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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文學的亞特蘭大

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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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2日訊】

When Atlanta talks, the world listens
———Margaret Mitchell

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某一天,當瑪格麗特.米切爾用一台老式打字机敲出這句名言時,亞特蘭大這座城市就和《飄》這本書緊緊連在一起了。

象許多曾經充滿幻想的文學青年一樣,我年輕的思想曾隨著書中的故事起伏跌蕩,也曾在睡夢中為主人公的曲折愛情哭過、笑過。我正是從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這本小說中,第一次知道了亞特蘭大這個名字,它在我的記憶里,是那么的遙遠而神秘。所以,當亞特蘭大中華專業人士協會希望我能為他們的第十一屆年會做一個演講時,我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因為那里畢竟曾寄托過我的文學夢想……

亞特蘭大市,位于美國佐治亞州的北部。1837年時,這里只是一個鐵路測量工人在松樹林中的一個地標。几年后,這個地標迅速發展成為美國南部一個重要的鐵路和商業中心,甚至還成為邦聯在南北戰爭中的軍火重鎮。但這個新興的城市,很快就在南北戰爭期間,被威廉雪門將軍(William Sherman)所焚毀。從那時開始,亞特蘭大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重新建立成為新南方的首都。現在的亞特蘭大,是美國東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佐治亞州的首府。大亞特蘭地區共有人口三百多万,包括可口可樂、CNN、洛克希德公司、UPS快遞、假日旅館及南方貝爾等大公司的總部都設在這里。以《飄》為藍本改編的電影《亂世佳人》和1996年舉辦的第26屆世界奧運會,讓亞特蘭大成為世人熟悉的名字。

從鳳凰城到亞特蘭大,三個多小時的飛行,几乎橫跨大半個美國。從炎熱的西南部沙漠地帶,來到綠郁蔥蔥的東南部,時空和地理環境的變遷,讓人不胜唏噓。特別是下飛机后,坐上專程來接机的專業協會秘書長乃泰兄的車,只見高速公路兩旁到處是茂密的樹林和盛開的茱萸花(Dogwood),真讓我有“換了人間”的感覺。

一、一個人生的文學問題

瑪格麗特椰米切爾的著名小說《飄》,講述的是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美麗任性的農場主的女儿郝思嘉,由驕縱千金成為一家之主,對內勞苦操作,對外應酬籌措,但深藏于內心的愛情,卻未曾動搖。她一直愛著年輕的庄主衛希禮,但盡管郝思嘉的活力与熱情是那么地吸引他,他還是選擇了梅蘭妮。郝思嘉對衛希禮的愛支撐著她走過了最艱苦的歲月,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郝思嘉對衛希禮的美麗幻想漸漸消失,最后發現她所愛的衛希禮只不過是在她想象中被她理想化了的男人。當郝思嘉認識到她的至愛是白瑞德時,愛情此時已疲憊不堪。郝思嘉回首過去,想起父親的遺言:世界之大,不如故園。她毅然返回故鄉,從此人事茫茫,情恨兩綿綿。

作者以<<飄>>這個主題,描述了人在社會大動蕩中對生存的選擇和無奈。表現了一個社會變遷時,人們如何應付這場社會巨變的艱辛過程……。

這次演講,邀請單位讓我隨便講什么都行,說當地的報紙正連載我的小說,也許講文學更有吸引力。我說亞特蘭大是文學的故鄉,我怎么敢到瑪格麗特的老家去班門弄斧?

但《飄》畢竟還是一個很好的主題,人生的問題是一個永恒的問號,于是就有了后來的<<歸与不歸?>>的題目。雖然這是在講留學生歸國的利与弊,但實際上是在闡述一個人生的文學問題:你要選擇什么樣的人生?

演講是在美國最大的快遞公司UPS總部的會議廳進行的,面對一雙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我好象突然間發現,自己已<<飄>>在美國快二十年了,歸与不歸?也是自己的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靨。不是嗎?我們身邊有許多人現在都在談回國,就好象當年都在談出國一樣。而且有一些人已經回去了,有的做了“長江學者”,有的辦起了自己的公司,有的當上高官,有的被高薪聘用。仿佛一覺醒來,回歸跟自己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許多。如果說中國是岸,美國是海。回去的就成了“海龜”。留下的就成了“海漂”,“飄”在故土之外。

亞特蘭大專業人士協會是一個有著十多年歷史的華人草根組織,成員大都是工程師、律師和大學教授,他們在美國都有很好的工作和收入,過著比大多數美國人還富裕的幸福生活。當我問他們究竟為何而思歸昵?卻很少有人說得出理由。是鄉愁?還是“美國夢”的破滅?我的一個現在大陸聲名顯赫億万身价的“海歸”朋友說,他當年選擇回國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因為在中國“整錢容易”,而且可以“天天泡妞”。

現在的中國是一個浮燥的社會。可是這种浮燥卻十分誘惑人。一屆屆場面壯觀的招商會,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一條條被裝點得五彩繽紛的街道,一桌桌歡聲笑語頻頻舉杯的宴席,一串串籠罩在頭上的“老總”和“首席”,多么輝煌的“盛世”!?人是脆弱的。誘惑會喚起成功的欲望和對未知的探索,但強烈的誘惑也會打跨多年信守的理念,甚至道德淪喪。人的一生几乎都是在种种的誘惑中渡過,既讓人興奮,也折磨著人生。今日故國的誘惑雖然讓我們心動,但福兮?禍兮?無人敢預言。

我曾在网上寫過一個帖子,被許多网站和報刊轉載,題目是《男人回國的理由》:

1、感覺–很多人認為在美國的生活的品質比中國高。從一些純硬件的方面來看,美國是比中國好。比如說污染少,基礎設施齊全,法制完備等等。但是,另一個方面,美國的消費也高。在美國如果你年薪五万美元,你就請不起保姆。而在中國你如果年薪只有二万美元,就可以請一個很好的保姆,還有大量的時間去听音樂會、上茶館、聚會。對比之下,在“鬼谷”年薪六位數的代价是每天加班到八點鐘才回家,吃完飯看看電視就睡覺了……

2、机會–在美國的男人畢業后,熬到年薪十二、三万元就已經差不多到頂了。以后除了自己辦公司,打工是很難有大突破了。而如果拿了美國學位,再有几年工作經驗,回國很容易進入公司的高級管理層。起碼比較容易進入“上層社會”。

3、文化–中國的男人有夜游和群交的天性,打麻將下棋喝酒聊天串門子是他們的生活情趣。而在美國則缺乏适合他們這种情趣的土壤,他們在工作掙錢得意之余,卻飽受寂寞之苦。假日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買菜和陪孩子上中文學校。男人們碰面討論的重點常常是“哪里有新餐廳可去吃”。

當然,人生做何种選擇都會有得有失,我認為無論歸与不歸,選擇平常心態才最能領悟人生,人的痛苦大多來源于欲望的無法實現!如果你覺得平靜才是最好的人生,那么留在美國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如果你覺得掙錢和名譽能給你帶來更大的快感,你就去努力追逐。當然你必須要得到身邊女人的支持,如果不理解就選擇分手,這樣對雙方都負責任,因為受傷害的往往都是女人–人類的歷史雖然走過了几千年,但這一點并沒有變。就象《飄》中郝思嘉所言:“這個世界財產是男人所有的,女人不過替他們看著。看得好,名譽是男人的,女人還要從旁稱贊他能干。男人划破了一個指頭,便要像雄牛一般大吼,女人養孩子,卻只能悶聲地呻吟,為的是怕男人了听見不舒服。”

鄉情是大多數中國人揮之不去的情結。無論我們“飄”得多遠多久,鄉情總象一根無形的線牽動著我們的心。日子流逝得越久,距离變得越遙遠,往日的記憶就會變得越甜美。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漫漫地變成了一幅幅模糊的油畫,看上去既朦朧又美好,正是那句老話:往日如歌。

其實,海外華人的所有問題和困境,歸根結底都是一种思鄉的矯情。我們喜歡上中文网、看中文書報,我們愛聊中國的話題,喜歡吃地道的中國餐,盡管知道那里不乾淨、嘈雜,但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去。所以,我在回答听眾提問時,告訴大家選擇時,千万要想清楚,你的決定直接關系到家人的生活結构,盡管現在的社會就是以金錢和權力來衡量一個人的成敗,但每個人仍應該堅守自己的价值理念。我說,海龜是兩栖動物,既能生活在海洋中,也能生活在陸地上。但有些人在國外找不到北,回國后還是找不到北。畢竟,所謂成功的“海龜”是極少數,大多數“海龜”將消失在中國茫茫的人海中。我曾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個廣告式的幽默:

你孤單嗎?你寂寞嗎?你委屈嗎?你不被人理解嗎?這一切都不要緊,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你,我這里仍是你溫暖的港灣—-這里是海龜肉聯厂。

歸与不歸?飄還是不再飄?确實是一個人生的重要選擇,但也是一個并不复雜的文學問題。人生如戲,轉眼就是百年,正如徐志摩那首《再別康橋》中的詩句:“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地揮手,作別西天的云彩。”

人生苦短,身心健康,并愉快地活著,才是人生最重要的准則。

二、一個文學的城市

說亞特蘭大是一座文學的城市,這里沒有絲毫的夸張。

前總統吉米‧卡特在美國人心里一直是一副正人君子式的政治人物,但是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卻是一位寫了18本書的作家。他不久前出版的《黃蜂巢》,不但是卡特撰寫的第一部含有“色情描寫”的小說,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本美國總統寫的暢銷小說。卡特1924年生于喬治亞州,1941年在佐治亞州理工學院讀書。1962年任佐治亞州參議員,1970年當選佐治亞州州長。1977年任美國總統。從1982年起,卡特在亞特蘭大的艾莫理大學任名譽教授。在回答記者問為什么要寫小說的問題時,卡特說:“其實我只是想做一些不同的事而已,在大學時,除了學習如何成為一名海軍軍官外,我沒研究過任何事,即使在海軍學院讀書時,我的功課也不好,因為那時我老是沉迷于文學書籍。”他笑著說:“現在,我已經是個職業作家了。”在出版《黃蜂巢》之前,他已經有17本作品問世,其中包括詩集、歷史評論、公共政策、回憶錄甚至儿童書籍。

現居紐約的作家朱迪極布德尼茲1973年生于亞特蘭大。其作品《凌空飛躍》和《假如我曾告訴你》獲得過1998紐約時報年度書選、2000橘子獎提名、并入選2000歐亨利獎。她屬于幸運的天才,作品風流倜儻,是最有文體創新意識的作家。如讓人眼睛一亮的小說《說明》,乍一看還真像是刊登該文的紐約評論雜志的例行說明。文中杜撰了八种特效字體,各個予以說明,并暗示“這是”一本愛情小說,為避免“故事”的發展受影響,故采用“這些”神奇字體。各部分像片斷式的散文詩,每段情趣各异,營造出一种超小說的語言哲學的思考氛圍。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留美學潮中,最优秀也是目前最有身价的華裔作家哈金,也是從這個城市里走出來的。在美國的華裔作家數以千計,其中用英語寫作的至少有上百人。但在美國評論家眼中,文學造詣最高的,不是作品連年登上暢銷榜的譚恩美,也不是才華耀眼的嚴歌苓、閔安琪,而是曾在艾莫理大學任教的哈金。

哈金在亞特蘭大生活過七年,并在此拿到大學的永久教職和講座教授。他在美國主流文壇上獲獎之多,在美國乃至在海外華裔作家中無人能出其右。他的第一本小說集《Ocean of Words》就獲得了國際筆會海明威獎;另一部小說集《Under the Red Flag》獲得Flannery-O’Connor小說獎。1999年底,他擊敗重多的競爭者,以長篇小說《Waiting》奪得第50屆美國國家圖書獎。這是美國最重要的圖書獎,該獎每年在全美新出版書中只評選一本。這是華裔作家第一次榮膺此獎,也是第三位由非英語母語寫作獲獎的作家。另外兩位是Isaac Bashevis Singer和Jerzy Kosinski。

今年48歲的哈金,原名金雪飛,出生于一個中國軍人家庭。14歲入伍到中蘇朝三國邊境當兵,1978年考入黑龍江大學外語系,1985年赴美,在馬薩諸塞州的布蘭岱斯大學獲英美文學博士學位。畢業后在艾莫理大學教授詩歌和小說創作課程多年。

《等待》是一個涉及男女三角關系的婚姻愛情故事,但情節卻不曲折:一個軍醫由父母做主娶妻生了孩子,但他同時愛上了一個護士。家鄉的父老鄉親都不同意他离婚。直到18年后他才把婚离下來,而此時的護士情人已患上不治之症,他們的感情也早就被消磨變質。

哈金用白描的手法,以冷靜安詳的語言講述著那個對于許多讀者來說并不熟悉的故事。他對人物的描寫并沒有為了藝術效果的需要而夸大。然而,正是這种客觀地、不加作者觀點的描寫,使得讀者看到了真實的人性。在這個人性里,有真誠也有偽善,有善良也有丑惡。在小說里,愛情是不可阻止的,同時它又是非常地脆弱;愛情是美好的,同時它又摻雜了數不盡的苦惱。《等待》所表現的是具有中國特點的愛情和生活,但是它的內涵卻超出了國界,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人性和愛情。它描寫了社會對人所產生的有形和無形的影響,以及人們的命運在社會動蕩中所受到的沖擊。在這樣一個浮躁淺薄,不肯安于平常的時代,如此精彩,如此踏實的作品并不多見。

一個母語并非英語的華人作家,能在短短數年間囊括這么多桂冠,哈金被美國文學評論界視為奇跡。《紐約書評》、《華盛頓郵報》等媒體的權威評論家不吝贊美之詞,認為他簡練遒勁的風格直承小說大師契訶夫;《紐約時報》贊賞他為“作家中的作家”;美國筆會稱譽他是“在疏离的后現代時期,仍然堅持寫實派路線的偉大作家之一”。

說起來,哈金的寫作動机相當平常,甚至夠得上平庸,平庸到可能會讓當今的中國作家們吃惊他是為了生存而選擇寫作的。他說他在美國得到文科博士之后,想不出自己有能力在美國干什么,于是只好選擇寫作,因為“寫作的成本最低,你只需要筆和紙。”(哈金語)

哈金后來去了波士頓大學,我知道我這次來亞特蘭大是見不到他了,雖然我們曾在電話中相談甚歡。但我曾期許見到另外一個居于此地的華文作家—-林達。

認識林達是從書本上,那是在看過三聯書店出版的一套“近距离看美國”的系列:《歷史深處的懮慮》、《總統是靠不住的》和《我也有一個夢想》之后。這些年寫美國的圖書并不鮮見,比如《北京人在紐約》、《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留學美國》、《十年一覺美國夢》等等。其中,雖有暢銷但不乏平庸之作,能將對美國社會的觀察深入又流暢地表達出來的,就我目之所及,林達的這套書是最好的。讀林達的書,你可以感受到文章的細微和悟性,作者用平白但优美的語句,來表達原本枯燥無味的史實世事,努力消除作者与讀者的閱讀障礙,特別是采用書信體的表達方式,讓讀者感到分外地親切。在今天這個网絡的時代,書信早已成為一种古典的詩意,似乎封存在人們遙遠的記憶中。但林達卻選擇了這种詩意的表達方式,如話家常,論道天下,來往之間,境界已然提升于無形。

國內常有人問我,是否認識林達小姐?因為到處旅行演講的緣故,我認識的美華作家算是比較多的,但卻從未听說過林達這個筆名,更不知是何許人。后來有人告訴我,林達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而且可能是夫妻。由于好奇,也為了答复朋友,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林達這個名字,在朱學勤的文章《從“五月花”到“哈佛”》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圣誕節到了,我的南方朋友從佐治亞–即中國人很熟悉的小說《飄》的家鄉,長驅三千英里,開車兩天來看我。而他們夫婦寫的兩本介紹美國社會、政治、文化的書,那一年在中國也上了熱點圖書排行榜,《歷史深處的懮患》和《總統是靠不住的》,已經為中國讀書界熟悉。那兩本書寫得好,与他們的生活狀態有關,抵美多年,他們以小販為生,在草根層摸爬滾打,一點沒有在美留學生階層的那些坏毛病。

在朱學勤另一篇《帶一本書–從美國到巴黎》中,再次看到了他對林達夫婦的描寫:

林達初去美國,即打定主意,扎到美國社會的最底層,到遠离城市的農業地區,第二次“插隊落戶”。我到那里的時候,曾惊訝他們的生活勇气:南方農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是一個百年前的老屋。沒有院牆,卻有一個將近五十畝的老樹林。我羡慕他們有那么好的樹林,…..离他們最近的鄰居也在好几里路之外,而且沒有一個華人,卻有像“湯姆叔叔”那樣的黑人,還有六十年代參加過“三K党”的美國農民。就是這些鄰居告訴他們的美國往事,使他們突破了聚居城市的留學生們的狹隘眼界,也發現了教科書里天天在教導人的荒謬成見。他們最早萌發沖動,以書信體寫作那三本有關美國歷史和現實的書,就是這樣開始的。

很幸運的是,我在國內的一個文化网站上,居然找到一個屬名林達的“自我交待”:

我們夫婦倆,叫丁林也罷,叫林達也罷,都不過是為了發表一些話非要一個名字不可時,起的一個名字。男的原來姓丁,女的名字里有一個林。通常都是女的寫頭一稿,所以仔細的人看得出有女性的痕跡。之所以不怎么“秀”,實在是沒什么可“秀”的。讀者諸君讀了,覺得有道理,對那些故事留一個印象,我們就滿足了;覺得沒道理,罵一聲,也沒什么不可。我們倆在黑龍江小興安岭插過隊,干農活,還放過馬。后來回上海,男的是街道工人,女的干過几年建筑隊木匠。文革結束進大學,學的都是“工科”。女的畢業后又考了研究生,師從陳從周先生。后來我們兩人都在大學里工作,但不久就都辭職了。那是大概1987,88年的事情。此后就都在建筑工地上打工,當然,有點書本和技術底子,活儿比一般小工要輕得多,但是和工人們一起住工棚,卻是當然的事。這樣直到91年偶然的机會出國,机緣還是打工。出國后,干的活在農業、倉庫、建筑、運輸等等的邊緣,就是說,在老板手下你該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也上過一點課,很雜。讀書,也很雜。“小販”一說,還真是准确的說法。在各地小鎮的地方節慶上,擺一個“攤”,賣小玩意儿,比如自己做的小東西,工藝品之類。相當于赶廟會。如此謀生不易,所以我們倆還得有一人維持一份固定的job,每天上班。如此謀生的好處是,走遍了南方的小鎮,習慣了黑白紅黃鄉下人……

我到亞特蘭大很想見到這對夫婦,因為他們的文字,也因為他們的生活方式。甚至希望能在UPS的會場上,与他們夫婦不期而遇。但我失望了,問遍亞特蘭大的熟人、文人、名人,居然沒有人听說過這個名字。到中國城的中文書店,亦無法找到他們在大陸已影響很大的書。我開始感到很沮喪,后來開始慢慢地有所領悟和理解:遠离人群和喧鬧–這是他們的人生選擇。正如朱學勤所言:

他們在美國的生活,有一點波西米亞气息。和所有去美國的華人一樣,他們當然也有“美國夢”。這個“夢”很簡單,只是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勞動,自由地寫作。他們只是見所見而寫,聞所聞而寫,隨興而起,隨興而止……

三、一個歷史与現代交織的都市

瑪格麗特椰米切爾筆下的亞特蘭大,是一個肮臟、混亂,地痞、流氓、軍伐橫行的城市。而今天的亞特蘭大,則是一個被綠樹掩映而四季鮮花不斷的美麗都市。被昵稱(Hutlinta)的亞特蘭大,有著極具特色和現代感的都市輪廓,市區主要由:TECHWOOD,MIDTOWN,WESTEND,FIVE POINTS,SWEET AUBURN,MECHANICSVILLE和SUMMERHILL這几個區域組成。在這里,熱情的南方人与新移民相互融合,形成一种南方的純朴和北方的世故所混合而成的特質。亞特蘭大已不再是好萊塢電影中慢步調而落後的典型南方城市,特別是1996年舉辦奧運會后,城市建設得以飛速發展。這個被全美商會列為五大都會之一的地區,近四百万人口,散居在一百多個市郊的城鎮中。听說來自亞洲的人口約有十万,其中中國人近三万。雖然你仍可以在优美的環境中徒步探訪名胜、游逛百老匯街的戲院、音樂廳和享受南方式的烤牛排。但同時你又會深深地感受到,這里人們生活的快速步調,實際上你只要一進入它縱橫交織的環城高速公路网,即已得到證實。

第二天,剛從鳳凰城搬來亞特蘭大不久的林黛小姐,開車帶著我沿著85號公路一直向南穿過亞特蘭北區,直奔市中心。林黛小姐是在華人社區頗為知名的作家,她的散文朴實儒雅,筆下有一种超凡脫俗的清新和溫文。身為生物學博士的她,以一篇篇精致細膩的散文,不但贏得了鳳凰城眾多讀者的共鳴,亦得到亞特蘭大華文讀者的喜愛。

我們從第九街口出來,把車停在Alabama街附近,抬頭就看到有Georgia Railroad Freight Depot字樣的建筑物,据說這是這座城市最古老的建筑物,建于1889年。沿桃樹街(Peachtree Street)走到Manierta街的角落,有一棟十几層高的銀行大樓(Wachovia Bank of Georgia Tower),其中的杰可藥房(Jacoks Drug Store)在1880年時曾是可口可樂初次販賣的地方。

雖然亞特蘭大仍然有著濃厚的南方傳統,但是市中心的高樓大廈卻述說著它不愿停止進步的決心。沿桃樹街往北走,便可看到三角形的芙瑞提倫大樓和民間藝術及攝影館。橫越桃樹街則是一個迷你的瑪格麗特.米歇爾公園,和看起來十分具有立體感的亞特蘭大州立圖書館。在它前面是外觀壯麗的圓柱狀威斯頓桃樹廣場飯店,及屋頂充滿新古典派風情的桃樹大廈。

Auburn大街則是這個城市的黑人文化和商業中心,馬丁路德楫金的出身地、教堂、墓園和其他建筑,都完整的保存在馬丁路德楫金恩國家歷史紀念地(Martin Luther King Jr. National Historical Site)里。馬丁路德是美國著名的民權領袖,他領導黑人以溫和的手段,迫使美國政府修改民權法案,最后獲得諾貝爾獎。亞特蘭大居民中,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是黑人,所以在這里出現黑人民權的領袖,就不會覺得奇怪了。亞特蘭大在1959年公民權辯論最激烈的階段,威廉楞哈特斯費市長曾自豪的描述亞特蘭大是一個從繁盛到沒有仇恨的城市。亞特蘭大是南方第一個以和平方式消除种族隔离的城市。

站在CNN總部的不遠處,望著它不高的大樓,感嘆著CNN創始人泰德楝特納的偉大和勇敢。這一位媒體天才,常常敢于做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他曾是廣告公司的老板,也曾是世界級的帆船運動好手,曾一度創下無人可及的海上帆船比賽記錄。當1971年,全美第二大獨立電視台聯合廣播公司決定放棄亞特蘭大的時候,特納展示出抓住机會的超能力,勇敢地接下這個亞特蘭大唯一的電視台。他打破傳統,大膽地創辦了一天24小時不間斷播送新聞的有線電視新聞网CNN,從此改變了美國電視業“三強鼎立”的格局,使特納傳播集團成為全美最賺錢的電視台。雖然后來時代華納收購了CNN,泰德楝特納也在2003年宣布辭職。但他仍然是亞特蘭大人引以為自豪的英雄之一。

地下城(Underground Atlanta)是我和林黛逛得最久的地方,早在1840年,這里只是一個鐵路小站,后來隨著交通网絡的擴大,鐵路車站漸漸變成地下建筑,周圍形成一座名叫亞特蘭大的城市。后人在原來的位置上修建了這座商城。城內共有100多家商店和餐館。并設有亞特蘭大先民遺物館。店鋪的裝飾具有南方特有的歷史气息,古色古香的雜貨店、复古型的可口可樂產品、和以佐治亞州特產--桃子為商標所設計的禮盒及其他精致的小東西,讓我們照相机的閃光燈閃個不停。涼爽、方便、熱鬧和,是一個休閑購物的好地方,這里也曾是電影《亂世佳人》的外景之一。

于1886年在亞特蘭大成立的可口可樂中心(World of Coca-Cola)就在地下城的不遠處。這里有可口可樂成長的歷史和回憶。當年,巴比頓把他發明的這种可卡咸、糖精、碳酸水混合的飲料,放在杰可藥房寄售時,只要五美分一大杯,他絕對沒想到,有一天可口可樂會有今日的輝煌。1892年甘度拉買下可口可樂專利權時,也只不過付了區區二千三百美元。今天,對每日平均銷售十億杯的可口可樂公司,這筆錢只是它不到一秒鐘的利潤。

可口可樂出現在紛擾、創新、爭奪的亞特蘭大,但卻与美國一道長大、強壯,它轉變了消費模式,改進了人們對休閑、工作、廣告以及祖國的認識,亦可說是一部美國的成長史。它以強大的行銷能力,使之成為全世界最暢銷的飲料。事實上,可口可樂已經不僅僅是只一种飲料,它已經成為一种美國文化的標記。

可口可樂公司對美國和世界的影響力,現已世人皆知。但它對亞特蘭大本地的貢獻,除了第26屆奧運會之外,就是對艾莫利大學(Emory University)的鼎力支持,為當地人所津津樂道:它用上億美元的捐款,將一所原本不起眼的南部區域性大學,竟在數年內,從排不上號的美國最佳大學排行榜上猛升到第九位,竟与哥倫比亞大學等長春藤名校平起平坐。

林黛現在就在這所大學任職,她說艾莫利大學現被當地人戲稱是“可口可樂大學”,因為在1979年時,可口可樂公司給學校捐了一億美元的巨款。這一筆捐款,不但幫助艾莫利大學建了一個體育場、一個藝術中心和一個包括書店、旅行社、食堂、郵局、電影院等等在內的綜合性大學服務中心。而且由于這筆巨額捐款,讓艾莫利大學有財力去招聘一流的教授和研究人員來此任教和從事研究。最讓艾莫利人引以為自豪的故事是:艾莫利大學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約翰滅霍普金斯大學一向引以為傲的法語系,几乎全盤端到了自己的校園里——這其中包括數個終身教授和一大半的研究生,把艾莫利曾經十分薄弱的語言科目一步跨入前沿,震惊了全美的學術界。

可口可樂公司的捐助,對艾莫利大學影響深遠,為它現在高達十八億美元的校友基金打下了更牢靠的基礎,也使艾莫利大學能夠在教育經費普遍緊缺的今天,避免削減經費,鼓勵學術創新。怪不得許多師生都對可口可樂公司心存感激。

和林黛驅車去艾莫利大學,汽車行駛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環繞在四周的是高大的松柏和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感覺仿佛是進入了原始森林。烏黑的柏油馬路干淨的像是剛剛用水沖洗過,小路在寂靜的森林中蜿蜒穿行。在一岔口上豁然出現一座拱門,這就是1836年建校的艾莫利大學。我喜歡這古朴的感覺,特別是那掩埋在樹林中的僻靜和鄉村化的布局,讓我想起東部的普林斯頓大學。林黛說,這個占地六百英畝的校園是“亞特蘭大市中心一個美麗的島嶼”。

我說這里好象一個大花園,到處是花,到處是樹,色彩繽紛,与沙漠中的鳳凰城,形成鮮明的對比,真讓人不想歸去。林黛說整個亞特蘭大的色彩是四季的。每年春季,陣陣清香扑鼻的百合、延齡草、紫羅蘭,色彩斑斕的杜鵑花、忍冬花、櫻草花和黃茉莉,便會為這個商業大都會裝上點點柔媚气氛。全城到處都是紅白的山茱萸爭相怒放。到了夏天,紫色的鳶尾花、嬌艷欲滴的玫瑰、茶花、翠綠的含羞草和幽香的木蘭,又為亞特蘭大帶來一片蓬勃的朝气。秋冬則更美,楓樹紅葉處處飄搖,云杉、橡樹和白楊木常青永綠,而且很多大樹都長到二三十米高。所以每一個來亞特蘭大的人,都有与我一樣的感覺。

到亞特蘭大來,桃樹街是我最想到的地方。在我搜集的數千張明信片里,有三張關于《飄》的明信片令我印象深刻:

一張是庄園時期的郝思佳,尚是女儿身,春光無限,身邊圍繞一眾俊朗南方少年,爭著討她的好。她媚笑,得意,欣喜,琢磨著謀奪衛希禮,想象著二人日后的無懮生活,苦難,貧窮,飢餓,与戰爭,尚未來臨。

第二張是戰后睡袍裹身的郝思佳,皮膚光洁晶瑩,神色略抑郁,倚著欄杆,睡袍垂鋪在紅毯覆蓋的長台階上。那台階上還留著她与白瑞德前夜的爭吵聲,他們曾共渡良宵,第二日早晨一語不合反目,打間扑空,郝思佳自上面跌下來。

第三張是《亂世佳人》的片尾鏡頭,火紅色天空勾勒出巨型榕樹的剪影,頑強巴辣的郝思佳站在故鄉的土地上。下面寫著:“綠蔭覆蓋的街道,來往的車流,恍惚中,似看見亞特蘭大漫天的大火,映亮郝思佳淡綠色貓似的雙瞳。”

桃樹街就是這“綠蔭覆蓋的街道”,也是《飄》中著墨最多的街道:郝思嘉借住的白蝶姑媽家在此;疲憊的南軍在此潰退,而慌亂的人群也由此棄家逃難;許多的事件悲歡离合都在這大街上演。

一路停車問人:“瑪格麗特.米切爾的故居在哪里?”多是一臉的茫然:“誰﹖不知道。”現代的年輕人,也許真的沒有讀過這本書,沒有時間或是沒有興趣?但《飄》卻是我終生不會忘記的一本書,那也是亞特蘭大的歷史。到這里看一眼瑪格麗特.米切爾的故居,是我多年纏繞于心的一個情結,有如虔誠的教徒想拜訪麥加圣地一樣。終于在街角看到了那棟兩層樓高的尖頂紅磚房子—-桃樹街,990號。

門口是一幅招貼畫,以小紅樓為襯底,印著電影中郝思嘉与白瑞德接吻的鏡頭,上方是一行大字:“《飄》的誕生地。”這幢兩層的小樓建于1899年,從1925年到1932年,米切爾一直住在這幢樓的1號。我站在那里,沉思良久……如果空气有記憶的話,這幢房子里想必仍然充滿著關于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回憶,空气中似乎還回響著她脆亮的笑聲……

亞特蘭大內戰期間曾是南部邦聯的鐵路、工業和主要物資供應中心。1864年南北兩軍曾在這時進行過几個月的拉据戰,后被北軍焚為平地。自孩提時起,瑪格麗特就時時听到她父親与朋友們,甚至居民之間談論南北戰爭和戰后重建。當26歲的瑪格麗特決定創作一部有關南北戰爭的小說時,亞特蘭大自然就成了小說的背景。半個多世紀以來,《飄》是世界上銷售量最大的書籍,僅次于《圣經》。根据小說改編的電影《亂世佳人》獲得過奧斯卡十大金獎。在上世紀“10本最佳愛情小說”的排行榜上,《飄》高居榜首。在上世紀最出色的100部電影中,《亂世佳人》排名第四。小說己被譯成27种文字,在全世界的銷售量也逾2000万冊。

1949年8月11日,瑪格麗特与丈夫去看電影,出門不久在桃樹街,被醉酒出租車司机撞倒,五日后終于不治撒手人寰,享年才四十九歲。她生前曾經告訴友人:“我經常在想,為什么讀者會喜歡這本書。或許因為它寫的是一個象征勇敢的故事,才引起讀者的共鳴吧。我相信,這個世界,只要有勇气,就不會毀滅。”可見她是如何地充滿希望,才會借著郝思嘉說出那句至理名言:無論如何,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最終,還是要与這幢紅色的小樓告別,与亞特蘭大告別—-告別我年輕時的一段夢,說聲再見,也許我還會再來。車子啟動,先是白色鏤花欄杆圍繞的那棟屋,在后視鏡里倒退,遠遁,漸行漸遠;然后是整個城市的高樓,漸行漸小,模糊,直至消失……尤如告別一段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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