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7月27日訊】(11)敏感話題四—斷章
張金憲被連續強行灌食三天後,終於妥協,當醫務警再一次光顧時,他看著那個長長的軟管,石破天驚地說了一句:“你也甭費勁了,我自己喝。”然後端起牛奶,悶頭飲盡。
隨著著一個經典動作,張金憲的絕食運動最終以失敗告終。
望著張金憲把奶粉喝掉,醫務警劈手奪過小盆子,以勝利者的姿態罵道:“你他媽想得倒美!以後給我乖乖喝粥吧!”
看著警察走去,張金憲揉了下鼻子,有些羞愧。他向我們控訴說鼻腔裏面都讓那個流氓警察給捅破了,喘氣都疼,別說再往裏面撲撲插管子了,這些警察真沒人性啊。鬼子嘲弄地說,你也不用找轍了,你就是沒有政府牛逼。
莊峰總結道:“跟政府鬥?現在知道不好玩了吧?”
張金憲想說什麽,讓小聶的小動作制止了。然後兩個人在那裏輕聲交流著什麽,張金憲點著頭,一副深以爲然的樣子。
晚上送飯的勞動號兒說,那邊的法輪功專號集體絕食了,正副所長都緊急加班呢,熱鬧極了。
鬼子笑著說老張你意志還是不夠堅定啊。
我說鬼子你他媽勾什麽鹵兒,老張要是再絕食可是你的事兒呀。其實我也真的不想再看到張金憲在我面前受罪。
張金憲聽到這個消息有些失落,望著手裏的窩頭猶豫不決,可能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堅持鬥爭了。小聶高屋建瓴地給他講了一通道理,很玄妙,可能是要老張順其自然,放棄執著心吧,反正沒怎麽聽懂。
其他人聽說好多人一起絕食鬧事,都表現得很興奮,一派歡迎天下大亂的氣象。
不一會盧管風風火火趕來,探頭詢問:“張金憲吃飯呢嗎?”
“吃呢吃呢。”我們爭先恐後地附和。
盧管松了一口氣:“這就對了,犯什麽傻?身子是自己的,咱一老百姓,把身子糟踐了,將來靠什麽掙?”
剛吃完飯,廣播就開始了,韓教導主講,主題是針對法輪功的,都是些大白話,很貼心窩子,最後還聲情並茂地朗讀了一封勞教院的來信,是一個已經“轉化”好的法輪功學員寫來的,控訴啊,懺悔啊,展望啊,很長,我們在鋪沿上規規矩矩坐成一溜,聽得頭昏,如果不是張金憲一個勁陰森森地冷笑,真快睡著了。
終於結束,鬼笑著說真他媽沒勁,老張你說你們缺德不,讓大夥陪著受罪?
莊峰先罵一句,然後挖苦道:“張金憲你就等著勞教吧,到時候,山裏開石頭去,500斤大石頭塊兒搬起來,老張一叫勁:嗨,我轉,轉輪子!不把帽花都嚇趴下?”
張金憲和我們一塊笑起來,他居高臨下地說:“我不和你們白話,這裏的人,這裏的事,我都看的清楚極了,前因後果,都有說法,不是誰和誰無緣無故就湊一塊了,你們不懂,我和小聶就是來救大家的。”
我險些把晚飯從胃裏鈎出來。我有時候也喜歡玄虛和清談,可老張也太過啦。
鬼子說老張你累不累?整天跟人說鬼話。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鬼子說,有那麽一天,烏鴉碰見一隻小燕子,小燕子問烏鴉:“你是誰呀?”烏鴉說:“你不認識我啊,我不是天鵝麽?”小燕子納悶地問了:“我媽說天鵝都是白的,你咋是黑的呢?”烏鴉說啊:“我是天鵝裏面燒鍋爐的。”
張金憲呵呵笑了起來,往前湊了湊:“挺好玩,你這小子還挺好玩。”
鬼子說,你聽著呀,還沒完呢。
烏鴉也問小燕子“你誰呀?”小燕子說它是老鷹,烏鴉說老鷹沒你這麽瘦啊,小燕子說了:“俺是老鷹裏抽大煙的呀。”
“哈哈。”張金憲破口大笑,我們在旁邊也笑起來,我知道鬼子後面肯定沒好的,就說鬼子你他媽別拿老張找樂了。
張金憲興衝衝地催促:“國軍,完了?”
“沒完……還得問呢。”
烏鴉往前飛,飛著飛著看見樹上挂了只燒雞,它就問啦:“大哥你好瀟灑好前衛,你是誰呀,咋吊這裏了?”“我是孔雀。”“別拽了,當我傻逼呀,孔雀有你這樣的麽,連根毛兒都沒有,還糊裏吧唧的。”
說到這,鬼子看著張金憲,故意賣關子:“你猜燒雞說啥了?”
“說啥?日光浴吧。”張金憲也不老土,還懂日光浴呢,這想像也挺到位的。
鬼子雄赳赳一攥拳頭:“燒雞驕傲地說:俺是孔雀裏面練功自焚的!”
我們哄地暴笑起來,沒有不罵陳鬼子不是人的。張金憲哭笑不得地搖搖頭,說句“不跟你逗了”,擡屁股上南頭,坐小聶邊上去了。看人家小聶多有風度,整天除了吃飯幹活睡覺,就是旮旯裏一紮,思索者似的,好像衆人皆醉就他醒。這也是後來我偶爾回憶時,小聶留給我的唯一印象,簡單深刻,堅固不化。
如果我們和他搭訕,他就耐心地給大家講法,講“真善忍”,被嘲笑和取樂是經常的,但好多人慢慢都願意和他聊,他不像張金憲和調走的那個老聶那樣玄虛,他講的那些道理,淺顯樸素,又有觸動人心的力量。最後,甚至連莊峰都時不時把他傳喚過去,讓他給梳理梳理心事。
盧管來詢問兩個法輪功分子的情況時,莊峰笑著說:“改造好了。”
“改造好了?”
“呵呵,是他們把我們給改造好了。”
*
張金憲和小聶是同一天下的逮捕令,這回的辦案效率還挺高。
小聶表情漠然地簽了字,沒有一句話,回去坐了。
張金憲腦子裏就是有水,還跟人家叫勁:“我不簽,我沒有犯罪。”
警察氣惱地笑起來:“什麽是罪,政府說什麽是罪什麽就是罪,還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這警察素質也不怎麽高,能這麽說話嗎?
我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逮捕令上的批捕理由寫的是“涉嫌煽動擾亂社會秩序”。我說老張簽了吧,人家警察叔叔就是一官差,你別跟人家叫什麽勁。
警察倒好脾氣,給他做工作說:“逮捕了,也不是說你就有罪,沒看上面寫著呢嗎——涉嫌,光是涉嫌,有話你法庭上說去,我給你改不了,你看那圓章,是我們局座的。”警察其實也是有點閑得難受,拿老張找樂呢。
張金憲想了想:“涉嫌是吧,涉嫌就簽,說我有罪不行。”
簽完了,還把那張列舉了嫌疑人諸種權利的“告知書“認真地看。莊峰說看你媽那麽細幹啥,就跟你真要行使什麽權利似的,趕緊簽字不得了嘛,要不盧管說你一腦瓜子大便呢!
張金憲怏怏地在“告知書“上也簽了字,表示他已經被“告知”,明白了自己在被逮捕的同時,也擁有了“請律師”等神聖權利。
“我不用請律師,律師也不敢說實話,我自己辯護!轉輪大法是正法。”張金憲氣宇軒昂地回到小聶身旁。
“500裏倆屁,250一個。”莊峰笑惱不得地說。
直到我離開C縣看守所,號裏的兩個“法輪功”還沒有接起訴,只是不斷從廣播會裏知道,別的號陸續判了幾個,有勞教的,有勞改的。廣播裏不斷地播送著據說是法輪功學員從勞改場所寄回來的悔過信,感謝政府的教育,使他們認識到了法輪功“真殘忍”的本質,並且號召航海在執迷不悟的人快些醒悟。莊峰也經常嚇唬那兩個人,說別看你現在頑固,一到勞教隊,開山,卸車皮,累劈了你,到時候就後悔了。
張金憲高深莫測地笑,有些鄙夷,有些迷惘。
小聶只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馬甲是3月初接的判,忘了幾年了,大概不到5個吧。臭小子走的時候還不忘拿張金憲開涮,有些依依不捨地握著張金憲的手,深情地說:“老張,天上見。”
小聶和張金憲向我們講真相的時候,經常遭到奚落,而我的待遇就要好得多,因爲絕食事件,大家想起89年的學運來,就攛掇我講那段事,我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是真正關心什麽,而只是好奇。張金憲從我的講述中,結合政府對法輪功的鎮壓,憤慨地總結說:“政府的殘暴無恥你們可看到了吧?”莊龍道:“用他媽你說?老百姓那個不知道?也就你這樣的傻逼剛看出來!”似乎它已經覺醒了多少年似的,其實我對民衆的普遍愚昧是不抱幻想的。
後來聽說,對那邊集體絕食的,所裏採取了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策略,先拆號兒,再分頭治理,能說服的說服,“不懂事兒”的就灌,就電,經常可以聽到一些慘叫聲傳來,後來,和平反抗運動被平息下去了,所裏對法輪功學員的控制更加嚴格,打坐被嚴格禁止了,我們被明確規定不准合法輪功學員交談。
勞動號兒的犯人不爽地說剛輕鬆兩天,少蒸好幾十個窩頭,現在又開始忙活了,他媽的,整個看守所都絕食才好玩,我們就歇了。
(13) 愈夜愈醜陋
有些問題,只有經歷過後,回頭看時,才想得明白。身臨其境常常扼殺了一個人的思考力,越在其中越短視。
不過,有的問題,或許偏偏需要清醒地糊塗下去,才不會痛苦。
莊峰執政後,號房裏那些傢夥的遭遇和表現,經常讓我大發感慨:人怎麽活得那麽沒勁啊。
看守所的伙食是定量發放的,早晨怎麽都好糊弄,中午人均一個小饅頭,晚上一人一個糙面窩頭,大多數人都吃不飽,由於個人的吞吐力不同,有人一天將就下來,基本還可以支援,有人就胃裏虧食虧的嚴重了,比如三胖子和強姦,比如武二哥,都是大飯桶,看守所那點定量,根本喂不飽。我當領導那陣兒,因爲前面幾個高層的都有盒飯和零食,基本不吃牢食,淘汰的窩頭都讓餓得脖兒細的幾個傢夥分了。開始還說謝謝謝謝,後來乾脆沒話,飯一來,立刻撲上去瓜分,除了缸子媽媽姥姥地駡街外,我總是裝做沒看見,大家也算可憐啊,肚子都填不飽,還要整天地幹活,活受罪,心裏憐憫著,管理也就不自覺地鬆懈,覺得能給大家一點福利,也算爲官一任,造福一屋啊。
領導班子換屆以後,情況就不同了。莊峰徹底顛覆了我的領導理念,大刀闊斧地開始了血雨腥風的流氓統治。
莊峰把我的慈悲心當破爛兒給扔垃圾堆去了,吃飯,就是定量,誰也不許伸手多拿一個窩頭渣。強姦之流被我慣壞了,肚子撐起來了,突然一紮口,餓得眼都跑光啦。我們不吃的幾個窩頭蹲在桌上,像磁鐵之於鐵屑,強烈地吸引著幾雙饑餓的眼球,可莊峰不發話,誰也不敢提出來,更別說躥上去抓一個了。
“黃毛,給武當掰半拉窩頭。”畢彥掰了一小塊窩頭,剛要給武當,莊峰先罵道:“你他媽傻呀,給他那個大塊兒的!”
武當感激地接了,連聲道謝。其他幾個肚裏虧食的,都充滿企求與渴望地望著莊峰,等待莊哥的繼續施恩。
“剩下幾個窩頭都給我搓碎了,扔廁所裏沖掉。”莊峰吩咐,畢彥興衝衝答應著,兩手地捧著幾個黃金班珍貴的窩頭去了廁所,順路掃了幾個飯桶一眼,幸災樂禍。
隨著嘩嘩的絕情的水聲,幾雙眼睛開始暗淡下去。
莊峰說那是政府發給我們幾個的定量,我想怎麽處理是我的事,我看誰順眼就給誰一個,誰吃不飽甭他媽跟我哭喪臉,找政府說去!
有時侯莊峰也順手扔給誰一個窩頭,說今天活幹得不錯啊,或者是“這兩天表現還行,賞你一個”,受賜的人必千恩萬謝,受寵若驚,發誓以後更加努力,絕不辜負莊哥的厚愛。
有一天晚飯後的窩頭沒有扔,就塞在桌鬥裏,早上莊峰一看,少了一個!靠,這還得了?立刻召開現場會,挨個夜班挨個夜班地排查,最後把嫌疑物件鎖定在強姦和三胖子身上,一通紮馬、燕兒飛的折騰,三胖子先挺不住,供出實情來。原來倆人值子夜後的那個班,都餓得不行了,強姦先小聲跟三胖子商量,想倆人偷個窩頭分,三胖子不敢,但也答應不給強姦告發。強姦躡足到前面抓了一個窩頭,蹲廁所吞了半個,就不敢再吃,非要三胖子吃了另一半不可,只有這樣,兩個人才可能真正建立攻守聯盟,誰也不告發誰。
莊峰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倆人當窩頭搓碎了沖下水道裏去。哥倆嚇的幾乎尿褲,連句求饒的話都不會說了。莊峰說你們知道在看守所最忌諱的是什麽嗎?就是偷!
強姦帶著哭腔說莊哥我真的餓壞了,要不打死我也不敢啊。
莊峰大罵,說你強姦的時候就說你實在憋壞了行嗎?就不判你刑了?
“倆人站院裏去,對面抽嘴巴,我在裏面得聽見響兒啊。”莊峰想了一個絕招。
不一會外面就傳來一聲比一聲決絕的劈啪聲,強姦還發狠呢:“傻逼三胖子,你真使勁是嗎?”
我曾經跟莊峰說:“就那幾個破窩頭,我們也不吃,乾脆給他們吃算了,幹嘛不做個人情?”
“人情在這裏算屁,幾個錢一兩?對這些人,就不能有半點好臉好心,就不能喂飽了,總得掐著點量,喂得太飽就不聽吆喝了,人跟牲口其實都一樣。”
用幾個窩頭,莊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
饑餓是一種本能,我知道本能的東西經常擊敗理性,控制人的思想。以前讀書,知道古人中的志者不受嗟來之食,廉者也不喝盜泉之水,寧肯活活把自己給餓死渴死,都不改其志,多他媽堅強啊,對比眼前這些傢夥,真讓人喪氣。
我爺爺說過,賤者自賤。一個卑賤的人,首先是他自己選擇了卑賤,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否適用於我們這些“號友”,後來我明白我不須太清醒,也不該過分鄙夷,因爲一旦我和他們互換角色,我又會如何,尚且還是一個懸疑。
莊峰統治這個號兒,當然靠的不可能就是窩頭戰術,還有一言堂的強權手段。對他認爲不老實的人,要麽直接砸趴下,叫“硬泡”;要麽進行“軟磨”,給他上刑法,又撅屁股控水又半蹲著“讀報”,或者連續熬鷹值班。用莊峰的話說:“誰要跟我過不去,我就慢慢給你拿龍,別看你現在挺精神,不出三天,我非叫你倆字顛倒,變‘神經’了不可!”
我一直不相信管教們對莊峰的做法一無所知,一點也不相信。流氓手段,是一種管理的需要,是被默許的,看守所的原則是穩定壓倒一切,只要不出亂子,就是成績。
作爲利益不受侵犯的一方,我其實也帶著旁觀者的色彩很不平地想過一個問題:大家若團結起來跟莊峰、姜小婁這樣的 “牢頭獄霸”鬥,或者報告管教求助政府,難道就沒有解決的希望?漸漸地,我已經知道自己很幼稚,而且幼稚得很危險。沒有進過監牢的人,習慣於理想主義,習慣于拿正義感給自己撐腰壯膽,只有到了裏面,才發現幾乎所有秩序都已經被打碎重排,你要想在裏面生存,就要老老實實遵循裏面的遊戲規則。“裏面”流行一句話,是很有指導意義的:是虎你得臥著,是龍你得盤著。
掙扎是徒勞的。
哪里有壓迫,那哪里就有忍耐,這才是最普遍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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