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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悲愁

書摘:袁紅冰小說體自傳《文殤》(一)

袁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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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恐怖」這顆從毛澤東的權力私欲和共產黨專制政治理論中垂落下來的巨大血滴,很快就在中國政治的台布上擴展開來,染紅了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許多人在紅衛兵慘絕人寰的酷刑下死去,更多的人在精神和肉體的折磨下,走上了絕望的斷崖。人性在骯髒的血污中受到踐踏,而獸性則披上了共產主義的金色長袍,在太陽上作魔鬼之舞。

一九六六年六月至八月間,呼和浩特市,這座高原上美麗、寧靜的城市,在「紅色恐怖」的陰雲下戰慄著、呻吟著。高原碧藍、低垂的天空似乎被焚燒書籍的火焰燒焦了——按照「階級鬥爭」理論,除了馬克思主義著作和吹捧共產黨的文字之外的書籍,一律被視為反動階級的精神載體;佛教廟宇、天主教堂和清真寺這些人類古老文明的結晶,也都被紅衛兵當作罪惡的「舊文化」搗毀了;街道上,每天都可以看到紅衛兵押著「牛鬼蛇神」遊街示眾,那些「牛鬼蛇神」中有少部分屬於劉少奇派系的官員,絕大多數都是知識分子、「右派」以及其他被共產黨列為反動階級的人士。內蒙古日報社,這個主要由知識分子構成的單位,也瀰漫起濃烈的血腥氣。

袁紅冰的家庭所在的那排宿舍由十多個房間組成,分住著六戶人家。袁紅冰的家位於最西邊的三個房間內。那排宿舍的居住者,除了袁紅冰的父親和另外一個編輯之外,都是「右派」和共產黨奪取政權之前在國民黨政府裏任職的知識分子。住在那排宿舍最東面,緊靠報社圍牆的一個房間裏的,是一對上海籍的夫婦。男的姓徐,以前是記者,一九五七年由於寫了一篇抨擊共產黨農村官僚欺壓農民的報導,而被當局以惡毒攻擊社會主義的罪名定為「右派」。他神態蒼老,雙頰塌陷,面容枯瘦,膚色慘白——袁紅冰從未見過那樣慘白的皮膚,好像他的血都乾枯了。他走路時,瘦骨嶙峋的高大身材,永遠不變地處於極度彎曲的狀態,彷彿聳起的肩頭上壓著難以承受的重負。儘管每天上下班時,那個「右派」都要從袁紅冰家的窗外經過,可是袁紅冰卻沒有一次看到過他的眼睛,因為,他那雙被厚厚近視鏡片遮住的眼睛,總是俯視向地面。

這個「右派」的妻子容顏豔美,體態風流,顯得十分年輕,她同丈夫在一起時,就像一縷絢爛的晨光飄落在彎曲的枯樹旁。她曲蜷的頭髮宛似盛放的墨菊一樣簇擁在瑩白的脖頸上,而面頰卻像春天的野桃花一樣嫣紅。

袁紅冰童年時就喜歡從遠處向這位「右派」的妻子注視,因為,在遠處,她的眼睛像美麗的蘭花一樣動人。可是,只要走近了,她眼睛裏茫然、痛苦的神情,就像美麗花朵上的傷痕,令袁紅冰感到難言的哀傷。顯然由於丈夫被定為「右派」所產生的自卑感,她從來不同鄰居交談,而遇到人時,她總是慌亂地逃避什麼似的,匆匆走開。袁紅冰經常默默地看著她輪廓俏麗的紅唇,希望能聽到她的聲音。他覺得,那花蕾似的紅唇間發出的聲音一定很迷人。然而,袁紅冰只有一次聽到過她說話的聲音。

那還是袁紅冰剛上初中的時候,一天下午,他坐在住宅前面的花叢中讀書。那些花都是他父親栽種的,有粉紅色的八瓣梅,有深黃的金盞花,有殷紅的罌粟花,還有淡紫色的海娜花。越過茂密的花枝,袁紅冰看到那個「右派」的妻子像往常一樣腳步匆忙地從遠處走過來了。當她走上宿舍和花叢間的過道時,忽然停了下來。她如同一隻受驚的雌鹿,慌亂地向周圍掃視了一遍。在確認周圍沒有人後,她飛快地走到花叢邊,將手臂伸向一根怒放著殷紅罌粟花的花莖。可是,她潔白、纖細的手指觸到花莖的瞬間,又猶豫了一下,停住了。而她嫵媚的面容上現出了既傾慕又惋惜的神情,向那朵正在盛開的花朵注視了片刻,然後,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終於不忍採下那朵花,而使手臂垂落下來。不過,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又彷彿被某種難以抑制的衝動驅使著,再次把手臂伸向花叢,選擇了一朵已經開始凋殘的金盞花,折斷了它的花莖。她把金盞花插在烏雲般的秀髮間,並下意識地以袁紅冰住宅門上的玻璃窗為鏡,向上面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斜睨著。那一刻,袁紅冰發現,她眼睛深處湧起了絢麗夢幻般的神采,而那傷痕似的哀傷消逝在絢麗的夢幻中。

袁紅冰從茂密的花枝間站起來,折下了那朵少婦剛才不忍採摘的盛開的罌粟花。「右派」的妻子被驚動了,她轉過身體,窘迫地望著出乎意外地出現在面前的這個美少年。在莫名其妙的激動中,袁紅冰把那朵豔紅的花伸向她,聲音像野火灼痛的天空一樣顫抖著說:「這朵花插在你的頭髮裏,比開在枝條上更美……。」

少婦的眼睛裏迸濺出雪水河一樣清澈的淚影,她接過那朵花,低聲說:「謝謝……將來一定會有許多美貌的姑娘愛上你!」袁紅冰覺得,她紅唇間發出的聲音,如同白天鵝的羽毛一樣輕柔、美麗。從那之後,袁紅冰一直默默地期待著能有機會再次聽到她的聲音。這種期待持續到一九六六年的夏季。

那年,「紅色恐怖」運動開始不久,內蒙古日報社印刷廠的一些年輕工人,就在中學的紅衛兵支持下,以「革命群眾」的名義,將報社內許多被認為「思想反動」的編輯、記者,當作「牛鬼蛇神」關押起來,對他們實行以酷刑拷打為特徵的「無產階級專政」。那個「右派」是最早被囚禁起來的人士之一。

七月初一個星期六的傍晚,袁紅冰在穿過報社的辦公大院走向宿舍區的過程中,發現臨時被改成關押「牛鬼蛇神」監舍的一排平房前,聚集著湧動的人群。袁紅冰擠進人群後看到,一間監舍的門敞開了,那個「右派」的身體像一段乾枯、扭曲的榆樹幹躺在監舍的牆角;他本來就驚人慘白的枯槁面容,現在變得猶如一片黑暗陰影中的殘雪;他好像心痛似的將右手撫在胸口,以極度痛苦的情態痙攣地收縮在一起的手指間,捏著一塊打碎的眼鏡玻璃片;他的左臂折斷了般向一旁攤開,手腕上裂開一道顯然是被眼鏡碎片鋒利的稜角劃破的、可怕的傷口;從傷口中湧出的血,宛似融化的深紅晚霞,在水泥地面上緩緩流淌,而濺落在灰白牆壁上的片片血跡,卻像山丹花的花瓣一樣嫣紅。

袁紅冰震驚地站在人群中。他不是由於恐懼而震驚,是一個冰冷的疑惑令他凍結在緊張的茫然中——他不知道,那個「右派」枯瘦的身體裏怎麼竟會有這麼多血;他不知道,「右派」慘白的身體中迸濺出的血,為什麼竟會如此豔紅;他不知道「右派」顯得極其蒼老的生命中湧出的血,為什麼竟會飄散出那麼濃烈的血腥氣,濃烈得讓人永遠難以忘卻。

「這個『右派』反動透頂!他是畏罪自殺,死了也是一堆臭狗屎……。」幾個穿工裝的「革命群眾」惡狠狠地咒罵著,推開人群,走進監舍。他們骯髒的翻毛皮鞋踐踏在血泊中,發出清晰的聲響,那聲響就像從牛屁股裏拉出的稀屎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袁紅冰的目光沉重地垂落下來,逼視著那幾雙翻毛皮鞋,他恨這些將深紅的血弄髒了的冷酷步履。

從那天以後,袁紅冰再也不從遠處向那位「右派」妻子注視,再也不期待聽到她的聲音了。因為,她的眼睛枯萎了,即使從遠處注視也不再像美麗的蘭花;她的嘴唇上出現了猶如老婦人的嘴唇一樣乾縮的皺紋,令人感到從這樣的嘴唇間,不會飄出動人的音韻。

當天回到家中後,袁紅冰像一個衰朽的老人失神地坐在床邊,總在他面前無聲飄動的深紅血泊,使他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這時,他還不太懂事的小妹妹衝進房間,用惶惑而又興奮的聲音,說:「哥哥,陳寧寧帶他們學校的紅衛兵來鬥爭他媽媽了!」袁紅冰把手從臉上拿開,妹妹尖細的聲音卻使那在他眼前飄盪飄盪的血泊的顏色變得更加凝重。

陳寧寧和袁紅冰的年齡相仿,他們住在同一排宿舍。他父母的祖籍在南京,現在都是內蒙古日報社的編輯。陳寧寧身體矮胖,動作像可愛的熊貓一樣笨拙。不過,他很聰明,在袁紅冰的同伴中,只有他有能力同袁紅冰在中國象棋上對陣。他們曾在同一所小學讀書。每到夏天,他們總要到郊外的原野上去捉蟋蟀,由於動作笨拙,陳寧寧很少能夠抓住在草叢間靈活竄躍的蟋蟀,所以,他經常只提著一個鞋盒,遠遠跟在後面,等袁紅冰把捉住的蟋蟀和用來餵蟋蟀的花翅蝴蝶放進鞋盒中。不過,每次準備返回城裏時,袁紅冰都發現他捉到的蝴蝶不見了。陳寧寧則紅著臉告訴他,蝴蝶一定是被蟋蟀吃光了。可是袁紅冰並不相信陳寧寧的話。有一次,捉蟋蟀時,袁紅冰蹲在草叢裏偶爾回首向遠處的陳寧寧注視,發現陳寧寧正把他剛才捉到的蝴蝶,偷偷從鞋盒裏放出來。望著像破碎的雲霞一樣在身旁翻飛的花翅蝴蝶,陳寧寧的臉上露出如醉如癡的神情。當時,袁紅冰沒有驚動陳寧寧,只是從此他不再捉蝴蝶,而是捉難看的毛蟲餵蟋蟀。只是小學畢業後,由於考入了不同的中學,他們才很少有機會一起玩耍了。不過,童年的友誼仍然保留在他們的心中。

此刻,聽到妹妹不斷重複的話後,袁紅冰艱難地站起來,僵硬地向門外走去。儘管他的腿變得如同鉛柱一樣沉重,但他仍然倔強地移動著步履。他恐懼地預感到將要看見某種悲慘的景象,不過,他不願意在恐懼前退縮,他想要堅硬地直視悲慘,他覺得,在悲慘之上會磨礪出銳利、冷峻的目光。

一群紅衛兵像神氣活現的金毛獵犬站在陳寧寧家的門前,陳寧寧則如同被獵犬圍住而嚇得發呆的熊貓。陳寧寧的母親叫凡立,是一個共產黨奪取政權前的資本家的女兒,這位容顏中帶有江南俏麗風韻的中年婦女,此時卑賤地彎著腰,僵立在兒子的面前。紅衛兵後面,圍繞著看熱鬧的人群,其中沒有一個成年人,全都是兒童,他們晶亮的眼睛裏閃爍起被神秘的畏懼感撕碎的好奇的光亮。

袁紅冰在人群外面停住了腳步,向前邊望去。陳寧寧家的門敞開著,紅衛兵搜查過的房間裏,就像剛剛有一群驢闖進去踐踏過一樣凌亂不堪。線裝的古書、化妝盒、高跟鞋、女式長筒襪和裙子,都被當作「舊文化」的象徵,扔在門外。陳寧寧左胸前戴著黑布縫製的「黑崽子」牌,胖胖的臉猶如沒有成熟的西紅柿,泛起青灰色的亮光,而灼熱的茫然在他的眼睛裏悸動。突然,他彷彿要托住什麼從天空中壓下來的沉重東西一樣,舉起了拳頭,呼喊道:「打倒資產階級臭小姐凡立!凡立不投降就叫她滅亡!砸爛反動臭小姐凡立的狗頭!」他的聲音空洞得好像是從生鏽的鐵皮桶裏發出來的。

陳寧寧母親俏麗的面容在慘痛欲絕的神情中歪曲了,她好像羞於看到兒子的臉,而把頭顱更低地垂向地面,在這種彎腰垂首的卑賤身姿中,她的臀部卻以傲慢的情態高高地撅起來,彷彿在用肛門向天空發出褻瀆神靈的詛咒。

「陳寧寧你聽著——你要想摘下『黑崽子』牌,就必須用實際行動徹底背叛你的反動家庭。僅僅喊幾句口號是不夠的!」一個紅衛兵宣布神喻似地呼喊道,他白皙的、瓷壺般的腮上現出道道狂熱的裂紋。在把一隻鞋底污黑的舊鞋交給陳寧寧之後,那個紅衛兵又補充了一句:「該怎樣作,你自己清楚!」

陳寧寧機械地接過那隻舊鞋後,他的手立刻像握住一塊燒紅的鐵板一樣急速地顫抖起來。這時,那個紅衛兵又急不可待地喊了一聲:「陳寧寧,站在你面前的是一條吸無產階級的血長大的美女蛇!」

陳寧寧神經質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嘶吼,那嘶吼聲最初震顫著恐懼,中間飄盪飄盪起破碎的悲痛,最後變成了瘋狂的獸性的抽搐。緊接著,陳寧寧掄起骯髒的鞋底向母親的臉無情地抽打起來。那個紅衛兵以毛澤東式的莊嚴姿態向前跨了一步,將「黑崽子」牌從陳寧寧胸前撕下來,並且以恩賜的聲調說:「你不再是『黑崽子』了——照她的嘴抽,抽爛這張愛抹口紅的資產階級的嘴!」

彷彿是因為終於擺脫了恥辱的標記,陳寧寧的眼睛驟然掠過一道戰慄的狂喜,不過,那狂喜的神情很像瞎子蒼白的眼球上閃爍的陽光,而且,那呆板的陽光瞬間之內就被血紅的獸性陰影抹去了。同時,他痛苦扭動的腰彎下了一些,以使手中的破鞋能夠準確地撞擊在母親垂向地面的嘴唇上。

凡立的嘴在連續的抽打下腫脹起來,如同黏滿紫色血污的豬嘴。她的眼睛始終緊閉著,不肯向兒子看一眼。悸動的眼皮由於緊張地收縮,而現出了核桃硬殼般的皺紋。

袁紅冰像是要兇狠地咬碎某種堅硬的痛苦一樣,用結實的牙齒緊咬住薄薄的嘴唇。他覺得,陳寧寧手中的鞋底似乎是抽擊在天空之上,而從抽搐的晴空中滲出的紫黑淤血那陰鬱的色調,將眼前的景象完全遮住了。就在他懷著紫黑色的悲憤,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袁紅冰突然發現,陳寧寧的父親那南方人的矮小身體,收縮成一堆,蹲在門邊,而他那比灰燼更加冷漠、空虛的目光,僵硬地望著無情抽打母親的兒子。陳寧寧父親的眼睛使袁紅冰觸摸到一個寒意澈骨的預感——悲劇還沒有結束,因為,那雙望著兒子的父親的眼睛已經死了,像是骷髏眼眶的黑洞般可怖。

第二天是星期日,袁紅冰起床後,剛剛洗過臉,就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在奔跑中發出的氣喘噓噓的聲音,從窗外闖進來:「陳寧寧的爸爸鑽火車了!」

內蒙古日報社大院的北面,是一列坍塌的古城牆,古城牆的外面有一條鐵路。當袁紅冰越過城牆,來到鐵路邊後,一具殘破的屍體立刻攫住了他的目光。屍體的頭顱完全破碎了,帶著黑灰色頭髮的頭骨碎片和灰白的腦漿,散落在鐵路下紛亂搖曳的苦艾草叢中;屍體的嘴以猙獰可怖的情態張開著,好像要咬碎伸出在慘白牙齒間的深紅舌頭;瞪視向天空的眼睛裏只剩下一片空洞、猩紅的絕望;從屍體破裂的肚子裏拖出的腸子,還在痛苦地蠕動,酷似垂死的蛇,在陽光下發出青紫色的光澤。而刺鼻的血腥氣使袁紅冰幾乎嘔吐起來。

陳寧寧的母親瞪大蒼白的眼睛,像一縷枯黃的霧,無聲地飄動在野草間,揀拾丈夫屍體的碎片。慘厲的神情使她布滿可怕傷痕的面容看起來如同一個鬼魂的面具。袁紅冰感到一陣從生命深處湧起的衝動,他想要幫助這個女人整理屍體,可是,他又一直沒有移動僵硬的腳步。因為,他覺得,為丈夫整理殘破的屍體,是人世留給這個女人的最後安慰了。

那天,袁紅冰茫然失神地在郊外遊蕩了一整天,傍晚時才回到內蒙古日報社的宿舍大院。走進家門後,他發現,父親佝僂地坐在牆角的椅子上,彷彿極力想要看清什麼似的,用一種交織著恐懼、惶惑、陌生的目光向他注視。袁紅冰向前走了幾步,停下來,默默地同父親對視。過了好一會兒,父親眼睛裏複雜的、陌生的神情漸漸消失了。他站起來,努力抑制住某種激動,走到袁紅冰身旁,用手在兒子的頭髮上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便向門外走去。儘管父親一直沉默著,但是,袁紅冰確信,父親已經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他沒有說出的一句話:「即使必須承受終生的恥辱,我也絕不會作陳寧寧對他母親所作的事!」

從那天之後,袁紅冰和陳寧寧之間的友誼便結束了。不過,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陳寧寧精神失常了,在死寂的深夜,經常可以聽到陳寧寧狂亂的歌聲搖曳在漆黑的夜空,歌詞的內容都是讚揚毛澤東和共產黨的偉大、神聖,可是,那歌聲卻像一個在絕望的瘋狂中尋找慰藉的、衣衫破碎的醉漢。

每當那歌聲在深夜響起時,陳寧寧的面容都會如同在重重雲霧後面一樣,朦朧地浮現在袁紅冰的記憶中——那是童年時代,陳寧寧偷偷放掉被袁紅冰捉住的蝴蝶時的面容,那如醉如癡地望著花翅的蝴蝶在身旁翻飛的陳寧寧的面容。袁紅冰感到,那面容離他極其遙遠,中間隔著一片乾枯的血海。

(節自《文殤》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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