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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四面牆》(七)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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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8日訊】(5)代理情書

晚飯後,秋後的天光還曖昧地亮著,半死不活。肖遙讓“靠邊兒”的那些人把豆子撮進來,牆邊上蹲一溜,繼續操練。我們幾個或坐或躺,在鋪上開侃,神聊兒。

後來阿英突然想起來,說不能跟你們扯淡,我得給媛媛寫信了。然後拿了紙筆,秦燴似的翹腚跪在鋪上,陷入艱苦的沈思,一邊喃喃自語:“親愛的媛媛,你好,親愛的媛媛,你好,你好,你……”

缸子見義勇爲地湊過去:“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又好多天沒寫信了——操,這還不好寫,張口不就來嗎?下面寫我特別特別想你,想的受不了。”

阿英笑臉大開,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邊刷刷記錄一邊說:“我——操,沒看出來你還有兩把刷子呀!……恩……特別、想你,想得、受不了,下邊呢?”阿英眼裏流露著期待,望著自鳴得意的缸子。

姜小婁小白熊一樣從缸子身上爬過去,給阿英出謀劃策:“我在這裏挺好的,你不用擔心。不知道你在外面好不好,是不是也受不了了。”

缸子在一旁“嘎嘎”笑起來,阿英“呸”了姜小婁一口,說我這可是一片真心,就是沒文化,愛你在心口難開,你別把好事給我攪乎黃嘍。

我笑著說:“愛你在心口難開,就寫這句不是挺煽情嘛。”

阿英楞一下,突然眼睛亮起來,發現寶藏似的,擡頭紋都樂開了:“嗨!放著河水不洗船,知識份子在跟前呢,我還自己費哪門子屎勁兒?”

“就是呀,麥麥你給他來來不得了嘛。”缸子和姜小婁也一下子開了竅兒。

在一種表現欲的慫恿下,我爽快地答應了。阿英長出一口氣,興高采烈地給我清場,讓我儘量能趴得舒服些。缸子和姜小婁也來了興致,蹲湊在旁,看我給“親愛的媛媛”寫情書。

“上煙。”缸子吩咐。

阿英立刻誇張地殷勤,把煙給我點上。

我煞有介事地說寫情書咱比眨巴下眼皮還利落,不叫個事兒,不過要替別人寫就不一樣了,得先明白雙方是怎麽個意思吧,得說說你的心氣,是想跟對方表忠心還是耍膩巴,將來是真想明媒正娶,還是想玩票兒,再有就是你們發展到什麽程度了,這情書不能千篇一律,一個階段得有一個階段的招法,另外,對方的口味也得清楚,喜歡哪一口兒?是生猛的還是溫柔的?

我一席話說得幾個人直楞神兒,看出來佩服了。

缸子一本正經地對阿英說:“今兒遇見高人了,你得好好利用,弄好了媛媛咬死你這鈎,非你不嫁呀!”姜小婁在一旁看著阿英傻笑。

阿英沈思道:“這還真有點不好說。”

我啓發他:“你們怎麽認識的?自由戀愛還是包辦婚姻?”

阿英甜蜜地笑了:“算自由戀愛吧。媛媛在我們村的琺瑯廠裏上班,點藍的,就是給景泰藍上色。我早就看上她了,沒事就跟她湊近乎,開始她還捏著勁兒充緊的,後來我們想了一招,讓倆小子在路上嚇唬她,然後我躥出來,花拳繡腿一陣猛練……”

“行了,我明白了,英雄救美,然後媛媛就以身相許啦。”缸子和姜小婁一聽,都笑起來,附和說肯定相許啦!

阿英的臉居然有些小紅,一個勁謙虛地說:“哪里哪里,就是比以前多給我倆笑臉兒。”

我簡單明瞭地問:“你們後來發展到哪步了吧。”

“她媽到我們家去過了,倒沒反對。”阿英的語氣有些含糊。

我看著他,鄭重地說:“關鍵是媛媛嘛態度,跟你鐵不鐵?”

阿英立刻來了精神,把身子往上挺了挺說:“她說她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我剛進來那陣還來看過我,就是那幫狗不讓見,她還哭了一大抱兒。”

“把媛媛那信給麥麥看看。”姜小婁攛掇。

阿英很快從地窯裏掏出兩封信,先把一封遞過來:“這是流眼淚那個,還有一封是前兩天來的,說老老實實地等我呢。”他揚了揚手裏的那張信紙。

媛媛的字寫得很認真,有些拘謹,卻掩飾不住內在的娟秀。語句不是很通,意思倒表達得很到位,一邊示愛,一邊勸阿英振作起來,展望明天,給人的感覺好像這小子是幹革命進來的。

我草草看著信,順口逗阿英說媛媛長得漂亮嗎?

“不漂亮我能下那麽大功夫嗎?”我沒有擡頭,卻從語氣裏判斷出阿英的臉色一定很自足。

姜小婁撇著嘴道:“狗舔雞巴你別自美啦,就你這操行的還找得著像樣的貨?”

“唉你別這麽說,從來都是好漢子沒好妻,賴漢子娶花枝呀。”缸子趕緊給阿英長著威風。

“那得有本事。”姜小婁道。

“武大郎有本事嗎?不就一賣燒餅的?”阿英憤憤不平地反駁。

“嗨,後來怎麽樣,別忘了武大郎怎麽吹燈拔蠟的!”

缸子的立場又變了,即興感慨道:“漂亮妞都是水性揚花,封神演義那電視劇裏有一個什麽雞不是更厲害嘛。”

我一邊看媛媛的第二封信,一邊答腔說是“妲己”。

我沒有注意到阿英這時候臉上已經有些不挂,只聽他憤慨地嚷嚷:“你們是不是他媽嫉妒的!”

我們都笑起來。缸子和姜小婁繼續跟阿英嘔,我開始進入角色,對“親愛的媛媛”傾訴道:“親愛的媛媛,你還好嗎?當我這樣關心你的時候,我已經忍不住在深深自責了,我知道我因爲一時鹵莽闖下的禍,給你帶來的傷害是何等深刻。許多天來,你的嬌美的面容不斷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也隨著不斷地痛,分別的日子尖利如針,一天天刺在我的精神上,而思念的線早已經飄出鐵窗……”寫著,心恍惚著,想到自己的老婆。

“一時什麽?”阿英問。

“鹵莽啊,怎麽啦?”

阿英不好意思地一笑:“鹵莽敢情這麽寫呀,麥麥,你最好別寫連筆,媛媛也夠戧認的。”

往後看,阿英就美得合不攏嘴了,一個勁地叨咕母牛的那個器官。

缸子和姜小婁也來了精神,緊跟我近乎,很快我就落進圈套。從那以後,我責無旁貸地成爲了大家的家書代理,爲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解決了頭疼的問題,我也高興爲他們服務,這使我有更方便的機會瞭解他們的背景和精神。因爲我的有求必應的爽快勁,我的威信值也被加上了好幾分,缸子說象我這樣有學問的人,到勞改隊裏也受不了苦,一般都讓政府給利用起來了,阿英聽了很後悔當初不聽他媽的勸,多讀點書原來真的有用啊。

當時,除了我,監舍裏學歷最高的就是肖遙,據說是差不到三年就讀完高中了。姜小婁上過初中,馬甲和三胖子一天不落地讀完了小學,然後是牛哥和阿英,都認識不少字,牛哥還讀過幾本古典名著,比如《肉蒲團》,會寫上下結構的入肉屍穴,經常以此炫耀,很快我就知道牛哥雖然姓牛,但大夥叫他“牛哥”不是沖他的姓,而是“牛逼大哥”的簡稱。

在學問問題上,缸子最坦誠,說自己一共就上過兩天學,還趕上大禮拜了。

(6)新來的

一連氣代筆了五封信,等開始寫自己的家書時,我的腰已經斷掉一樣。把信塞進信封時,除了值班的,就剩下四川和強姦兩個人還在地上撿豆子,其餘人都已鑽進被窩。

我跑廁所劃拉兩把臉,也趕緊躺下了。

迷迷糊糊剛暈過去,就被吵醒。咣當當開鐵門的聲音很刺耳。

“又來一個。”值班的牛哥顯得有些興奮,趿拉著鞋往門口湊了幾步。很多昏睡的腦袋也動起來,轉向門口。

二道門一響,一個目光呆滯、空虛的“小眼睛”抱著鋪蓋走進來。

“先安排他睡覺,別欺負他啊。”說完,管教一縮頭,咣啦咣當鎖門走了。

肖遙沖新來的喊:“被子放地下,過來!”

“小眼睛”忙不叠地照辦。

“蹲。”阿英用食指一點面前的地板,仰臉吩咐。

“小眼睛”蹲在鋪前,望望阿英,又看看肖遙,表情困惑。

肖遙威嚴地審問:“叫什麽?”

“孔愛東。”聽口音象山東方面的。

“哪的?”

“曲阜。”果然是山東人。

姜小婁擺出一副博古通今的胸懷問道:“山東孔,孔老二是你祖宗嗎?”

“不是,俺這個孔不是他那個孔。”

阿英馬上壞笑著接茬:“你那個孔是我後面這個孔。”

缸子用巴掌往孔愛東那邊扇了兩下:“破,我說怎麽你有點口臭呢。”

拿山東人找了一把樂後,肖遙又問:“犯什麽事啦?”

“盜竊。”

“折哪啦?”

孔愛東眨巴了一下小眼睛,沒明白。

姜小婁利落地一伸胳膊,啪地就是一個嘴巴:“問你怎麽抓來的?說細點,我們好給你參謀參謀。”

孔愛東胡嚕一把臉,苦著相說開了:“我在老家偷過一輛摩托,賣了,然後上C縣這邊打工,都半年多了,不知道咋的,今晚上讓派出所逮來了。”

“知道這叫啥嗎?”缸子趴在被窩裏,用探討的語氣問。

孔愛東送了一個迷惘的眼神給他。

“這叫惡有惡報!天網恢恢!操你娘的,犯了事跑哪也別跑C縣來呀,是不是以爲這的警察都是傻逼?。”不等孔愛東答茬,缸子腦瓜兒左右一撥楞,繼續發揮著:“看我們哥幾個了嘛,哪個不是上天入地猴折馬躥的主兒,W市的大殼帽聽到我們的名號都腦瓜仁兒疼,到C縣,警察叔叔一出手,照栽!”

孔愛東懵懵懂懂地問:“老師您也是外地的?”

“外你媽的頭啊我!”缸子的拳頭跟射釘槍似的,突然就從被窩裏鑽出來,擊在孔愛東的額頭,把他衝擊得砰一聲倒在地上。

旁邊值班的馬甲立刻補上一腳,敦促他起來。牛哥懸起一隻腳,在孔愛東眼前陰險地晃動著:“再不快點,小心我的無敵奪命鴛鴦腳。”

這幾位喜怒無常的表現,讓我覺得他們的神經多少有點毛病。我看孔愛東驚恐無措的孫子相,動了一些惻隱之心,不禁跟缸子他們建議:“也挺晚了,有嘛事明天再說唄。”

姜小婁還算有面子,沖孔愛東說:“今兒先不上課了,嗨,以後一喊山東就是你啦。”

肖遙把被角掩了掩,白楞一眼“山東”:“滾邊上去,今先給我打地鋪,明兒再給你安排板上來,破,再來十個也讓他擠下。”

阿英笑道:“哎,山東!”

走到門邊的“山東”困惑不安地轉過頭來。阿英壞笑道:“把燈關了。”

山東迷糊地轉了一糟,終於在門邊找到一個白色的按鈕,擡手就要按,一直盯在一旁的馬甲馬上給了他一拳:“操你媽的,那是報警器!”

我們都笑起來。阿英滿足地鑽進了被窩。

山東有些迷惑地看著我們,肖遙道:“以後別碰那個按鈕啊,把帽花招來幹不死你!睡吧。”

獲得大赦的山東盜竊犯趕緊求教地望著馬甲,最後在馬甲的指揮下,在廁所和鋪板間半米寬的夾道裏鋪被躺下。不管他這一覺能否睡好,厄夢都已經在悄悄降臨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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