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裏,有些讀者可能會要搖頭了,以為我忽略了現實政治的課題,那就是:民主政體有時得在不同程度的危害中,艱難地抉擇。但是在我看來,現實政治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們,「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權宜之計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清除問題的核心,才是根本解決之道。問題的核心通常不是整個國家,而是那些控制這些國家的暴君。我的論點來自於多年的經驗和堅定的信念,而不是天真和幼稚。
暴君們的罪惡罄竹難書。成百上千萬人在德國和日本暴君的暴行下死去。前蘇聯、中國、北韓和伊拉克等國家相信,只要投入足夠多的生命和資源,就可以贏得他們所挑起的戰爭。如果沒有前蘇聯的獨裁者和他們所操縱的傀儡,就不會有冷戰;如果沒有古巴獨裁者,就不會有一九六二年的飛彈危機;如果沒有伊拉克那個獨裁者,就不會有第一次和第二次波灣戰爭。講起這些事情常會讓人聽起來像天文數字般——數以百萬計的生命、數以兆億計的金錢,以及古老土地上的文明整個被摧毀。
如果沒有大幅度的改變,我們這個新的世紀只會更糟。現在的獨裁者不再像上一代一樣依賴彎刀、步槍和地雷等來維持統治。隨著獨裁者所統治的國家在技術上越來越成熟,他們的能力也在悄悄地增長。用來製造致命化學武器的化學工業;用來培養劇毒微生物的醫藥研究設施;一個有能力運行核反應爐和提煉鈾工廠的國家,離擁有核武器僅有咫尺之遙;而用來攜帶常規武器的飛機和導彈,隨時都可以轉換為發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平臺。舉個例子來說:伊朗和北韓是否將會擁有核武器已經不是問題;問題是何時,甚至於他們是否已經擁有。
實際上,生化武器和核武器還不是獨裁者們所掌控的所有利器,還有自殺炸彈所引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所有支援恐怖主義的國家都是獨裁政權,而且他們都得到其他獨裁者的支援。但是那些不在美國國務院名單上的獨裁政權,也已經變成滋生恐怖的溫床。在沙烏地阿拉伯、埃及、阿爾及利亞、烏茲別克以及巴基斯坦這樣的國家,腐敗的獨裁者們一直在試圖扼殺所有的合法不同政見,但實際上只是把不同政見趕到地下而已。這些政權的不良統治所導致的失業和貧窮,引發廣泛的挫折感,形成一個極易受到極端主義者煽動的群體。在沙烏地阿拉伯和埃及,社會不滿一直在不斷激化,直到對該國政權及地區乃至全球安全構成威脅。而沙國和埃及穆巴拉克(Mubarak)政權的應對措施,卻是試圖和這些極端主義的傳教者合作,給予極端分子重要的媒體管道。為了轉移大眾的不滿,這兩個國家中腐敗的精英階層讓極端分子怒斥西方國家的「罪惡」,並縱容極端分子進一步招兵買馬。而西方國家卻在支援這些政權和他們腐敗殘酷的統治方式,從而使整個情形變得更糟,並使自己與這些腐敗和殘酷的統治難脫關係。如果希望有一天這些政權開始有民主人士的空間,來對抗極端主義獨裁者,那麼西方社會的政策就需要一個大轉變。但在這一天來到之前,暴政只會不斷製造出更多的恐怖主義。正如布希總統在二○○三年二月二十七日所說,“民主價值觀的廣泛傳播將使全世界受益,因為穩定自由的國家不會成為滋養謀殺的溫床。”(注39)像沙烏地阿拉伯和阿爾及利亞這樣的國家,是美國和其他民主國家的主要石油供應國,他們廣大的石油生產設施包括油井、管線、運輸通道和煉油廠等等都極易受到恐怖分子的襲擊。這些恐怖分子希望藉此來削弱他們本國的政府,同時打擊依賴石油的美國經濟。在二○○○年,美國原油及石油產品淨進口量的27.8%來自於那些被「自由之家」劃為「不自由」的國家(注40),而美國經濟對這些脆弱的不自由國家的實際依賴比這資料還要高。比如說,雖然美國和利比亞及伊朗沒有直接經濟往來,但利比亞和伊朗的石油出口卻直接影響世界石油價格,而反過來影響到美國經濟。
導致油價急劇上升的原因,除了那些美國支援的出產石油的獨裁國家(如沙烏地阿拉伯)可能的恐怖襲擊外,還有這些國家的內戰,比如阿爾及利亞和安哥拉的內戰。如果這些獨裁者的統治一直持續,就有可能導致世界石油市場的極大不穩定性。
以一個悲觀主義者的眼光來看,全球政治體系中的獨裁成分,正在增加而不是減少。從前蘇聯分離出來的國家,如烏克蘭和俄羅斯正處於脆弱的轉型期,印尼和奈及利亞也是如此。在這些轉型中的民主政體成熟穩定之前,走回頭路的風險是一直存在的,因為對這些國家來說,自由體制經常需要面對令人畏縮的挑戰,而他們所熟悉的極權主義統治相對來說簡單多了。所以,塞族人試圖創建一個「大塞爾維亞」,俄國人試圖再造蘇聯,這些都不難理解。在一個獨裁政權處於上升期的世界上,中國有可能感到有更大的機會對臺灣、甚至在西伯利亞獲得軍事成功。而爆發于獨裁者之間的衝突,通常會不可避免地將世界上的民主國家也捲入其中。
即使沒有另外一場世界大戰,獨裁暴政的進一步擴散也會令民主世界付出巨大成本。恐怖分子會獲得更多的庇護和支援,以及更容易取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世界貿易將會受到打擊,各國經濟會被扭曲,被迫負擔更多的國防成本,而不是滿足基本的社會需要,比如醫療、教育以及環保等等。世界上的自由將會越來越少,民主政體將會衰落到如同獨裁政權的鏡中映射。
一個民主的世界
幸運的是,在我看來,這個令人沮喪的悲觀預言完全不著邊際,世界發展的潮流是與暴政相對立的。一九七二年世界上共有四十三個“自由”國家,而二○○二年有八十九個。再加上那些「部分自由」的國家,就占了全部國家的四分之三。而且,在那些僅存的獨裁者中,除了有幾個精神萎縮且已屆中年的兒子外,很多都沒有明顯的繼承人。
我們注意到獨裁者們喜歡在他們周圍扶植類似的政權。希特勒支援他在義大利、匈牙利、克羅埃西亞、斯洛伐克和法國佔領區這些國家的意識形態夥伴;前蘇聯堅持需要一個由他們的傀儡共產黨獨裁政權組成的保護屏障;種族隔離時代的南非費盡心機在現在的辛巴威扶植伊蘭.史密斯(Ian Smith)的種族主義政權,但這是一把雙刃劍。在這些國家中,只要有一個走上民主化的道路,就會使類似的獨裁化意識形態在非民主的鄰國中失去說服力,從而進一步孤立和削弱剩下的獨裁政權。就像在一九八九年的東歐和中歐一樣,只要有一個獨裁者倒下,其他的就會像骨牌一樣紛紛倒下。現在是讓他們倒下的時候了。
在剛剛過去的四分之一世紀中,民主之花在全世界盛開,而且很多獨裁者年紀越來越大,我覺得現在我們遇上了難得的機會,同時也是我們的義務,來掃除世界上所有暴政的污點。按一九七四年以來世界民主化的平均速度計算,也就是每年三個獨裁政權結束統治,十五年以後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暴君了。即使是按這個速度的一半來計算,二○二五年之前所有的暴政也都該結束了。
一個沒有暴君的世界並不意味著沒有競爭和緊張關係,但很可能成為一個沒有國與國之間戰爭的世界。歐洲到處都是這樣的例子。曾經是死敵的法國和德國,邊境上再也沒有大量的軍隊和戰車。在共產黨獨裁政權民主化之後,冷戰在歐洲造成的分割以極快的速度就癒合了。羅馬尼亞和匈牙利似乎也正在解決生活在鄰國的兩百萬名匈牙利族裔的問題。一九八九年之後,歐洲所剩下前南斯拉夫的貝爾格勒(Belgrade)和札格拉布(Zagreb)兩個獨裁政權只是暫時的例外罷了而這兩個獨裁政府現在也已經成為歷史。歐洲很有希望成為一個全民主的地區。現在只有白俄羅斯還處在一個人的統治之下,但是那裏將來的變化也幾乎是一定的。這些轉變之所以能夠成為現實,都是因為民主體制擁有和平解決種族、宗教及歷史問題的機制,而獨裁體制卻沒有。
在一個想像中的沒有獨裁者的世界上,將沒有一個國家是由大權獨攬的總書記、阿亞圖拉(編注:ayatollahs,回教什葉派的領袖稱謂)、國王或是老闆來統治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將完全沒有人權虐待,也並不意味著民主國家之間將放棄競爭。世界走向完全民主化,畢竟並不意味著歷史的盡頭。這些年輕的民主政權,畢竟是由人組成的,會說錯話、辦錯事。但是開放社會終會導致開放的邊界和開放的心靈。一個民主政體,即使還不成熟,也比它所取代的暴政要好得多。
在一個民主的世界上,很多我們看起來似乎無法解決的問題,根本也就不成為問題了。一個民主的中國將不會去威脅臺灣,不管他們之間的關係最後如何。民主的阿拉伯國家們,將對以色列更加寬容;更重要的是,阿拉伯國家彼此之間也會更加寬容。民主或許也將能夠消除非洲大陸上永無休止的紛爭。
從中歐和東歐的轉變,我們知道,民主化以後國家安全態勢也會轉型。這些以前的獨裁國家及其西歐鄰國,以及美國的國防預算將降低一半以上。中歐和東歐那些獨裁國家的威脅已煙消雲散,匈牙利、波蘭、捷克以及其他前華沙公約組織成員國已經加入了北約,與世界上其他民主國家在安全、環境和其他議題上開始進行合作。在這些國家中對個人的威脅也已經消除。經濟上,經過一個混亂的開端後,轉型已經全面展開,並且最終會使這些國家與世界經濟整合在一起,使他們的每人平均收入達到西方國家的水準。
如果中國、越南、伊拉克、烏茲別克、埃及、剛果以及古巴這些國家,也加入民主世界的話,一個和歐洲劇變同等重要的變化,也會在這些國家發生。有些人可能會說,變化的過程本身會導致不穩定,比如中國有可能陷入內戰甚至四分五裂;比如埃及穆巴拉克風格(Mubarakstyle)的獨裁統治,可能會被回教基本教義派政權代替;還有非洲人可能就是沒有能力實行民主。我們以後再來反駁這些擔心,現在,讓我們來想像一下,假如這些殘餘的獨裁國家成功地完成了民主化的轉變,這個世界將會怎樣。(//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