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8月22日訊】(9)意外收穫
整治了一頓湖北,當晚二龍和林子被方頭請去別的大隊聚會了,說是瘦子明天開放,在號房裏大擺宴席呢。
這都是在監獄裏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不然,惶論起夥喝酒,光是出中隊的號筒,就如行蜀道,那個柵欄門可不是擺設,犯人要是來去自由了,監獄就成百貨公司了。
人頭們串號筒,似乎是家常便飯,喝酒賭錢就要忌諱多多了,必須防備著隊長,否則被抓住,十有八九要關禁閉。我來五大隊一個多月了,幾乎每個禮拜,二龍、林子他們都要弄頓小酒兒,還沒見誰折過,一來警戒工作做的好,二來隊長們晚上也很少進號裏來。出了工區,離開管教的視線後,犯人就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人頭鳥屁都放鬆下來,苦的就是我們新收,每天都盼著下一撥新收快來把我們頂替下去,變成“老犯兒”後,至少不用盤板,可以抽煙,可以在號筒裏自由地走親訪友了,境界又不同起來。
早說等那批豆子完活就換工種,可連續又頂進來兩大車豆子,還不見動靜,大家都有些浮躁。前些天林子到新收組串門,提起這事,就說:“我問郎大亂了,他也一腦子糨糊,說不出個南北東西來,光知道是朴主任聯繫的業務,好象是織魚網,年前肯定來活兒。”
華子說:“趕緊換活吧,這豆子太娘的髒了,整天滿工區塵土飛揚,坐幾年牢,再弄個髒心爛肺出去就冤了。”
趙兵嬉笑道:“我也早撿膩這個豆子了。”
林子說:“你們都是棒槌,身在福中不知福,網子一到,五大一還想象現在這麽幹,門兒也沒有啊!肯定重新組隊,抽調精兵強將進來,大幹起來看,不把你們累得吃飯拉屎找不准窟窿就好。”
華子笑著說:“還真是,到時候還有老弱病殘?會喘氣的就得往前線上趕!看二中那幫織毛衣的了麽,咱收工的時候,他們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呢,人家那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他們是夜裏不懂白的白啊。將來五大一也得朝那個方向發展。”
聽得我心裏有些發緊,突然希望這討厭的豆子一直源源不斷。老弱病殘啊,被人當做老弱病殘多好。不過我一直不明白,我們這8個人,怎麽會分進這個組織裏來,大家談起來只怪自己命好。現在想,可能是“五大一”從我們開始,就準備改組了吧,我們是老弱病殘集體的里程碑似的人物,是第一滴新鮮血液,準備將來狠狠地抹在刀刃上。想著,不覺後怕。
那晚華子沒有被邀請,心情多少有些鬱悶,酒不酒的是另一個問題,一種被輕視被遺棄的失落感恐怕才是關鍵。華子坐鋪上翻著一本破書,跳著章節看,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棵接一棵地抽煙,最後抓一個空煙盒在手裏,懊惱地扔到牆角去了,回手在衣服兜裏亂捏,眉頭皺出個大疙瘩。
我眼尖,問:“華哥屋裏沒煙了吧。”
“工區呢,落工區了。”華子嘟囔道。
我下地從鋪底的速食麵箱子裏抻出一條紅山茶塞過去:“先接個短兒吧。”
華子眉頭舒展開了,接過煙說:“我這不成掐巴人了麽?”
“華哥跟我怎麽還說這話呀,你待我不薄,我心裏沒數?”我說著話,心裏已經把他祖宗罵了一個來回。要說這叫周瑜打黃蓋就錯了,這叫交換。
我看到了華子的弱點在哪里。我這招,跟林子、二龍就未必靈光。而且,幾個回合下來,我也知道約束自己,不在他們面前腐蝕華子,否則會給他們留下負面的感覺,就得不償失了,畢竟華子只是我的眼前利益和跳板,華子走前,我希望通過他能打下一些安身立命的基礎,這就夠了。
這些事情,用不著煞費苦心地去計謀,只需順其自然見縫插針就可以了,灌腸不行就打點滴,調動一點聰明智慧用在保護自己身上,往往積極性還是很高的,靈感總在瞬間閃現,把握住了就拿分了。
華子坐了一會兒,突然說:“兵兵叫老三過來聊天啊,呆膩了。”
一會兒王老三晃蕩著肩膀進來了,笑嘻嘻道:“想我啦?”
“排隊也排不到你啊,我這有點瓜子快放黴了,讓你給幫忙磕磕,你不是屬耗子的嘛。”華子扔上一棵煙,真的招呼趙兵從鋪底下摸出一袋“洽洽”來,倒在小茶几上,老三笑著坐下,先把一顆瓜子扔進嘴裏,松鼠似的用牙去了皮,呸到地上,然後問:“有事吧。”
“沒事,緊張什麽,不找你借錢。”華子道。
倆人坐那裏一邊抽煙喝茶磕瓜子,一邊東一榔頭西一鎬地侃大山。華子先暢想了一下出去後的發展藍圖,說W市是不能在呆了,得到哪哪發展發展。老三則更多地在追悔青春,說自己當初怎樣牛逼,靠倒騰走私轎車已經搞成“王百萬”,後來吸毒敗了家,又說自己怎麽有毅力,楞把毒給戒了,正要東山再起就犯了事。
“衝動啊,一時衝動,就幾句話不順耳,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白進來耗費三年青春,太不值得!”老三發自內心地懺悔。
華子感慨道:“你要不沾那個粉多好,現在咋不也成企業家了?”
老三把杯子往茶几上一蹲:“咳,我這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都是豐子傑給帶上了道兒,現在那小子也沒落好兒,白面兒的事,弄一沒期徒刑,老婆孩子扔外面,不定便宜誰了。”
我一直耷拉腿兒坐對面鋪上聽他們扯淡,往老三一說“豐子傑”這仨字,我就機靈一下,待他們談鋒漸弱,就插話道:“三哥你說那個豐子傑可是北區的?”
老三一提神:“呵,你認識?”
“在市局他是我們號長。”
“販毒?”老三追問。
“販毒,北區的。”
“那還就是他嗨,北區沒第二個販毒的豐子傑啊,那些人瞞不了我……他提過去廣東打天下的事沒?”
“不就一華僑農場嘛。”我說,心裏有了根。
老三看一眼華子,看一眼我,精神亢奮起來:“我跟豐子傑是發小兒,和尿泥一塊長大的,關係鐵了。後來豐子傑跑廣東混去了,有一年跟他們老闆一塊來W市辦事,跟我一見面,才知道他在那邊當保鏢,其實就是打手,老闆在當地是天字型大小的老大,對手下人特豪爽,大把丟票子,我那陣也正沒事幹,到處打遊飛,豐子傑給我一煽風,楊老闆一點頭,我當晚就跟他們南下了。操,那幾年折騰的,是這輩子最痛快淋漓的日子啦,再也不會有了。”
老三灌了一大口水,接著感慨道:“那才叫流氓生涯!”
老三掏出一支煙,笑問華子:“這哥們兒能抽麽?”
華子道:“抽,抽。老師是咱弟兄。”
我從空中接了老三飛過來的“金橋”,象接到一個意外的繡球,謝一聲,自己點上,抽得心裏舒坦,就是勁道大了些,我喜歡柔和的。
(10)希望與疑慮
轉眼又快接見了,我寫信讓家裏多送200塊錢來,這個月還要打點一下華子,提高他爲我繼續努力的熱情。華子還是講些道義的,吃拿了人家的,心裏多少還惦記著辦實事兒。
前兩天華子單獨告訴我:“我跟林子和朴主任念叨了,等來了新業務,豆子一撤,你就頂湖北進庫房,搞個統計什麽的。”
我正高興,他又提醒我:“不過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盯在那個位置上,我只能給你努力,成了算你命好,不成你也別怪我沒下力氣,我是把你這個事當事辦了。”
“林哥什麽意思啊。”我知道“提拔”一個人,林子和管教溝通一句,往往頂兩個華子這樣的,華子再有幾個月就滾蛋了,管教現在用他,只是讓他發揮發揮餘熱罷了,沒有什麽可延續的價值。林子就不同了,管教要依仗他管理幾十號犯人呢,哪個位置上指派什麽人,一定要考慮一下和雜役犯的協調關係,不然將來出了故障,有了這樣那樣的齷齪,還不得管教自己擦屁股?所以林子對我的看法很重要。
華子說:“林子那邊你放心,我沒少給他灌輸,說的全是你的好,有學問,又塌實,沒有閑七雜八的鳥事,林子對你還是認可的。”
我說那我得好好謝謝你。
華子說:“你又說遠了,你還看不出我來嗎?走的就是朋友道兒,一諾千金,我看你是個可交的人。你別看不起華哥就行。”
我受寵若驚狀地表示“哪里哪里”,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我就知道我不花錢就辦不了事,以前的教訓還少嗎?一諾千金,靠,千金買一諾啊。
轉過兩天來,在工區,朴主任溜達到我旁邊問:“麥麥最近感覺怎麽樣?”
我趕緊起立回答:“還好。”
“面臨身份轉變的落差,得逐漸適應啊。”
對朴主任語重心長的話語,我表現出很感動的樣子:“謝謝朴主任,我已經調整好心態了,正努力改造自己。”
朴主任點點頭,說了句“那好啊”,面無表情地走了。
我激動了半天,覺得有戲。朴主任不會無緣無故關心一下我的,肯定和華子的鼓吹不無瓜葛。
想到不久的將來,自己就可以脫離犯罪群衆,“漂”上去小搖著,兜裏別支劣質圓珠筆,手攥個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記錄著:張三網子8個,李四網子7個。然後就溜達回庫房盤點盤點,仰鋪上打個閑盹,抽煙喝茶,到時候,再活動活動,撈張減刑票,靠,還改造個球啊,眨眼不就回家了嘛。呵呵,嘿嘿。
我突然間接地理解“小人得志”的滋味了。當然沒有誰樂意承認自己是小人,我也不想說自己就是小人,雖然已經不君子。我只想說,“得志”那滋味就是舒坦。
然而那天收工前,我的心情卻一下變得很糟糕。因爲見到了毛毛。
哪天,監獄點名出了錯,所有犯人都被緊急召集到工區外蹲地數腦瓜,五大和一大因爲在一個大工區裏,所以毛毛他們出來時我看個滿眼。
按常規,監獄每天要點幾次名,收提工時各中隊自己數一下腦瓜兒,是必須的,下午管教下班前,晚上犯人休息前,全監還要統一核一下人口,叫“點大名”,雖然是例行公事,但沒有人敢胡亂應付,多一個少一個都是大事兒。一旦算錯數,就要興師動衆,翻江倒海重來一遍,越倒騰不清空氣就弄得越緊張。這種情況不常有,真越獄的事就更少見,稀有稀有,監獄裏真跑掉一個,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從管教到犯人都跟著倒楣。
那天下午點大名,外面正飄著小雪,風也淒厲,我們還是義不容辭地沖進露天地,蹲在風雪裏,等候監獄的值班管教逐隊登記核對。
一會兒,“一大”的隊伍從大白樓後面的平房車間鑽了出來,一個個都跟挖私窯的似的,又如水墨潑淋過一般,除了眼白兒和牙齒,臉上一抹黑,身邊有個老犯笑道:“燒碳黨”來了。
一大的犯人排著隊,往我們的側面去,我恰好蹲在前排,還是需要努力探著脖子,找我期待中熟悉的臉模。不時有黑花臉沖我們隊裏一呲牙,跟相識的犯人打個招呼。突然一個人沖我手不過腰地擺了擺手,拘謹而興奮的樣子,同時乾咳了一聲,很快就隨隊伍過去了。是毛毛!我看他的背影,很疲憊的樣子,那個玉樹臨風的小夥子就給改造成這樣了?
我小聲跟旁邊的往老三說:“剛才那個是我老鄉。”
“哪個呀?”
“原來白面書生的樣子,現在就眼珠跟牙還是原樣兒了。”我沈痛地說。
“搗錘翻砂,神鬼也怕。你弟兄夠倒楣啊。”老三笑道,一邊吸溜著涼氣,把囚服領子往起抻了抻。這小子的領子上還繃了一層毛線套,看得我心裏也借三分暖意。人頭們,還有幾個混起來的老犯兒,他們的領子都繃著這樣的毛線套,而且好多人還都有個毛線小帽兒,收提工的路上往光頭上一扣,再掩上耳朵,既遮風雪又顯示了自己的地位。這些毛線活都是從二中隊犯人手里弄來的下腳料,二中不是織毛衣嘛。
雪花似乎結成了冰淩,被風一甩一甩的,撲在臉上,象一連串歹毒的小嘴巴煽過來,鑽進脖領子裏,更是涼森森的。往常這個時辰,天稍稍給些晴色,正是群鴉歸巢的時候。很多年前,還是在鄉下老家的墳場上空,見過成群的烏鴉,啊呀叫著亂舞,真不知道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黑傢夥,不知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每天黃昏就在監獄上空亂雲也似的掠過,甩下一片淒厲又蠻橫的嘶叫。這樣冷雪冰天的氣候,不知道那些自由的怪鳥可舒服?看天空只是一片蒼灰,似乎有一個碩大的冰塊兒在上面懸著,壓抑,寒冷。
凍了半個小時後,值班管教終於過來了,林子趕緊跑過去,把寫好的點名表遞上,管教慢步往前走,嘴裏數著數,過了這裏,一大的雜役也趕緊來遞表,大家都盼著趕緊結束。我們這裏完了事,裏面還有一個七大,工區就算點完名了。然後還要和監教樓裏的人數匯總一下,才能出最終結果,在這之前,我們只能在這裏捱著。
人群裏不斷傳出肮髒的咒駡,站在後面的幾個雜役開始跺腳。我的腳已經麻木起來,監獄發的破棉鞋太糊弄人,根本不保暖,下面墊了兩層鞋墊還不管用,幫子太薄。好在我不是汗腳。
終於,一串大便乾燥似的電鈴聲拉了出來,工區院裏爆破出一片歡呼,雜役們先自己往樓裏跑,嘴裏喊“散”,後面的隊伍馬上亂了營,凍慘了犯人們怪叫著往工區裏撞去。
我故意遲疑著落在後面,毛毛果然心有靈犀,趕前幾步到我跟前:“麥哥,還認識我麽?”他笑著亮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在黑臉的映襯下,粲然生輝。解著又沖過來一個黑的,自己報名叫“薄壯志”。
我先跟薄壯志招呼一聲,然後問毛毛:“沒找找關係?”
“給家裏寫信了,接見時候一定要提,真他媽受不了了。”毛毛淒慘地笑著。
“你怎麽樣?聽說五大一特舒服啊。”毛毛說。
我剛說了句“還湊合”,一大的雜役就吆喝他倆歸隊了。
我轉身怏怏不快地上了樓,林子他們都躲進庫房暖和去了,好多犯人還在不斷地活動身子驅寒。管教們下班走了,又到了晚飯時間,估計吃了飯,再滲一會兒,林子又該招呼大夥撤退啦。
望著已經開始上機操作忙碌非常的二中隊員們,看著面前那些熟悉的“老弱病殘”的形象,毛毛和薄壯志疲憊的背影和黑黑的臉龐又浮現出來,一股悲涼和僥倖的複雜感覺湧上心來,我想:五大一還能舒服到幾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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