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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四面牆》(三十九)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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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14日訊】(7)樂極生悲

別看開完庭怎麽誇張地消沈,樂樂一直以爲自己過不了10個,他說第一被告也就無期,畢竟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鬧,給社會添了點膩歪罷了,連人命都沒出過啊。

那天聽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樂樂就歡蹦亂跳地下了地,趴在門口等,一邊釋然道:“總算他媽判了。”

五分鐘之後,號筒裏響起嘩啦啦的腳鐐聲時,樂樂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操,是不是我們同案啊,別挂了吧?”

然後又喊了兩個,都是他們一夥子的,先後都嘩啦著回來,一個就在我們大斜調角的房間裏,樂樂看個滿眼:“操!真挂了,挂仨了,操,怎麽挂了呢?”樂樂跟癢癢撓似的,再也樂不起來了。

後幾個沒有挂,樂樂松了口氣:“就挂了仨,後邊再在弄一緩二,弄一無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魚眼道:“土地爺坐廟台,你先穩住神兒,慌什麽?”

“我才不慌,就是覺得那幾個夠冤。”樂樂給自己遮羞。

“抓進來就沒有冤的,有嘛認嘛吧。”金魚眼說。

終於喊到他了,樂樂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說:“傻逼最少無期,一個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邊的就8起,裏面還有倆搶劫,能輕饒他麽。”

“整個一不知死的鬼,平時你看他歡的,總覺著自己沒事呢。”金魚眼不疼不癢地嘲諷。

一會,聽一個號房裏問:“樂樂,幾個?”

“無期,操他媽無期。”樂樂答道。

“比我強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說:“看,無期吧?”

樂樂調整了一下情緒才鑽進來,擠出點笑容道:“金哥這會咱倆做伴了。”

“咋的?無期,真的無期啊?”金魚眼裝傻沖愣。

“操他媽的,玩人麽不?那點雞巴事兒就無期!我不熬了,越獄!”樂樂被金魚眼一刺激,摟不住勁了,激動地叫起來。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說啥呢你?!”

樂樂壓了口粗氣,不言語了,先跑水池子邊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進去,一邊抹著嘴頭子一邊恨恨道:“我們9個人,挂仨,那倆緩二,到我這無期,下面那幾個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後墊窩兒的小不點能輕些,不到18歲呢。”

“豹哥,看來咱那事還真的琢磨琢磨了。”樂樂剛說完,豹崽就罵道:“琢磨你媽逼呀,什麽事呀?腦子進水了吧你?”樂樂愣一下,無奈地浸一下腦袋,沒有搭言。

平時豹崽跟樂樂看起來挺熱乎的,今兒這是怎麽了?懶的理他們。我也沒多想,進來這麽長時間了,早就對很多淡事沒興趣了。

靠我不遠處,劉金鍾和于得水互不相讓力爭上游地跟大疥做著鬥爭,不時撓出卡卡的響動來,使人心癢。

板下囚著的幾個,也有小半都長了疥,奸幼那個比較重,大有後來居上,勇超于得水之流的勢頭,我每天下板睡覺都很謹慎,害怕跟他們有肉體上的接觸,光是手指縫裏不屈不饒的幾個小疥皰,已經拾掇得我心忙了,真怕有一天突然遍地開花,有肉兒的地界都成了疥哥疥妹的小愛巢。

舒和突然說了一句:“我那上訴材料可不寄到了沒有?”看來剛才這小子心思也沒閑著。在這之前,他一直半死不活地靠牆上眯著眼,拿舌頭尖往外頂唾沫泡玩呢。

我順嘴搭音道:“都快寄到南非了。”

于得水哼唧了兩聲,很不滿意地說:“還他媽不放我下隊呀,什麽玩意呢?”

“多晚等你頭頂也長了瘡,就下隊了。”劉金鍾取笑他。

“操,我又不是骨頭,你老咬我幹嗎?”

“我看你像骨頭。”劉金鍾沒聽出於得水這個蔫壞損的在罵他,還跟著往套裏鉚勁鑽呢。

于得水占了嘴上便宜,得意地樂起來。

“他罵你是狗呢。”侯爺拆穿于得水道。

“操你媽的,玩我一該死的?”劉金鍾一橫腿,用腳鐐“吭”地撞了一下于得水的踝子骨,于得水猝不及防,“哎呦”一聲抱住了腳腕子。隔了一會,于得水的踝子骨青起一個疙瘩來,于得水碎著嘴子罵,劉金鍾只是笑,也不理他。

轉天于得水就轉去了W監獄,出門的時候還有些踮腳,金魚眼笑著說:“應該再弄狠點,瘸了他才好,這樣劉金鍾死了以後,就老有人惦記了。”

于得水崴崴拉拉出了門,突然沖正在白話的金魚眼“呸”地一聲,金魚眼大出意料,騰地站起來:“嗨我操你活媽的呀,你要瘋?”

一臉不屑的于得水被值班的穆管推了一把:“快走!臨走還不老實!”

在金魚眼騰飛起來的三丈怒火的照耀下,于得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操他媽的,整個一活怪鳥啊!”金魚眼還立在鋪上,紅彤彤一副憤怒的報警臉兒,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

豹崽先笑岔了氣,好不容易忍下來,讚歎道:“怪鳥,典型的怪鳥!”

過了沒有半個鐘頭,豹崽就再也笑不出來了,法院又給他們送判決來了,這次倒是急速麻利快。斷斷續續,號筒裏響了足有半個小時的鏈子聲,豹崽第一個給挂著回來了。這次不僅沒摘鏈兒,比抗訴前還多挂了一個,就是在接判決後叫囂操法官媽媽,說“有本事把我也槍斃”的那位二五零,原來是死緩二,這下好,滿足心願了。

怪鳥事件馬上被抛開了,號房一時成了蜂窩,亂蠅似的地議論開豹崽的案子,覺得意外,先前都以爲檢察院抗訴是嫌判得重了呢。

“亂彈琴,亂彈琴,團夥犯罪是重了點,大案不就幾個搶劫嘛,拿雙管獵打酒店玻璃那次也沒傷著人,其他不就剩強姦、敲詐、打流氓架了嗎?就至於一傢夥挂7個?”金魚眼居高臨下,有些義憤填膺。

我看侯爺無聲地冷笑一下,把眼皮拉上了。常博捅我一下:“重點了吧。”我說:“可能有點,我也不太懂法的。”

豹崽落個貓藥尿泡空歡喜,受得打擊不小,坐在那聽大夥議論,沈個臉蛋子一言不發。

樂樂拍拍豹崽的肩膀,挨身坐下,也不說話,心事重重的樣子。

(8)乾親進門

豹崽挂了鏈兒回來,像徐庶先生進了曹營,一直默默沒聲兒。小不點和豐富蹲腳底下給他纏鐐子時,他也就那麽緊著嘴巴,若有所思地望著。

纏好了,豹崽站起來走了兩步,突然笑笑:“挺好。”

樂樂遞了支點好的煙給他,豹崽接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徐緩地吐出來,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金哥,說心裏話,誰想死?沒一個打心眼裏想死的,這跟怕死不怕死是兩碼事。別以爲兄弟打蔫了,就是怕啦。”

“哪的話,豹崽你別埋汰自己。”金魚眼尷尬地捧他。

豹崽沒撣他的話茬,接著說自己的:“……我是覺得不值啊,人家侯爺爲嘛笑呵呵,人家劉金鍾爲嘛不當回事?他們值得啊!案子值,分量也足啊,怎麽算怎麽不虧。我這算什麽?是,我那些撂桌面上沒撂桌面上的事全摞起來,把老百姓禍害苦啦,判個死刑一點不冤。問題是那都什麽屁事啊,要死我也得死得轟轟烈烈,像侯爺那樣,像張君那樣,像石家莊爆炸案那傻逼一樣也行啊,將來道上提起來,也叫個事啊,也留個號呀,現在……我呸!想起來就窩囊,堵心啊。”

樂樂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正兒八經弄出點大事來,死了就死了,現在這樣太憋悶,咽不下這口氣!”

金魚眼歎息道:“唉,法律就是這樣定的,你說那奸幼的花逼他值嗎?砰一槍的時候,他不後悔才怪!那個刁什麽,一個鋼蹦也沒搶著,他值呀?——不能跟法律置氣?國家訂那個法,就是要讓犯罪的覺得不值,才有威懾力嘛,要是人人有賺頭,犯罪不就成一就業渠道了嗎?”還別說,這傢夥說的還有點道理。

豹崽把煙往腳底下一拽:“我說的話,跟法律沒關係,我是該死,可我覺得這麽死特不塌實,沒人家侯爺劉金鍾的那份充實。”

“充實”?虧他這時候想出這麽個詞來,我和常博相視一笑。

金魚眼咂摸一下嘴:“我明白你那意思,操,說句到家話,我還覺得窩囊呢,不就打電話攢倆人打頓架嗎?就無期?說實話,沒少後悔,有咒念嗎?沒有。給人家老實呆著吧。”

楊譽贏在旮旯搭了句言:“不行就還跑!”

金魚眼不屑地瞄他一眼:“瞧你那倒楣德行吧,你以爲這是你們分局?你那把京劇臉兒,跑哪不是一活靶子?”

楊譽贏嘟囔道:“哼,反正活不了,別讓我逮著機會。”

金魚眼嘲笑道:“你也就跟手淫似的,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吧,你以爲市局的警察都是傻逼呀,能給你機會?”金魚眼因爲是警察出身,所以潛意識裏肯定還有些東西在“做怪”,在我們面前,從不說警察壞話。

豹崽很隨意地笑著說:“我看呀,就是這大牆突然倒了,屋裏都有不跑的,逮回來沒好啊,而且越獄是終身追捕,漂一輩子好受?”

常博說:“還真是,我就不跑,麥麥這樣的肯定也不動地兒,本來就沒幾天刑期,抓回來再加上三五個,多不值得呀。”

豹崽開玩笑地問小不點:“你也就十年的面兒,恐怕也不想跑吧。”

小不點說:“爛眼打蠅子,還真沒准。”

豐富踴躍地說:“真牆倒了,我頭一個躥出去,別說二樓了,五樓我也敢跳!”

金魚眼罵道:“閉嘴!雞巴給你摔腦門上去!你們都傻逼了,這情況還真有先例,我們學過資料,邁出大牆一步的就加刑,沒跑的,幫助監獄逮犯人的,基本全給立功減刑了。要我說,遇到這事啊,正是他媽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們誰跑,我還得後面拽腿兒呢,真的假的也得拽一個,你不跑我都往外推你,然後把你按住交警察,操,這時候不立功什麽時候立!呵呵呵呵。”

侯爺哈哈兩聲道:“還是你奸!”

豹崽看著樂樂,嘿嘿一笑。樂樂撅著嘴朝空中噴了一口煙,像在噴一口沒來由的惡氣。

聊了一會,豹崽說累了,想睡會。金魚眼猶豫了一下說“你溜邊睡吧。管教過來我叫你。”豹崽說:“不給你上眼藥,我板下眯會兒,吃飯再喊我。”

樂樂說:“我也下去眯會吧,接完判就是他媽費腦子,累啊。”

金魚眼道:“瞅人拉屎你屁眼子疼呢,下去吧。”

豹崽一邊找著棱份往板下鑽,一邊沖樂樂笑道:“小心我猥褻了你。”

“操,我也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你以爲給嚇大的?”樂樂無牽無挂,比一身累贅的豹崽利索,蛇似的左右一扭,先進了板底。

豹崽的腦袋終於從外面消失了。在下面小聲嘀咕,上面是聽不清的,只覺得倆人都沒睡著,一直在神秘地談著。我們也沒在意,各自消費著粘稠的時間。

晚飯來了,小不點喊了兩聲,樂樂鑽出頭來,順便招呼著豹崽:“上來吧。”

吃過飯,豹崽莫名其妙地打了圈煙,連奸幼都給了,感動得奸幼手直顫。豹崽說:“我日子也他媽不多了,以前有對不住哥幾個的地方別挂著啊。”

我說豹崽你這話打哪說起?

豹崽說:“連我爸都說我是一混蛋,我心裏明白著呢,但我跟自己朋友從來不含糊,到這裏面,有時候也是逼的,不能不耍橫,其實遇見事,還不得靠朋友?”

樂樂說就是就是,團結力量大嘛。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我感慨地想。

樂樂坐楊譽贏邊上,關心地問:“你哥沒給你來信啊?”這不純粹沒話找話麽?

楊譽贏看了一小會兒樂樂,大概也在琢磨這黃鼠狼咋給雞拜年來了?

樂樂笑道:“剛才豹崽開導我半天了,說楊譽贏其實是一好人,可以當哥們交,可不是嗎,越想你越是條漢子,先前對不住了啊。”

楊譽贏像沒暴開的苞米花似的擠出笑來:“你真這樣想啊?”

樂樂臉一板:“把我不當朋友?”楊譽贏馬上紅起臉道:“哪呀?誰給我句好話,我都給他去拼命敢!”

舒和跟我悄悄說:“這倆狗腿子犯什麽病了?”

“吃錯藥了吧。”我推測道。

金魚眼吆喝楊譽贏:“地!地!”

楊譽贏拍樂樂肩膀一下,起來拿抹布去了。樂樂說:“趕緊進新人啊,把楊譽贏替下來,這哥們兒夠實在的。”

金魚眼道:“他往裏傻不往外傻。”

楊譽贏擡頭看一眼金魚眼,金魚眼“喝”了一聲:“又有態度?”

豹崽攔了一下說:“嗨,金哥算了,都不易,將來也是一個挂的。”

金魚眼含含糊糊地嘟囔:“看吧,等進來人把他換下來。”

楊譽贏看豹崽的目光裏增添了幾分好感,低頭擦地時,精神也突然煥發起來似的,很捨得下力氣。

晚上正看電視,樂樂湊過來,拿了本信箋,笑嘻嘻跟我說:“麥麥,幫我寫個上訴吧,我們那幾個的都上訴,一時下不了隊,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乾脆跟他們一塊折騰,有棗沒棗先來一竿子再說。呵呵。”

我有些膩歪他,但這樣大事又不好直接拒絕,只好說:“你那案子我也不瞭解,你先想好了,回頭你說我寫。”

樂樂笑道:“有雞巴可想的呀,我知道打不下來,就是膩歪他們,拖一段時間再說。”

樂樂坐我旁邊沒動地兒,就近跟侯爺又套開了近乎。

侯爺火眼金睛啊,聊了一輪就說:“你小子是不是有事?”

樂樂說:“有什麽正事,這裏面不就是成天扯淡嘛。”

侯爺笑道:“我們家鄉那邊有句話,叫‘乾親進門,不是借錢就是操人’——你小子呀,無利不早起。”

“瞧你說的侯爺,兄弟不就是仰慕您嘛,平時也沒時間跟您學習,眼瞅著該下隊了,我心裏捨不得不是?”樂樂小嘴快板兒一般呱呱響著,把侯爺逗樂了。

侯爺說:“也沒別的話,你還年輕,將來出去還有機會,記著這教訓吧,多學那唱戲的做好官,別學拉巴巴的坐屎尖兒。”

“我聽著怎麽還像罵我呀?”樂樂笑道。

我看了一遍樂樂的判決書,越看越氣,簡直一幫畜生啊,原來樂樂跟我們吹他們那夥子人怎麽爲非作歹,我還只是噁心,現在黑紙白字一看,踹寡婦門挖絕戶墳的蘿蔔纓子缺德事就免了,光是強姦、搶劫、敲詐、鬥毆、傷害這些點得上卯的罪狀,就寫小三篇兒,羅列了26項,禍害人都禍害到家了。我呼口氣喊了他一聲:“樂樂,我要是法官,准把你們全鑿了,太恨人了你們。”

樂樂說:“等你鑿我們呀,下輩子吧。”

我笑著說:“你要真想救你哥們,就把罪兒都往你身上斂,你這上訴材料還就好寫了,跟舒和搭幫,求一速死。”

樂樂急著臉笑道:“你也不能這麽害我吧?”

侯爺在一旁說情:“麥麥,給孩子一機會吧,活一回不容易,真該他死呀,誰也攔不住。”

“行,沖侯爺面子,我非把你塑造成一十佳青年不可,讓法官看你事迹啪嗒啪嗒掉眼淚,不放你都覺得對不起自己良心。”樂樂聽我一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求我手下留情:“你就說我是一誤入歧途的羊羔就行了。”

“我看你是一披著羊皮的狼,沒留神掉糞坑裏啦。”一直在旁邊看新聞的舒和終於忍不住,笑著給樂樂來了一悶棍。

(9)You are crazy!

幾天後,自我進市局以後,律師第一次來見我,也沒談出什麽新鮮玩意來,還是老話,說著案子有打,做無罪辯護條件很充分,讓我把心撂肚子裏。

我問了家裏的情況,律師阿姨說:“我見到你女兒了,很可愛的,會叫媽媽啦已經。”她說我們家新開那個書店也不賴,讓我別走別的心思,官司打好了,很快不就出去了嗎?

回號我傳達了律師的話,金魚眼說那你牛逼了。

舒和說:“光出去還不行呢,白關這麽長時間啦?現在有國家賠償啊,聽說一天80,挂鏈兒100。”

金魚眼說雞巴。

劉金鍾笑道:“現在誰要放我出去,別說賠償不要,我還倒貼呢。”

金魚眼說你也是雞巴。

“出去好,能出去好啊。”豹崽的感慨好像沒有找樂的意思,不像金魚眼那賊潑一樣看不得別人有光明。

我突然發現搶銀行的刁沒有在板兒下,居然墊只破鞋,跟楊譽贏並肩坐在靠牆的地板上,正嘬著不知哪來的煙屁。少見。

樂樂跟豹崽紮旮旯嘀咕著什麽,這倆狗日的,不定又使誰的壞呢,弄不好,這幾天又得有走背字的。

睡到後半夜,肚子有些脹,從板底下鑽出來,想去放個大茅,看見樂樂正占著坑兒,蹲在那兒,噌噌地在水泥地上磨著什麽,看我往外爬,馬上就住了手,把東西塞背心裏了,然後坦然地看著我問:“大的小的?”

“大的。”

“等會兒吧,今兒我有點費勁,乾燥。”

剛才,值班的刁搶劫和花奸幼都守在門口的瞭望孔旁,這會兒也無聊地溜達開了,倆傢夥都抽著煙,讓我有點納悶:他們哪來的?偷是不敢,樂樂給的?他沒這麽好心過呀。

反正也不關我事,我操心的就是樂樂這個屎怎麽這麽費勁。是不是誠心憋老大我?樂樂提褲衩起來的時候,我都快拉褲了。

我一往池子裏跨,就更來氣了,茅坑裏乾乾淨淨的,這傢夥根本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轉天上午,和施展一塊接了起訴,編號是“(2001)W檢一院訴字88號”,吉利數。滿滿四頁,光指控施展進行詐騙的證人和單位名單就洋洋灑灑占了一張半,足見當年施展的業務觸角之深廣。我就相形見拙了,只寥寥數語就勾勒出了我的嘴臉:“被告人麥麥明知公安機關抓捕被告人施展,仍爲施展提供錢財資助其逃跑,其行爲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一十條之規定,均構成窩藏罪。”

舒和看著我們的起訴書,突然喊了一聲:“嗨,施展這不打的合同詐騙嘛!”

“什麽什麽?”我趕緊搶過來仔細一看,可不是麽,施展被起訴的罪名由逮捕證上的“集資詐騙”換成了“合同詐騙”,白紙黑字啊。

我腦子裏嘩地一亮,拍著大腿說:“施展死不了了!”

兩字之差,一條人命就撈上來了,還是市檢察院的同志英明。

舒和和常博也替我高興,說施展的案子判得越輕,你的事也就越小,沒看常德大劫案裏張君那個情婦嘛,也是包庇(窩藏),還打上一態度老實呢,都判了9個!常博說你要是窩藏一偷自行車的,連進都進不來啦。對門那個包庇殺人犯的,還給判二緩三了哪。

侯爺也說:“麥麥你板兒定的回家啦。”

我歡欣鼓舞,卻還是本著戒驕戒躁的原則,審慎地說:“做生意都知道,這沒到手的錢不叫錢。判決一天不下,就難免有變數啊。”

金魚眼說:“就是!弄好是施展家裏花錢啦,檢察院是過去了,到法院那頭,還不定怎麽節外生枝!你們以爲命是廢紙啊,滿大街隨便就撿一條回來?”

是啊,恐怕沒那麽容易。

我估計施展家裏是沒有錢去買人命的,雖然我不知道那需要多少銀兩,不過我想:老百姓大概掏不起。

我說金哥給我那本《刑法》學習學習,我看施展這案子到底往哪條上靠更貼邊。金魚眼嘟嘟囔囔,很不情願地把破破爛爛一卷書扔過來:“查管蛋用,又不是你判。”

舒和、常博紮過來跟我一起翻騰,看來看去,“集資詐騙”跟“合同詐騙”往施展這事上一卡,都就乎著臉兒熟。我沈吟著說:“看來還是有些懸乎啊。”法律條文這東子,彈性還不小,外行看了難免迷糊。

也不費那個神了,把破《刑法》還給金魚眼。

“光有警察了,咋不抓一律師進來,那樣咱自己都能開庭了。”侯爺笑著說。

金魚眼道:“侯爺又開始改我?”

“哪呀?我是說,咱這一小號子,都快成一國家啦,工農學商兵,齊菜了。”

“咱這是國中國,小梵帝岡。”金魚眼感覺良好地總結,瞧那把臉兒,大概又開始把自己當成總統了。

吃過午飯,金魚眼吩咐大家:“想睡的躺會兒,不躺的別瞎嚷嚷啊!”八月份以後,所裏宣佈:每天中午可以睡一個小時午覺,當然,還是必須安排倆人值班。

我打著呵欠說:“下去眯一會兒。”

舒和說:“我今個也跟你板下躺去。”

“想聊天免呀,我困了。”

“不聊,我嫌板上這電扇的風硬,來回來去倒騰那點熱氣,更難受。”舒和解釋道。

下板挨身躺下,隔了一會兒,舒和輕輕捅我兩下,我說:“添毛病不是?”

“我跟你說件事,絕密。”舒和小聲道。

我知道他整天閑得難受,肯定又想故弄玄虛,他那一套早吃我肚子裏去了,我才不上當。我一轉身子,給他一後腦勺,舒和沖那個腦勺“呋呋”吹了幾口,我在底下給了他一腳,同時對另一側的楊譽贏說:“咱倆換個地兒,南邊這個有點變態。”

楊譽贏“呵呵”笑笑,跟我貼著肚皮在板下調了個位置,我擡腦瓜沖舒和一呲牙:“惹不起還躲不起?”

舒和悵然若失地輕歎一聲:“你也太不解風情了,某家去也。”說完,扒著楊譽贏的肩膀,噌咕噌咕地鑽出去了。我心裏那個美。

楊譽贏問:“舒和剛才跟你說啥?”

“問我想不想找個小姐……”楊譽贏嘁嘁笑時,我已經把眼閉上,心裏還在想:舒和這小廝沒找成樂兒,不定多失落呢。

後來一通亂,我睜開眼時,發現午休時間已過,才知道自己的確睡著了,好像還做了一串白日夢,除了隱約記得馱著女兒在草地上爬,其他都忘記了。

鋪上的人還在忙著收拾板上的氈布和枕包,兩三個人擠在池子裏出著黃尿,板下的十來個人都爭著鑽出來透氣,活動筋骨,半個小時以內,他們中的大半還得鑽回去。

撒了泡尿,也黃黃的,比前面幾個毫不遜色,心裏火大,只是表面上都不覺得罷了。上鋪把自己撂舒和邊上,舒和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小怪。我沒在意,這裏的人,本來就憂喜不定。

常博腐敗地打著呵欠,從屁股底下掏出MBA來開始唬人。舒和說:“好久沒練口語了。”

“還練什麽,黑話似的,豐哥給掐了。”常博頭也沒擡。

金魚眼正過來洗臉醒盹,聽見個後音兒,立刻大聲說:“豐子傑懂什麽?就是嫉妒人家學問大!練,誰有本事誰就說鳥語,我支援你們上進——我這人就是開明。”

舒和拍了他一下馬屁:“金哥還真英明,目光遠大。”

“學吧,學吧。”金魚眼接過小不點遞過來的毛巾,一邊擦臉,一邊鼓勵著:“舒和是沒什麽用了,這輩子窩監獄裏啦。常博和麥麥得學啊,外語好啊,出去也算一手藝。”

樂樂說:“外語我就會哈羅、拜拜、操你媽。”

舒和跟金魚眼奉承地一笑,低頭對常博叨咕了一句:“Do not speak……Hiss.., listen, some guys plan to escape.(別言聲,越獄,有個小團夥。)

簡單的幾個單詞,讓常博驚訝地仰起臉,眼鏡劃在鼻子上:“Are you kidding?!”(你丫沒事吧!)

“Trust me. it is ture.I swear by the Lord.”(千真萬確,我他媽發誓。)

舒和偏臉看我:“You got it?”(你那水平的,懂我意思了麽?)

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點點頭,用有些困惑的目光看著他,想了想,還是自豪地用漢語問了句:“中午就這事?”

舒和緊張地說:“You are crazy! shit!”(你丫瘋啦,我靠!)

我說OK、OK,回頭再聊吧,回頭再聊吧。舒和看常博一眼,常博也說先讓我“self-possession”一下吧,看樣子也有些暈。舒和說:“OK了。”

旁邊的侯爺笑道:“飯已OK了,下來米西吧。”我們傻了吧唧地樂起來,然後都不出聲了。

當時我是相信舒和了。聯想到這些天一些心不在焉的發現,我真的有些寧願相信舒和了。

樂樂、豹崽,還有楊譽贏,肯定都通好了氣,奸幼那小子好像也跟他們挂上鈎了,刁搶劫是不是也入了夥?細想都有可能。不過舒和怎麽知道的?我端本書,在那胡思亂想,常博的MBA教材也老半天沒翻頁了,眉頭鎖著,跟學院派老教授似的。

異想天開,想從這裏越獄是異想天開,也許人家只是說著玩呢,舒和神經過敏吧——我最後這樣安慰自己。

(待續)(//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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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初入虎穴

    警車停下來。市局到了,程剛下車去辦手續。

    我偏頭看一眼外面,灰色的圍牆少說有五米高吧,看著很厚實,心裏先壓抑起來。這裏和當年遊平被關押的監獄共用一面大牆,聽說那所監獄已經搬遷到郊外了,現在只盛夏一個空殼子,將來不知道要改成什麽,希望能徹底地毀滅掉,建個花園什麽的。

  • (3)舒和

    舒和是值得先單獨寫一寫的人。

    舒和的確是研究生的學歷,經濟學碩士,捕前在一家著名的德國公司做總裁助理,有26萬的傲人年薪,還要去詐騙,真是的。

    我進去的時候,舒和已經在市局關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據詐騙,580萬的數額。舒和說如果“撞”不出去,應該是死刑。其實豐哥說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騙的錢都追回來了不算,股票帳戶上還賺了一萬多呢,這種情況,也就判個無期。而這個結果更是舒和不能面對的。

  • 第二章 素質教育

    (1)死亡遊戲

    呆了一些天,跟裏面的人就有些熟絡起來,發現自己對這裏還是有誤解的,首先這“辰字樓”早已不是專押死刑犯的樓號,現在的犯人,像大客車一樣,是客貨混裝的。而且,關於死亡的話題,也並不像我估計的那樣是個禁忌,那幾個注定要被槍斃的犯人,也並不反對偶爾談論“死”字。

  • (3)金魚眼

    金魚眼把一個跟他小跑的流氓給撂了,多起搶劫傷害案,時間地點人物事,一個要素也不少,讓公安機關辦了個漂亮的鐵案,估計那小子的命是保不住了,金魚眼好啦,據說這小子原來弄不好得給斃了,這一立功,又趕上政府正積極兌現承諾的大好形勢,頂多也就判個死緩無期的,一條狗命算是撿回來了。
  • 】(5)大臭

    東哥走後,基本上就很少有人再議論了,後來提起,只說那次走鏈的聲勢真是浩大,說給後來的人聽,說的時候表情都很滿足,似乎炫耀著:我見過那樣浩大的聲勢哦。

    有時我們也拿大臭開玩笑,說你肯定是死刑了,走的時候不喊兩句口號麽?

    大臭說我喊什麽呢?沒想過。

    舒和說:“你就喊:二十年後又是一個好廚子!特感人,趕明兒我上刑場的時候,就唱祝你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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