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風！關於風！關於風！

所有的樹葉都朝著一個方向。起風了。陽臺上的紫藤開的紫紅色的花串落了，現在長滿了豐盛的葉子。風中的紫藤葉子波動不息。翠綠的葉簇潮水般湧動，湧向走廊，湧向房間。整個房間裏綠浸浸的，如在透明的深水中。

風吹皺一灘河水。水光在天花板上波動。

平靜的池塘在風中劈啪作響，整個池塘的水面在風中搖擺不定，從早晨直至傍晚
，一分鐘也不停歇。現在魚兒都沉入了水底，沒有一條魚兒在佈滿漣漪的水面跳躍。先前一條受了傷的大鰱魚倒栽著尾巴露出水面，現在也早已沉入水底。

一隻蜻蜓隨著風勢飛翔，有形地劃出無形的風的曲線。兩隻從遠山逃匿而來的雪鳥從河心小島上飛起，在陽光中白得刺目。它們隨風起落，拍擊的翅膀滑翔風的紊亂的舞姿。

躺在走廊的長木沙發上，用一塊皮沙發坐墊做枕頭，躺著看一座在風中紋絲不動的尖山和尖山上一棵在風中波動不息的樹和樹下的一個一動不動地躺著的人和人臉上被風吹開的從斜坡上滾著圓圈朝山下滾去的一頂草帽。

風吹著。發出潮水一般的聲音。透出潮水一般的潤濕和魚與水草的腥氣。

有一片闊大的淺淺的影子從山腳朝山頂緩緩上升，直至越過山巔消失在一碧如洗的晴空。

風吹著。呼呼作響的風聲越來越大，頃刻變成了缺堤的洪水的轟鳴。你感覺大樹會被連根拔起，石板的屋頂會被揭開，籬笆、石壘的圍牆和房屋的磚壁會被推倒。但人並不害怕。你會喜歡這風。你會因為喜歡這好風大風而遷入夢巢。這是不同于雷雨中的風。這是陽光中的風。你會脫得一絲不掛，朝向風，任它吹，任風潮揉動著你、包裹著你、顛簸著你。風在你的頭頂、腳下、四周，翻騰、怒湧、咆哮、波動，嘩嘩如潮，像一件闊大地飄舞的風衣。

這是多麼美妙的風浴

這是夢巢雷區中特有的風浴

這是不同於水浴、日光浴、霧浴、雲浴的風的淋浴

你必須一絲不掛立於風中

風在陽光中閃動，在河面上閃動，在樹叢中閃動。你到處感覺甚至目擊它的形、它的影；你甚至能大把大把地抓落它的濕淋淋的帶著花香、魚腥、腐葉和水草的混合氣息的柔長的飄髮。

到處都是風的蹤跡

紗窗在哢嚓哢嚓地響動

窗簾在每一扇窗戶後飄動

雲影在天空中急速移動

滿山滿嶺的翻白的樹葉在波動

從水裏鑽出來立於風中，讓風拭乾你身上的水漬。然後躺在被陽光曬熱的魚塘的水泥堤岸上或河邊乾燥的青草地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頭頂的天空。這時候，你會突然發現，原來天空也是一片晃動不息的碧波，隨時都可能缺堤，萬頃碧波從頭頂傾瀉而下，將你淹沒，將整個大地淹沒，讓一切都沉浸在綠津津的水波中。

風啊……

1992.5.4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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