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踩著西天最後一道餘暉走進曼哈頓的時候,市中心鱗次枇比的摩天高樓已經被隱隱現現的霓虹點亮,遠遠望去,宛若銀河在沉幕的宇宙間奕奕生光,令人怦然心動!
今夜的卡內基大廳燈火通明,在此起彼伏的絢爛中脫穎而出,只因一個名字——鋼琴大師「傅聰」,這裡將無容質疑地成為整個紐約乃至整個世界樂壇最耀眼的亮點!
說來總覺得慚愧,作為一個愛樂者,曾經無數次聽過鋼琴名家的演奏專輯,譬如魯賓斯坦,阿什肯那基,譬如阿勞,但是聽傅聰卻很少。
記得有一次作客好友家,朋友知道我是古典樂迷,飯後品茶的當爾特意選了一組肖邦的夜曲,當B小調夜曲柔美的琴音如月色穿過半掩的窗簾流瀉般打在窗台上的時候,我的心一下子被融化了,那琴音沒有魯賓斯坦般囂張,也沒有阿什肯那基的譁眾取寵,音線的展開舒緩如絲緞,而每個音節似乎都滲透著演奏家的情感,朋友說那是傅聰!自那次以後我開始留意傅聰的演奏版本,但是在紐約我卻很少看到。
前些天和好友何震東夫婦談起有關10月9日在卡內基演奏大廳的傅聰70週年演奏會,何先生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人生有多少個70年?如此盛事豈容錯過?
何震東先生是著名的吉他演奏家,上海第一所吉他學校紅棉吉他的創始人,對音樂有相當獨到的見解,說起傅聰,何先生言簡意賅的三個字「了不起」似乎包容了他對這位鋼琴演奏家的所有崇敬和讚美之意。
每次觀賞這樣的演出,一絲一毫不敢怠慢,如同赴一場思慕已久戀人的約定,而當拾級而上步入卡內基大廳的時候,眼前華服盛裝,人影撰動,方知人心如我,並不落單。
初見傅聰,內心說不出的驚訝。
世人常歎:人生七十古來稀。一個古和一個稀字道出了生命的悠悠遲暮,但是在精神矍鑠的傅聰身上我卻看不到那份蕭瑟。50年代留洋的他卻依然一襲玄色中裝,洋洋灑灑的舉手投足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詩人李白的風雅倜儻,而神態中的飄然逸世又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
當他坐在鋼琴前指尖揮舞的一霎那,整個卡內基一下子寂靜了下來,靜得讓人覺得些微的呼吸似乎也是對音樂的一種踐踏。
音樂會從海頓的「G大調奏鳴曲」拉開序幕,由「F大調奏鳴曲」作為承接,在「舒波特的C大調未完成」中結束了上半場。
由於一直以來的手疾的困擾,傅聰在演奏中依然戴著露指的手套,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對每個音節幾近完美的把握,而他對音域的連貫性所表現出的細緻,又充分顯示了他對作品深刻而獨到的理解力。
而對全場觀眾而言,下半場的演奏無疑更是撩撥心弦的經典。
除了演奏華人作曲家宋復元具有中國風內涵的組詩套曲外,下半場的主題就是肖邦。
眾所周知,肖邦的馬祖卡一直是傅聰引以為豪的絕技,曾經在第5屆肖邦鋼琴國際賽中被譽為是「比波蘭人更能詮釋肖邦的『中國的肖邦』」,正因如此而奠定了他在國際鋼琴樂壇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馬組卡舞曲」時而激躍時而內斂,一招一式都是出神入化。
當他的壓軸曲B小調奏鳴曲在卡內基大廳緩緩響起的時候,如詩如畫的演奏如同鋼琴家由衷的內心獨白,不單單從技巧,更是從音樂的深層意蘊中完全地展示了肖邦這位鋼琴詩人內心的彷徨無奈懷戀和傷感之情,令全場觀眾如癡如醉。
聆聽傅聰,內心某處總有一絲牽動,而當這種沉湎已久的麻木被他神話般充滿靈性的音符喚醒的時候,你會無可抑制地淚如泉湧,為那些充溢在空氣中的溫馨,為那些舞動在耳鬢間的美好。
演奏會在無數的掌聲喝彩和鮮花中緩緩落幕了。
一個名字,一個為世人引以為豪的名字——傅聰就這樣在我的心裡深深烙印著了。是他指尖中流動的永恆,更是彭湃於他內心的一種對於藝術的熱誠和不懈追求的精神。
正如他在自訴中所說的:「偉大的音樂是永遠不可能達到的,你的演奏永遠不可能像作品那樣完美。對此你心裡有數,可你還是孜孜不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地去追求這個東西,而且在這個追求過程中也有一種無窮的樂趣,你每一分鐘都會發現新東西,每一次你發現的東西就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啊!每一次你又能看到多「一滴水」,你會高興你又看到新東西!」
人生還有什麼比不斷地得到更令人充實的呢?
「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一種精神」。
曾經是他的父親——中國當代最有才華的翻譯家文學理論家傅雷先生對他的諄諄教誨。
正是這種精神造就了如此輝煌的傅聰。
更是這種堅韌不屈的精神正在滲透蔓延影響更多的後來人,難道這不是值得令人欣慰的嗎?
當我們走出卡內基大廳的時候,秋末的晚風已經有了濃濃的涼意,但是我的內心卻溫暖著,因為一場無可挑剔的演奏,因為一次不期而至的聆聽。
也因此忽然就喜歡起了秋天,它在初冬將至的最後一刻,沒有忘記將最豐碩的紅蘋果留給了一個迷茫的靈魂,教我在靜心頓悟的一剎那,將生命的芬芳記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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