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7月20日訊】那天我正好在公司開會,秘書小姐把頭伸進會議室朝我做了個接電話的手勢,我問誰找我?她說有個中國人來了好幾次電話,非要找我本人接聽。我不耐煩地說告訴他我今天不在,明天再打來。「真是的,等一天我又死不了。」沒想到秘書接下我的話茬說:「您死不了,可他說他可能會死。」會議室內立刻滿堂哄笑,我只好走出會議室,去接這個令人討厭的電話……。
我想您可能生氣了,請原諒我,一個快要見上帝的人。我已經住院一個多月了,我知道我現在之所以有力氣與您說話是迴光返照的最後一下,我有預感我過不了今晚。您別來醫院,我不想別人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在美國沒有任何親人,現在除了您,沒有人知道我現在的情況。我是在<達拉斯新聞>找到您的電話號碼的,您的「人生自白」我每篇都讀。我對於我的死早有準備,但有個人與我產生了很大的誤會,我生前沒有機會解釋,又不想把它帶進棺材,所以想請您幫我找到她,或是用您的筆告訴她,原諒我不能和她告別,我愛她至死不渝……。
這一切都怪我不好,那天晚上十點多下了課,回到水景公寓便接到她的電話。這是她這個月第三次從休斯頓北上來找我了。我無奈地帶著她北上的藉口——一本<線性代數>課本,到學校操場和她碰面。走到網球場門口,便遠遠地看到她的背影。她穿了一件運動夾克,右手撐著把紅雨傘,左手拎著個書包。在微弱的路燈燈光下,那嬌小的身軀映在茫茫的夜色中,是那麼的脆弱。天這麼冷,又下著雨,她怎麼能如此冒失地跑了上來,又穿得如此單薄呢?
我走了過去,忿忿地說:「你不該再來找我的。」又重複地說些甚麼沒有結局、不適合在一起之類的話。她無言地看著我,我把書還給她。
「我好想念你喔。」她收起雨傘,有些衝動地撲向我。
我冷冷地推開她,告訴她:「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你的車停在哪?」她沒有回答我,我知道她想要留下。我無情地說:「快走吧,我房間裡還有人在等我。」
她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才不甘心地開了傘。我們一前一後在雨中向停車場走去。
途中她哀求道:「我開了一天的車子,可以先吃個飯嗎?」
我斬釘截鐵回拒她說:「不行!」。
大概是下雨的關係,平常很熱鬧的學校外面空無一人。她無辜地又望了我一眼。相處了這麼久,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我也知道在這種天氣開了一天的車,會有多麼辛苦。何況天色晚了,又要毫無收穫地循著原路回去,任誰都會感到委屈的。我差點就要屈服在她那柔情的眼波之下了。正當我慾言又止地想留下她的時候,胃又抽搐了一下,這讓我一下子跌回到了現實。我再一次克制自己的情感,冷冷的說:「你快回去吧!明天你我都還要上課!」
和她認識是因為在李察遜我們同住老墨區的一棟公寓,算是樓友,當時我們一層住了七個人,由於都是留學生,彼此的關係都還不錯,常常一起出去看電影,逛車庫拍賣,感覺上好像是一家人似的。從來也沒有想到竟會和其中唯一的女孩成了情侶。大概是她在UTD最後一年的時候,一起在同一層樓中住了三年,幫她修了無數次車,補了數不清的作業,並打敗了所有的競爭對手,彼此慢慢地培養出了感情,而成為真正的戀人。她畢業後,在休斯頓大學拿到博士班的獎學金,在我的鼓勵下南下了。而我,尚有一年的學業還未完成;只待我們藉由每個假日的舟車往來,來維繫這份得之不易的情緣。
雨這時停了,在穿過校園的過程中,我們依舊是一前一後地走著。她撐著她那把斷了一根傘骨的雨傘,被我趕著似的走在前面;好像是一個打了敗仗的士兵,拖著一把生了銹的步槍,孱弱地走著。好幾次她走得太過出神了,在偶爾有車來往的小路上,和急駛的汽車擦身而過,讓我忽然有股衝動,想上前去取消這一切的欺瞞和虛假,將她擁個滿懷。但,堅持著對她的愛以及一陣陣胃部傳來的絞痛,我忍著不應該的衝動,望著她纖細而微顫的手腕,緊沿著她的腳印走了下去。
在到達停車場之前,我們經過了那家從前常去的披薩餅店。
「我好餓,已經六、七個小時沒吃沒喝了,我們就吃一點,好不好?求求你,吃過披薩我就走,好不好?」在她的懇求下,我心軟了,不過我仍舊擺出一張臭臉。進了店,我替她付了錢,就逕自坐在座位上,若無其事地翻著桌上的一張不知誰扔下的報紙。坐了一會兒,她走向電視機附近一本讓顧客隨便留言的筆記本。我知道她在尋覓一張半年前,我們在這家披薩店所留下的一張字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面應是用中文這樣寫的:「我們剛剛打完網球,好餓。我點了半張波菜起司披薩,他要二個蜂蜜火腿肉大號披薩。願我們永遠記得今天的甜蜜,永不分離。」
她找了好久,怪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地朝我走過來,臉上掛著兩行淚痕說:「我找不到字條,它不見了。」
這時候,我的心口只感覺到好酸好酸,一種前所未有的苦楚,流過了我的胸膛。可是,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遞給她一張紙,叫她擦擦眼淚,並勸她快吃飯,吃完了好趕路。之後便用報紙將彼此隔了開來。用完餐,我在門口撐開了手中那把黑色大傘。她仍舊站在門口,不願開傘,試圖想挽回這一切。
她問道:「你和那個上海女孩的事是騙我的,對不對?我知道我平常是任性了一些,但我可以改的。我們再重新開始好不好?」對於她的問題,我只用搖頭來回答。之後我們都沒再開口說話,只是蹣跚地往停車場走去。
幾年前,我在國內被醫生診斷出患了胃癌;由於當時發現得早,癌細胞尚未蔓延開來,醫師只切除三分之一的胃壁和一些周圍器官的切片而已。僅二個星期我就自醫院返家,過著正常的生活。我甚至忘了自己曾經罹患癌症這件事,因此也就一直沒回醫院接受檢查。後來考托福忙於辦出國手續,再後來到了這裡,打工上學,從來沒有甚麼不正常的。直到去年我在一次實驗課上昏倒,被急救車送到李察遜醫院,被醫生懷疑是胃癌晚期,並開始了持續的不定期腹痛,再度喚醒了這個夢魘。但由於當時正值考試,加上醫療費高得嚇人,我拒絕了做進一步的檢查。一開始,我並不以為意,心想沒準只是習慣性胃痛,買瓶胃藥就可以打發了。然而,疼痛卻愈來愈無法忍受,反應也一次比一次更加強烈。最後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我只好再次去看醫生。在先進的掃瞄儀的熒光屏上,顯現的一大片黑色區域,證實了我們都不願接受的推理。癌細胞恣意地在我的身體滋長著,整個消化系統都發現了它們的蹤跡。癌症末期,我的生命在它最燦爛的時刻,卻走到了末期。
我決定要讓四周的人和自己的痛苦減到最小,我甚至想過要自殺。但是,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的意圖;特別是她,我最愛的人,自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的人。她還年輕,這一切都不該發生在她身上的。因此,我開始編造了一些故事來騙她。雖然殘忍,卻是結束這段經營了幾年的感情最徹底的方法。因為我沒有太多時間了,再過不久,她就會發現我的落髮、乾癟和一切發生在癌症末期病患的異常現象。現在我就快要成功了,絕不能在緊要關頭自亂陣腳,一定要把這齣戲演完,再撐幾分鐘,一切就畫上句號了。我心裏這麼想著。到了她的車跟前,雨開始下大了。我和她佇立在雨中,時間彷彿凍結了,一分一秒就在彼此的沉默中流逝。我遠遠的看見高速公路上的車流,忙碌的人們根本不會想到這裡正上演著一場悲歡離合的人生悲劇。要知道,我是多麼可望生活啊。
我忍住心中的哽咽,勉強擠出一句話:「好好保重自己,照顧自己……」
她沒有說話,只是在哭泣中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快上車吧,再晚回去明天就起不來了,而且她還在我房間裡等著我。」
再撐個二分鐘,一切就畫上句號了。我心裏這麼想著,所以說話格外殘忍。我和她依然佇立在雨中,時間再次凍結了,一分一秒繼續在彼此的沉默中流逝了。
「是真的嗎?」她的眼睛紅的可怕,在雨夜的燈光中閃著光亮。
我使勁地點點頭,忍住胃部的又一次絞痛。她失望地把頭仰起,收起那把已經變形的雨傘,鑽進車裡,然後重重地關上車門。猛地發動汽車,像賽車起跑般疾速開走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壓抑不住心中的哀痛和失落,站在雨中嚎啕大哭,我們終於分成了兩個獨立的生命,一個還有遠大的前程和美好的生活,而另一個則站在地獄的門口,與這美妙的世界告別。
「你千萬要保重自己,照顧自己……」我甩掉雨傘,哭喊地叫道,我知道她聽不到也看不到我,但我仍然這樣叫喊,希望她在心靈中有所感應。眼中不住地淌出的熱淚,和冰冷雨水溶合在一起,沖刷著我痛苦的心胸,看著我生命中第一位,也將是最後一位女孩,走出我的生命……。
她終於走了。一直到今天,我都沒有再接到她的電話。我知道她沒有看到我的淚水,因為它們和雨水消融在一起了。
而今天,輪到我要告別她與這個世界了,我本想無怨無悔地走了,因為上帝已經給了我很多很多。但我還是放心不下她,我曾設想過很多場面的告別方式,都被我否決了,因為我太愛她了,我不想再讓她為我痛苦一生。所以才打這個電話給您。請原諒我的冒昧,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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