机槍和炮擊炮以外,敢死隊的裝備几乎集中了全團所有的好武器。
出其不意加近戰优勢,胜算已有百分之七十。
若從空中俯視,張古山猶如一個大寫的“丫”字,主峰高約百余米,左右各向斜前方延伸出一個小山頭,主峰背后的山脊線,就像“丫”字最后的一“豎”,這條彎彎曲曲的山脊長約近千米,到了斷涯處便嘎然而止,大自然鬼斧神工般地劈出一面又陡又深的石壁,山下全是黑黝黝、陰森森的原始森林,風一吹就“嗚嗚”直響,來回搖擺,地形的确非常險要。
偷襲的路線,就選在了石壁下。用四架長梯連接起來的云梯,牢牢地架了起來。
被樹蔭篩落的月色,如碎銀一樣撒在山谷里。星星點點的星光中,只見張靈甫把手一揮,發出一聲低沉的命令:“上!” 机炮連代理連長兼第一加強排排長魯星野就率先竄上去,弟兄們隨后魚貫而上,云梯似乎不堪重負,顫悠悠的,發出“吱吱啞啞”的呻呤。忽然,不知是誰的槍托撞到岩石上,一下子把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個個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聆听著山上的動靜。
万幸的是,撞擊聲淹沒在遠處的炮聲和林濤的怒吼之中,并沒有惊動山上的日軍,還在哼著什么小調,听得不是很清晰,但那曲子好像還很熟悉似的。懸崖之上的山勢依然險峻,亂石縱橫,荊棘叢生。身后的弟兄們跟著他,一個
個都像壁虎似的,緊緊地貼著陡峭的山坡向上爬,一路上尖利的荊棘將身上划得傷痕累累竟渾然不知。
快到后山山頂,魯星野又悄悄攀上一棵大樹,借著月光和遠處的火光,山上日軍的布防一覽無余:沿著山頂邊緣有一道長長的、用石頭壘起來的U形工事,工事上還橫七豎八地擺著步槍和一挺歪把子机槍,日軍有的躺在地上休息,有的在聊天。夜涼如水,秋風蕭瑟。一名哨兵背著槍,坐著樹下,把《北國之春》這首歌唱得如此忘情,讓自己深深地陶醉在怀念家鄉、思念親人的旋律之中,万万沒有想到國軍已經摸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看清楚敵情,他又悄無聲息地溜下樹,退回到半山腰,這時候團座他們已經上來了,正和其他几名排長等著他的消息。根据他的偵察,張靈甫來了一個殺雞用牛刀:為确保火力的猛烈与突襲的成功,以兩個加強排向后山之敵發起攻擊。后山戰斗由魯星野指揮,他本人則帶另外三個加強排,沿山腰繞到主峰側后,考慮到摸黑爬山,時間要放寬余一些,估計得四十分鐘才能到達指定位置,因此攻擊時間定在了四十分鐘以后,正好是晚上十一點整,后山与主峰同時打響,一旦后山得手,除留下一個班守陣地,其余的兵力全部轉向主峰。
“都听明白了嗎?”張靈甫在以最簡洁的語言布置完任務后問道。
魯星野抬起左手手腕,用右手手指敲了敲,示意自己沒有表。張靈甫這才想起來,全團除了他和盧醒,連魏參謀長都沒有手表,于是把自己的手表擼下來給了他,又叮嚀一句道:“記住,你先開火,我听見槍聲再動手。”魯星野點了點頭,目送著團座他們消失在夜幕和樹林中。
十分鐘過去了。又十分鐘過去了。終于,指針轉到了十一點整。魯星野從地上跪起身來,雙臂向外一伸,右手再向前一揮,身邊的几名班長立刻會意,組織弟兄們一字排開,分成散兵線向山頂匍匐推進。這時候,按事前約定,我軍的炮擊早已停止,以避免誤傷。在距山頂約十几米處,魯星野撮起嘴唇,學了三聲蛐蛐叫,近百枚手榴彈便從不同方向飛進山頂上的日軍工事。
山上的歌聲嘎然而止。那名坐在樹上哼著《北國之春》的日軍哨兵,万分惊諤地看見無數只黑烏鴉帶著火星迎面砸過來,臥到已經來不急了,前后左右數不清的電閃雷鳴,成為中國留給他的最后一眼印象。
不到十分鐘,后山戰斗順利結束,全殲鬼子一個小隊,無一人漏网。
不過,主峰那邊卻沒有按時打響,響起激烈槍聲的地方是在從后山到主峰之間的半路上。原來,張靈甫他們遇到一個事前沒有掌握的情況:在繞著山腰去主峰的路上,發現又有日軍隱藏在樹林中的陣地,山腰上一道,山脊上也有一道,實在是繞不過去,只得作罷,好在日軍兵力也不多,也就是一個小隊、三十多人的樣子,后山一打響,這邊也是一頓手榴彈加自動火器的掃射就基本解決問題。
但麻煩的是槍聲惊動了主峰上的日軍,照明彈一顆接一顆升上天空,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張靈甫毫不猶豫,毅然將偷襲改為強攻,集中所有的槍榴彈和擲彈筒向主峰發射,再以三個加強排交替掩護發起沖鋒,一時間槍聲大作,弟兄們像一只只小老虎似的,紛紛從山脊線兩側的樹林中殺將出來。
從背后進攻的优點再一次顯露出來:敵人所有的工事都在正斜面,主峰后的反斜面全是光溜溜的山坡,當日軍開始反擊時,只要一出現在反斜面就成為活靶子,敵人的照明彈反倒暴露了自己,橫掃過來的是机槍、沖鋒槍火力,從天而降的是槍榴彈和“四十八瓣”手雷(擲彈筒大多為繳獲日軍的戰利品,可發射手雷,因日軍手雷上預制的彈片有四十八瓣,故得其名。)
如此同時,周志道旅在主峰正面也發起強攻,日軍遭到兩面夾擊,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很快,張靈甫就和大家一起沖上主峰,机槍、沖鋒槍、駁殼槍大顯神威,一梭子又一梭子的子彈比傾盆大雨還要急,將日軍壓在工事里出不來,根本就不給他們露出頭的机會。后山的弟兄們又及時赶來,几路人馬匯集在一起,三下五除二的、“劈里啪啦”的甚是利索。
魯星野端著机槍剛沖上山頂的時候,腳下一滑,全身哧溜的一下子滑進日軍戰壕,這一節戰壕很長,左右兩邊全是日軍,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靠在戰壕邊上的他心一橫,先順勢對著右邊打了几個點射,當他再想調轉槍口時已經晚了,左臂上被重重地捅了一刺刀。全身在向右歪斜的同時,他回頭一看,一名手持三八步槍的日軍近在咫尺,呲牙咧嘴地從自己的胳臂里拔出刺刀,正要惡狠狠地再刺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又一個高大的黑影跳進了戰壕里,大概是來不及換彈匣了,他一翻手就抓住槍管、掄起槍托。呵!原來是團座!張靈甫虎背熊腰力气大,湯普森沖鋒槍又重,不包括彈匣就將近有五公斤,這一槍托砸下去,結結實實地砸在敵人的背上,只听見“_嚓”一聲響,眼前這名日軍就連人帶槍地趴到了地上,脊梁骨只怕都砸斷了,吭都沒有吭一聲。
張靈甫也順勢向前一個臥到,魯星野忍著巨痛,一瞬間把机槍調轉過來,對著左邊戰壕里的敵人將扳机一扣到底。
三顆耀眼的紅色信號彈,帶著“嗖嗖”聲飛上天空,向師部、軍部報告:我軍攻克張古山!
頓時,張古山下一片沸騰。
打得太好了,中國軍隊了不起!和大家一起在山下觀戰的史迪威、羅斯他們也連聲喝彩,拍手稱快,看看表也才凌晨一點多鐘,這也就是說,從出發到結束戰斗,張靈甫親率敢死隊只用了四個小時!對那個英俊威武、個頭比自己還要高的張靈甫,史迪威上校感到由衷的敬佩。沒想到這位軍服肅然的上校團長,面對按常規必須動用重炮才能攻克的日軍主陣地,竟可以甩開膀子,帶著他的士兵們以手中的輕武器去冒險偷襲!
武漢會戰一結束,史迪威回國,后來又出任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而羅斯一直留在華中戰場,自始自終地參与了國軍的歷次大會戰。耳聞目睹中國軍隊在极其艱苦的條件下,死死拖住世界第五大工業強國——日本的壯舉,深為感動和贊嘆的他,多次向國會和總統遞交如實反映中國抗戰的調查報告,并為爭取七十四軍等部得到美國裝備起了決定性作用。据說,羅斯福總統在一九四二年春有一段名言就是根据他的這些報告講出來的。
這段名言就是:“假如沒有中國,假如中國被打垮了,你想一想有多少師的日本兵可以因此調到其他方面來作戰?他們可以馬上打下澳洲,打下印度———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這些地區打下來,他們并且可以一直沖向中東,和德國配合起來,舉行一個大規模的突擊,在近東會師﹐。。。”。
盡管看見了信號彈,但還不知道山上的傷亡和殲敵情況,師長王耀武便急著催促通信連馬上架線。旅長李天霞也一個勁地催促著盧醒和魏參謀長,要他赶快帶全團上去搶筑工事,小鬼子丟了張古山明天還不跟你玩命呀,真正的考驗還沒有開始呢。
其實,305團的弟兄們比他們的旅長還要急,一見信號彈飛上天,除了新兵蛋子和各連隊的炊事班一律留在山下以外,大家早就歡呼雀躍著沖上了山,怕工兵鍬在挖工事時不得力,還特地帶上了從附近村庄里借來的几百把鋤頭。
云霧和硝煙遮不住一輪明亮的月亮,銀色的月光把四面的群山勾勒得影影綽綽,望著張古山上狂歡的國軍官兵,兩名洋上校余興未盡,為了進一步實地考察中國軍隊對日作戰的效果,便帶著翻譯蘇一凡,兩步并著一步,興沖沖地就往山上奔去,王耀武和李天霞連忙想攔住他們,万一出個意外怎么辦?特別是美日兩國尚未交戰,假若日軍一旦反擊把他倆虜了去,那不就成國際糾紛了嗎?可怎么勸也勸不住,只得親自陪著他們一道上了山。
張古山并不巍峨,從山腳到主峰,也就百余米高的樣子。然而,山不在高,險要則峻。前面提到過,這張古山的地形像一個大寫的“丫”字,除了后山懸崖的天塹以外,主峰和左右兩個斜前方的山頭又可以构成交叉火力网,固守難攻,無論攻打哪一座山頭都會遭到小鬼子的正面阻擊和側翼威脅,盡管我軍是出奇兵從后山前后夾擊,而且人數占优、敢死隊又几乎集中了全團的好武器,但日軍的頑強抵抗大大出乎史迪威他們的預料,一路上敵我雙方摞了一層又一層的尸体触目惊心。
羅斯邊走邊對史迪威說:“我看這日軍不僅裝備精良,火力強大,而且從上到下都具有狂熱的武士道精神,宁死不降,這樣的軍隊簡直是一群鋼鐵怪獸。”
史迪威深有同感:“是啊,真是太可怕了,若論單兵素質,估計日軍在全世界排名第一。”
半山腰上,遇見151旅旅長周志道,王耀武和史迪威都急切地詢問起傷亡情況。周志道正在指揮弟兄們打掃戰場,他抓下軍帽,抹了一臉的汗水和污垢說: “日軍在山上的兵力估計為一個大隊,基本上全部戰死,抓到的二十几個俘虜全是重傷員,我旅由于是仰攻,打得很吃力,為這主峰下的前沿陣地和左右兩個山頭就傷亡四百多,其中陣亡將近三百人,153旅305團敢死隊在主峰上的情況比較好一點,大概只傷亡百來號人。”
就在周旅長的腳下,躺著几具緊緊抱在一起的尸体,有的頭部被砸開,有的全身被捅亂,已分不清誰是誰。他們生前相隔万里,并不相識,卻這樣慘烈地死在了一起,天上的月亮倒映在地上的血水里都成了暗紅色。
望著天上即將滿月的月亮,王耀武自言自語道:“馬上就要過中秋了呀。”心情本來很爽的他,現在情緒一下子郁悶起來,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又吩咐周志道說:“好好把弟兄們埋了吧,留個標記,日后再來祭奠。”
其實,王耀武也知道,所謂好好的埋,頂多就是用草席一卷。在這狼煙四起的歲月里,連年征戰,國軍傷亡慘重,哪有那么多的棺材?但盡管如此,也總比因匆匆撤退而遺尸野外要強得多。想到自己的弟兄倒在傳統的中秋佳節來臨之際,還只能得到一張草席而已,王耀武的心情不免多少有些沉重。
月光如水似霜,清冷而又令人悵然,渲染著一絲絲傷感的情緒。一行人沒有再說什么,低著頭向主峰走去。
上得山來,一眼就看見不遠處的戰壕中,張靈甫高出了大半個身子,正側著身子,在和旁邊的几個人比划著什么,星空的襯映下,他赤裸著的上身滿是煙塵、汗水晶亮,背上斜挎著那把湯普森沖鋒槍。旁邊的几個人有高有矮,但都沒有他高,又向前走了几步后才看清楚,那旁邊的几個人中有盧醒、高進和魯星野,盧醒是南方人,個子不大,站在戰壕里,正好露出頭和脖子。
“靈甫呀,在說什么呢?”李天霞打著招呼道。
張靈甫扭過頭來一看,見師長、旅長和美國朋友都上來了,兩手便撐住戰壕,雙腿一甩就跳上來,盧醒等人也忙不疊地翻出戰壕。這一次,沒等張靈甫立正站好,史迪威上校就把腳跟一靠,首先向他致以一個典型的美軍軍禮:兩根手指斜指眉梢,再向前一揮,動作豪放而不失庄重,瀟洒又不失認真,這是世界強國對一個弱小民族的尊重,是一位傲慢將軍對中國人民敢于犧牲的肅然起敬。
張靈甫舉右手到額頭,端端正正地向史迪威、羅斯上校一一還禮。
史迪威敬佩地對他說道:“密斯特張,假如中國軍隊都像你這樣,一定可以長期堅持,而以前我對戰局的估計是,中國最多只能堅持一年。”
李天霞在一旁接過話題說:“我七十四軍自去年組建以來,就敢于刺刀見紅,無役不從,令日軍聞風喪膽。貴國有當今世界最強大的工業,如果能得到貴國的軍事援助,我們就一定能夠打敗日本。”說完之后,還用手捅捅身邊的蘇一凡,示意把他的話再翻譯給漢語不好的羅斯也听一听。
王耀武環顧著著硝煙未盡的山頭,問著張靈甫:“听說你們傷亡不太大?戰果如何?”
張靈甫如實地回答道:“從人數比例看,我三百人的敢死隊傷亡三分之一,其中陣亡四十多人,損失應該偏大,主要原因是攻上主峰后,為殲滅殘敵,在戰壕中展開肉搏戰而犧牲的,關于日軍死亡人數,僅在主峰上就遺尸兩百多具,并擊斃日軍一名中校軍官。”
“什么?還打死了日軍的一個中校?” 王耀武眼睛一亮,心情為之一振。
“您看,這是我們從死者身上摘下的身份牌。”站在人群后邊、左臂扎著紗布的魯星野,向前走了一步,將手中的一個圓形的小銅牌遞給了師座。
日軍士兵的身份牌是木質的,少尉以上的官佐則為金屬制地。一接過這枚沉甸甸的小銅牌,知覺就告訴王耀武,十有八九跑不了是條大魚。對著月光一看,銅牌上從右到左地分別豎刻著四行日文,這些日文中又有不少漢字,還有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A”,因而可以讓人大致地分辨得出:死者的番號為一零六師團、軍銜為中佐、名字為木村良雄、血型為A等。
對應日軍編制,中佐(也就是中校)一級的軍銜至少是一名大隊長,果然算得上一條大魚呀。王耀武露出滿臉喜色,將銅牌遞給大家傳看。
從這名日軍中校的背囊中,還搜出地圖、照片、鎳幣和一包香煙,香煙的裝飾很精美,藍色的硬紙盒上印有“御賜”兩個鎦金的漢字。盧醒在一邊對高進嘀咕道:“這日軍怎么沒一點文化,有本事就別用我們的中國字呀。”
“是啊,我看這日語不用學,是個中國人就看得懂呢。” 魯星野也湊著熱鬧說。
高進“嘿嘿”地笑著回答他倆道:“日語的确是借用了很多漢字,可以連蒙帶猜地看個大概,但由于要分什么訓讀、音讀,所以很复雜也很麻煩的,越學越難。据說,學英語是哭著進去笑著出來,學日語是笑著進去哭著出來。不過,要想學我們盧副團長的粵語呀,那就得哭著進去哭著出來呢。”
“那是的,以前在黃埔軍校時,人家都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們講廣東話啦。”盧醒把胸一挺,一臉的自負。
這時候,305團的士兵們開始熱火朝天地改造起戰壕來,揮鍬的揮鍬,舞鋤的舞鋤,山頭山一片“吭哧吭哧“聲。史迪威上校發現一個有趣的問題:日軍挖的戰壕不僅比較草率,而且還很淺,深度只有一米三,戰壕只到他腹部,估計這与國軍炮火弱、日軍身材矮有直接關系,如果按照他和張靈甫的身高來挖戰壕的話,日軍大概連眼睛都露不出來。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的心里一閃,就像一條魚儿似的躍出水面:何不就把戰壕挖到兩米深,中國士兵可以站在馬扎上作戰,万一頂不住了,拎起馬扎就撤,即使是日軍沖上來、把戰壕占了也毫無用處,甚至還會成為陷阱,讓他們陷在里面看也看不見、出也出不來,想到這里,他格外興奮,赶忙招手讓張靈甫下到戰壕來,連比帶划地跟他說起來。
史迪威剛說了几句,大家就明白過來是什么意思了,會心地笑起來,平日里很少表現親熱動作的張靈甫,情不自禁地抓起史迪威的手使勁地握了握:“我的好伙計呀,咱們可想到一塊來啦!”
原來,張靈甫已經在和盧醒、魯星野等人探討這一問題呢,是洋上校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話題。并且,針對在戰壕中垂直向下挖掩蔽坑容易遭炮火損毀的弊端,魯星野還忍著手臂上被刺刀捅穿的巨痛,提出在戰壕的內壁斜一個斜洞的建議,讓盧醒拍案叫絕。
對這兩項戰壕的改革,王耀武十分贊賞:“這建議很有創造性啊,我看可以在全師推廣。”說著,拍了拍身邊的盧醒。
對將戰壕挖到兩米深的方案,王耀武覺得有些過于大膽、過于冒險,便尋思道:“靈甫呀,那你們先試試看,一切應以保障胜利、堅守三天為最高原則,穩妥為上啊。”
盡管羅斯也從內心深處贊嘆這种天才性創造,但他又覺得光是在戰壕上動腦筋,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戰壕再牢固也頂不住狂轟亂炸呀,當務之急是得改善和加強中國軍隊的戰斗力,305團集中使用沖鋒槍等自動武器,再加上偷襲,就可以輕易拿下日軍的核心陣地,如果他們有了高射炮、坦克、大口徑重炮,還有什么樣的惡仗打不贏?
經過半年在中國的考察,羅斯發現,那些能打硬仗的地方軍隊,人員和武器的編制其實都相當不錯,例如:打響盧溝橋事變第一槍、原隸屬于西北軍的第二十九軍,就擁有五個師,總兵力十万人以上,士兵是捷克式步槍,排長是沖鋒槍,每班配備擲彈筒、槍榴彈各兩具,全師共裝備輕机槍七百余挺,比中央軍甲种師的編制還多一倍。因此,他認為,像七十四軍這樣一支抗日鐵軍,更應該盡快得到美國的軍事援助。
時間已經不早了。王耀武看著李天霞和張靈甫,以嚴肅的口气說:“張古山就交給你們兩個人了,周志道旅將作為全軍的后備隊,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會動用的,希望你們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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