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常的好日子總是很容易度過的,看無聊的電影也總比考試要好得多,對於有的學生來說,期末考試就像舊社會的窮佃戶在年底時向地主家交租子一樣。還好我們的主人公于江從沒在乎過這種事,因為他知道,無論怎麼愁眉苦臉也改變不了自己倒數第一的命運,與其那樣,還不如輕輕鬆松地面對它。
“喂,于江,你說下星期就期末考試了,這可怎麼辦哪?”石小明皺起了他的眉,撅起了他的嘴,一副懮心忡忡、大難臨頭的樣兒。“我們都完蛋了,永遠的完蛋了,考試不及格,我們會被爸爸媽媽罵、被老師罵、被同學嘲笑,然後便受到國家的遺棄、社會的淘汰、人們的歧視和排擠。人們會獰笑着把我們踩在腳下,碾碎我們的自尊。我們將傷心失意,墮落沉淪,變成青少年中的敗類,社會的渣滓,我們將無所事事,整天在大街上游蕩,成為沒有用的人,然後就打架、盜竊、吸毒、搶錢,成為犯罪分子,被通緝、追捕、抓獲、審問,然後關進監獄,最後矇上頭套,拉到空地上,被當做活的靶子,在槍聲中結束這罪惡的一生。”
“不會那麼糟吧?何況,還有下半學期呢。”于江晃着腦袋,他想不到考試不及格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居然會危及到生命,更想不出來為什麼考試和盜竊吸毒什麼的能扯上聯繫,他現在只想暑假中應該玩些什麼。
“怎麼不會?當然會,一定會的,完了,我們沒有出路了,只有死路一條。”石小明失神地望着遠方,目光空洞得象捏着診斷書的癌症患者。
于江不理解地看着他,他在想,如何才能幫助面前的這位朋友解除他的痛苦呢?真是難辦,因為這傢伙看起來挺健康的,只像是在無病呻吟。
“只有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才不會想這些事,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地陷下去當褲子穿,于江,我真服了你。”石小明似嘲似羨似妒地瞥了他一眼,又開始摀着腦袋哀嘆:“完了……考試!期末考試!天哪……”
于江拍了拍石小明的肩膀,說道:“如果事情真的會按你說的那樣發展下去的話,咱們不如趁早自殺了吧,這樣一來雖然沒給社會做出什麼貢獻,但咱們總算沒淪落到禍國殃民的地步,同時還能為醫學院學解剖的學生提供兩具新鮮可愛的小屍體。”
“醫學院需要屍體嗎?”石小明問。
“當然需要,實際上醫學院里到處都是屍體,那裡的學生研究解剖,把人的身體割成一塊塊的,然後用釘子釘在牆上,仔細觀察並做記錄研究,就像前兩天電視演的那個瘋狂殺人並肢解屍體的兇手。”在石小明的牙齒打戰聲中,于江平靜地說着,“如果咱們去的話,他們肯定歡迎,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兩具自願被解剖的小屍體活蹦亂跳地走進去,我猜他們也許會給咱們一杯牛奶作為獎賞,或許還有巧克力吃──哎呀,真是不賴。”
“雖然我想吃巧克力……但是,”石小明的樣子是又高興又擔心:“他們會活着解剖我們嗎?那樣一定很疼……”
“你真是聰明人。這當然會疼一點,不過死了就不新鮮了,這叫活體實驗,以前日本侵略軍研究化學武器時,就總拿咱中國人干這事兒,他們通常把中國人放到毒氣室里放毒氣,掐着秒錶研究他們幾分鐘後被毒死,毒不死的話又會有什麼症狀之類。總之,活體實驗得到的數據是最準確的。現在,全球每天有無數的小白鼠為了科學事業而吃下有毒的藥片兒或植上癌細胞兒,但擁有小白鼠那樣為科學獻身精神的人卻不多,所以嘛,咱們自願到醫學院去讓他們做實驗,才會受到禮遇和讚揚,在人們看來,咱們就是為人類健康而犧牲的英雄。”
“他們會給我們也植上癌細胞嗎?”石小明戰戰兢兢地問。
“應該會吧,”于江倒覺得這個問題簡單到家了。“什麼病沒被攻克,就讓咱們得什麼病唄,然後才能進行研究嘛。如果在我們活着的時候沒治好,那就等死了之後再解剖,接着研究。”
石小明聽得渾身發冷,他哆嗦着說:“我想我還是不去的好,得了癌症倒好說,關鍵是我被他們肢解後,一睜眼就看到自己的屁股擺在腦袋的旁邊,這種滋味可不大好受。”
“當然不好受。”于江說道:“但對做解剖工作的醫生來說,心里也未必就輕鬆愉快啊,他們每天都得面對屍體,要把割下來的人肉和內臟或晒成乾兒,製成標本,或用藥水泡起來,進行研究什麼的,整天擺弄同類的肉體,你說滋味好不好受?我們其實也是一樣的,不停地學習、考試,考試、學習,雖然滋味不好受,但這,就是咱們注定要走過的人生啊。”
“什麼人生啊?”呂丹陽走了過來,臉上掛着輕蔑的微笑:“你們兩個也懂人生啊?”
石小明冷哼了一聲說:“我們不懂,難道你就懂嗎?”
“我當然懂。”呂丹陽撫弄了一下頭髮,儘量想做出一種瀟灑的樣子,卻撥弄下來不少頭皮屑。“人生就像一個屁,有人放得很響,讓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屁是他放的,還有的人放得不響,卻臭倒了一大堆人。”
“哈哈哈哈……”于江和石小明都笑了起來。
石小明抱着肩膀,顛着大腿,斜着眼睛瞧着呂丹陽,一副‘瞧你這傻樣兒’的神情。揶揄道:“那你是哪一種人哪?”
“我是屁放得不響的那一種,我們都是。但是我們卻暗暗地推動着這個社會的發展,知道嗎?光放響屁的人是沒有用的。”呂丹陽自鳴得意地笑了笑,又嘴角輕撇,面含譏諷地說:“唉~,跟你們講這些也沒有用,你們兩個的頭腦太簡單,根本不會明白我的話中隱喻着什麼,知道嗎?我的每一句話中都飽含哲理,並且盛滿了人生的經歷與辛酸,你們應該牢牢地記住我的話,這樣在十幾年以後,你們就有的吹了,你們可以坐在院子里,跟你們的鄰居說:‘我當年可是大思想家呂丹陽的同學,並且聽過他為我們講話,那時候他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哈哈哈哈哈……說實在的,我可真算得上是英雄出少年哪……哈哈哈哈哈……”呂丹陽得意地大笑起來,肩膀聳動不停,活像吃了麻婆兒豆腐的咳喘病患者。
“好吧……好吧,不管你對人生是如何看法,看你的樣子,好像對期末考試已經很有把握了呀。”石小明歪着脖子,冷着眼睛瞧着他,不無諷刺地說。
“哼哼哼,”呂丹陽甩了一下頭髮,又是一陣頭皮屑紛飛。“那當然,我的頭腦可不是你們能比得上的呀。”說完這句話,他就故作輕鬆地和女生玩跳皮筋兒去了。
石小明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聲,往于江身邊湊了湊說:“瞧這個傢伙,裝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每次考試都在我們倆前面,排倒數第三嗎?還以為自己是前十名呢吧?”
後面有人伸手攔了一下石小明,原來是體育課代表唐大春。只見他目光深邃地望着遠處呂丹陽那跳皮筋兒的背影兒感嘆道:“無論怎麼說,他都是有史以來,我看到過的最聰明、最有風度的弱智兒童。”
石小明偷偷白了他一眼,知道他這話又指不定是哪部電影里的臺詞兒。
唐大春非常喜歡看電影,他經常扮成各種各樣的電影人物在校園里亂晃,有時他夾着掃地笤帚當槍,裝面無表情的‘蘭博’,有時走路機械呆板,轉直角彎兒,裝成‘機器戰警’,他還喜歡扮演樣板戲和革命電影中的英雄人物,傳達室的老孫很欣賞他的表演才能,但他希望唐大春不要總是偷着拿走自己的破皮襖去裝什麼楊子榮,因為他有老寒腿,不管冬天夏天,只要沒有皮襖蓋着,膝蓋和腿肚子就疼。後來唐大春又改了戲路,開始扮演壞人。他故作深沉,偷着戴墨鏡,背着老師叼沒有煙絲的煙斗,還經常拍着同學們的肩頭說些‘弟兄們,黨國不會虧待你們的’之類的傻話。
唐大春這傢伙因為長得人高馬大,所以當上了體育課代表,這就給了他可以隨意欺負弱小同學的充份理由和官方盾牌。假若有人不聽他的話,他就會在體育課上使壞,向老師報告那個同學偷懶什麼的,於是老師就會罰那個同學搬沉重的體育器材或是圍着操場跑上幾圈兒。
唐大春的長相並不兇惡,但他臉上有個疤,那是他和校外一個小流氓打架時留下的,原因是他和那個小流氓賭彈玻璃球兒,結果他輸了好幾個玻璃球兒之後惱羞成怒,便撲上去要和那個小流氓打架,結果小流氓他沒扑到,自己的頭卻撞在了一棵樹上,落下了個疤,學校不明真相,還以為他是勇斗歹徒,評了他一個先進少先隊員,還獎給他五斤荳油。就這樣,唐大春開始大模大樣兒地以英雄自居起來,還經常指着傷疤對女生們衒耀說:“傷痕,是男子漢的勛章。”於是他得到了許多人的崇拜,後來大家才知道那句話是他從《聖斗士星矢》里抄來的。
雖然唐大春有點兒壞,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則,比如,他從不欺負女生,他認為那樣才能保持住他正義的光輝形像。相反的,他對男生則毫不客氣,他覺得越欺負男生,他就越會生出一股‘王者之氣’來,頗有種‘一統天下,惟我獨尊’的美妙感覺。
因為于江太老實,唐大春都不希罕欺負他,我們可憐的主人公就這樣僥幸躲過了他的魔爪,不過看今天唐大春的架式,想必來者不善。
“嘿,你們兩個,有沒有準備期末考試的小抄啊?”唐大春板着面孔,冷眼瞧着于江和石小明說道。
所謂的‘小抄’,就是寫着答案,可以用來抄襲的東西,可以寫在紙上,也可以刻在文具盒的背面,或是做成卡片塞在衣服夾層里。他的推理是這樣的:“因為于江和石小明總是考倒數第一第二,所以按理說他們會在期末考試時做些寫滿答案的小紙條之類的東西吧,把他們做好的小抄要過來,這樣自己連小抄也不必去費力做了。”
石小明見了這個傢伙就發怵,哆嗦着說:“我……沒有。”
“你呢?”唐大春看着于江。
“我也沒有。”于江回答道。
“沒有?那你們就負責給我做!下星期一考試,你們這個星期五就得給我做出來!聽見了沒有?”
“噢,”于江問道:“你要哪些科的呀?”
唐大春翻着眼睛,撇了撇嘴,說道:“唔,所有的科目都要做,而且要做得詳詳細細,考試題都能在上面找到才行,否則我就讓你們嘗嘗我的厲害!”說完他揮揮他那引以為傲的拳頭,得意地走了。
“怎麼辦?”石小明望着于江。
“既然這樣,咱們就為他做唄,反正也不費什麼事。”于江說。
石小明眼睛一轉,說道:“于江,剛才是你一個人答應的,這東西我可不做,要做你自己做。”
“好吧。”于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對於諸如朋友的臨難脫逃、中途變卦,甚至出賣陷害、落井下石等行為,他早已習以為常了,堅強而淡然地面對人生的種種,這就是我們的男子漢于江啊。
打這以後,于江便開始盡心盡力為唐大春製作小抄,語文、數學、地理、歷史、政治……他用了五天時間,終於把這些科目的重要問題全部寫到了一堆小紙條上。
星期五,唐大春接過於江的紙條,看了看,滿意地走了。
兩天後的星期一,黑暗的時刻終於來臨,天空中布滿了鉛色的灰雲,不祥的預感籠罩在每一個學生的心頭,門外等待的家長們哆哆嗦嗦地憋着尿也不肯離開校門一步,希望看到孩子出來時臉上能露出輕鬆的笑容,而又怕自己的孩子因為興奮過頭不注意檢查而提早交捲兒。
“這些個無知的父母,他們根本沒想到這樣會給孩子帶來多大的壓力,你們在外面這樣等着盼着,怎麼能不影響到孩子答題的心情呢?”金市長的專車從校門口停了下來,他是來等寶貝女兒金美笑的。
他搖下車窗,心煩意亂地看着校門外這些個等待兒女的家長們,想起女兒,他覺得很幸福,又有些心酸,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其實按他們家所在的學區,本來可以讓金美笑上更好的學校,但為了在老百姓心目中建立良好的個人形像,他狠下心來讓金美笑進了這所教學設施和師資力量都很差的春花小學。他心里清楚,自己能一步步登到市長這個位置,女兒也算是踩過的一節台階。可現在一想到寶貝女兒為此做出的犧牲,他就于心不安,手腳發顫,這樣一來,他倒似乎又找到了為人父母的感覺。
“是金市長,”有人發現並認出了他。“您也來等孩子呀?”
“金市長,請解決一下我們廠的虧損問題吧。我是軋鋼廠的!我們廠設備也老化了,生產更上不去,原來的市場份額也都被外省外縣的給吞掉了……”
“金市長,我們廠被人騙了一百多萬,眼看就要撐不住了,公安局立案還朝我們要錢,不給錢就不查案,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金市長,我在法院打的官司都兩年了,明明是我老公有了外遇,可是他愣說是我先紅杏出的牆,法官還讓我自己舉證,朝我要自己沒有紅杏出牆的證據!說什麼‘誰主張,誰舉證’,還說這是什麼規矩,簡直就是不講理,現在拖了這麼長時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判下來呀?這事兒你得管管哪!”
“金市長,新城區那邊蓋的那些新住宅樓都還空着,可你還在找人規劃建新的,有什麼用啊!價錢動不動就十幾萬,幾十萬的,咱們市里有幾戶人家買得起呀?”
“就是,我們家八口人住十平米的房子,比電視里張大民他們家還擠哪!”
“金市長,我大侄子六年前就大學畢業了,現在連工作也找不到,你得想點辦法把咱市的經濟搞上去,讓就業機會多一些呀!”
“金市長,電視里你看着沒?人家別的市縣,都奔了小康了,咱們市要再發展下去,怕是要吃糠了!”
“金市長,聽說你對你爸不大孝順哪!”
“金市長……”
人們不再圍着學校的大門,一股腦兒地向金市長的車湧來,吐沫星子噴得擋風玻璃上到處都是,就像下了場酸雨。
附近的老百姓聽說金市長在這裡,一窩蜂似的趕了過來,要求解決問題。有要求補發拖欠的退休金的,有要求最低生活保障金的,有要求對危房進行改造的,有動遷後無法及時回遷的,有投訴某些底層幹部吃拿卡要的,有反映街匪路霸仗勢欺人的,有抱怨露天市場衛生太差的,有反映建築工程噪音擾民的,亂七八糟地擠成一堆,把金市長的車都擋得看不見了,聲音更是吵得比菜市場還熱鬧。
“快走, 快走。”金市長好不容易搖上車窗,驚慌失措地喊着司機周大胖子。
周大胖子面露難色:“市長,您自己看,咱們出得去嗎?”
金市長着急麻慌地掏出手機,貓腰鑽在車座底下,哆哆嗦嗦地撥通了公安局長的電話:“喂,喂,我說是趙局長嗎?我是金市長啊,啊?對,金市長!春花小學門前出現了暴亂哪,對呀,暴亂哪,估計是一群無政府主義分子,你馬上帶人來,馬上來!還有哇,馬上通知武裝警察和交警大隊,哎,全市進入一級戒嚴狀態!另外,要封鎖消息,千萬不要把事情傳出去,……你明白?你明白個屁!哎呀,傳到上面去,丟官那都是小事,到時候工作組下來一查,我從人民最低生活保障金里挪出來,借給你小姨子那五百萬……,哎呀,你別打岔,她炒股全賠掉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了,哎……對,你現在說這還有個屁用啊?……啊,對,那個暫時沒事兒,嗨!還不是紀檢委我那幾個朋友幫忙頂着嘛!要不早就……對,就是怕上面不好糊弄啊……你還廢什麼話呀!快點過來,這邊我頂不住啦……對對對,哎,就是那樣……快點……”
“喂!電話局呀?給我接54645部隊!哎呀,快──!晚了就來不及了,……我是誰?我是金市長!再å□攣醫心忝橇斕劑炭□□悖 □□埂□□梗□4645部隊嗎?我是金市長!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不是,不是洪水啊,你聽我說,是這麼回事……你別打岔,我跟你說……不是!洪水沒有漲!跟那沒關係……防沙林也沒有着火,沒着!你是怎麼回事?盡往這些屁大的小事上扯……”
于江答完捲子,不慌不忙地從校門走了出來,看看那邊一大堆像螞蟻一樣的人群,吵吵嚷嚷,以為他們是在看耍猴兒,不以為然地說:“耍個猴兒有啥好看的?唉,現在的大人,越來越不務正業了。”就這樣,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搖頭晃腦地蹦跳着回了家。
二
期末考試的成勣下來了,我們的主人公于江由於盡心盡力地為唐大春製作小抄,結果記得非常扎實,在考試中發揮出了不錯的水平,終於一舉摘掉了連續幾年倒數第一的鐵帽子。
唐大春的小抄雖然沒被老師發現,但是他卻連答案在哪里都找不着,反而在偷偷摸摸找答案的過程中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好幾科都沒有答完就交了捲兒,結果沒有一科考及格,成了新的倒數第一。
石小明得知于江為什麼能考得很好的原因後,十分後悔自己沒有為唐大春製作小抄,說道:“唉,早知道,我就幫他做那個小抄了,要不然我也不會還是考了個倒數第二。”
“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好事。”于江勸着石小明,這時呂丹陽在一邊嘿嘿地笑了兩聲說:“怎麼不是好事?你們這些淺薄無知的人哪!知道嗎?抄襲不但是一件好事,而且還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哩!”
“驕傲什麼呀?”于江和石小明都看着呂丹陽,不知道他又要發表什麼歪理怪論。
呂丹陽甩了甩頭髮,白花花的頭皮屑如蒲公英的種子般飄落開來。然後他又露出那仿彿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神秘而又高傲的、標誌性的微笑,用佈道般的口吻說:“知道嗎?打小抄只是一種形式,它表現的是學生們的反抗精神。抄襲不僅是對現有考試製度的反抗,也是對整個現行教育體制的一種反抗。學生們不是為了考試成勣而學習的,可是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甚至整個社會的人,都是以考試成勣作為標準,來衡量、判定一個學生學習的好壞的。學生們無力改變什麼,能做的惟一反抗就是打小抄兒。──聽過那句話嗎?‘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就像革命一樣,所以,不要為自己做了小抄或是抄襲了而覺得心里有愧,相反,這是件相當值得驕傲的事兒。”
石小明看看于江:“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他說得還有點道理似的?”
“嗯……”于江說:“可是學生們抄襲時可沒意識到這些背後的意義,他們只想要個好成勣應付別人而已啊。”
“這就對了。”呂丹陽得意地道:“從不自覺的革命走向自覺革命,這中間是有一段思想進化過程的。”
這當兒,金美笑神色黯然地走了過來。
“怎麼 ?你考得不好麼?”石小明一把抓過金美笑的成勣單,上面那六七十分的成勣讓他羨慕不已。“不錯呀,你的分數這麼高,為什麼還是不高興?”
金美笑的臉上掠過一抹憂鬱,一絲哀愁。她幽幽地說道:“我並不是因為這個,而是為我爸爸難過,考試那天,他為了等我出來,被人民群眾包圍了,就連軍隊也無法驅趕走那些提要求的人們,後來他在車里被圍睏了三天三夜,餓倒沒什麼,只是沒有地方小便,結果憋壞了膀胱,現在正在婦嬰醫院住院呢,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復原……能不能再為國家和人民做貢獻……”她說着說着,眼淚已流了下來。
“唉,原來那天耍的是金市長,我還以為是猴兒呢。”于江心里想着:“怪不得大家那麼起勁兒哩,金市長可比猴兒有意思多了。”
“不過,只要有你……”金美笑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于江,那神情就像是一株行將枯萎的狗尾巴花兒看到了可供汲取營養的香噴噴的大糞。“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能堅強地、勇敢地面對一切不幸……”她把眼睛閉上,把頭探向于江,腮邊還掛着一滴晶瑩的淚。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王東不知什麼時候擋在她和于江的中間,他撅起雙脣,準備接受金美笑的初吻。
“轟──”王東的身體被金美笑踢了出去,正撞在數學老的身上。王東仍陶醉地閉着眼睛,兩腿夾着老師的腰,雙手摟着數學老師的脖子,親了一口,有些疑惑地說道:“哎?美笑,你的嘴上怎麼會有鬍子?”
“啊!”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數學老師那五官挪移的樣子。嚇得眼中流下淚來,趕忙從數學老師身上下來,解釋道:“啊,老師,真的是您!您知道嗎 ?我的數學考及格了,我正要特別地謝謝您,沒想到您就來了。”
“混賬!你這個笨蛋!還敢騙我!你的數學根本就沒及格!滿腦子骯髒思想的傢伙,竟然還想對我使美男計!這個假期你不要休息了,每天到學校來刷洗廁所!”數學老師憤怒地吼道。
“是。”王東蹭了蹭嘴脣,囁嚅道:“是刷男廁所,還是刷女廁所?”
“兩個都要刷!”數學老師氣呼呼地走了。
于江拍了拍金美笑的肩頭,安慰道:“你不要傷心,我明天到醫院去看望你爸爸。”
“真的嗎?你不會是在哄我吧?”金美笑感動地望着于江,心中涌起一股溫暖:啊,未來女婿和未來岳父的第一次會面,這是多麼激動人心而又富有意義啊。
“當然是真的,咱們是好朋友嘛,我說話一定算數兒,”于江憨厚樸實地笑着:“你放心吧。”
婦嬰醫院住的並不一定只有孕婦和兒童,在市場經濟的促進下,通常他們也接待一些其他的病人,比如要為鼓肚臍美容或是嘴里長了腳氣的倒霉蛋兒。本市的婦嬰醫院聲譽頗高,有許多知名專家進行長期會診,為患者保密制度和獨有的處女膜修補術為許多行為不檢的性病患者和失身少女解除了家人懷疑和嫁不出去的煩懮。
大清早,于江背着他那個黃綠色的破書包,拎着兩個空啤酒瓶出現在婦嬰醫院門口。
金美笑早就在這裡等了,她見于江來了,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甜蜜,急忙衝他招手示意:“我在這兒。”
于江走了過來。
“你拿兩個啤酒瓶幹什麼?”金美笑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我繼父是開酒館兒的,有酒的只能留着賣,所以我只好拿兩個沒有酒的空瓶子送給你父親。”于江回答道。
金美笑問:“我爸爸要空瓶幹什麼?”
“他不是膀胱壞了嗎?這瓶子可以用來接尿啊”于江說:“不過你用完後不要扔,因為我還要拿它到啤酒廠去退。”
“不用了,我爸爸現在連尿盆都不用,而是用導尿管導到尿袋里,你把這瓶子扔了吧。”
“那好吧。”于江把啤酒瓶放在角落,準備回家時再拿走。然後跟着金美笑向醫院後樓走去。
婦嬰醫院的環境還是不錯的,前後樓之間的空地上,種有許多小松樹,草坪也綠得挺招人喜歡。有幾個孕婦正和丈夫在草坪上幸福地散步。金美笑看看那邊,又看看于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麼,小臉蛋兒又偷偷地紅了起來。
于江和金美笑兩個人走進樓道,正看到一個燙頭叼煙捲兒的女人和一個大夫邊走邊說着話,那大夫說道:“張小姐,又來修補處女膜啊?”
“是啊,男人嘛,就喜歡這玩意兒,老娘出點血,就能多賺點錢嘛。”
大夫笑道:“你的處女膜縫得次數太多,這回不成了,這樣吧,過幾天我們醫院新引進人體組織黏合膠的專利技術,用來修復處女膜,有效率百分之百,而且修好後,不遇外力絕不破裂,你先等幾天吧。”
于江一走一過,聽了個糊里糊塗,正在這時,就聽樓上有人大喊:“放開我!不是我要生,是我媳婦要生!我這是啤酒肚兒……”
一個中年男人沖過來,撥開于江和金美笑,掙扎着向樓下跑去,後面一個戴着一萬度眼鏡的大夫拿着明晃晃的手術刀,一邊追,一邊指揮兩個護士道:“快攔住他!小心哪,別動了胎氣……”
那個啤酒肚兒嚇得面色發青,一溜煙兒沒了影兒,大夫跑過來,險些撞在於江和金美笑的身上,他一扶眼鏡腿兒,說道:“哎呀!來不及了!已經生出來了,還是個龍鳳胎呢!”
于江趕忙說道:“大夫,你弄錯了,那個人下樓去了!”
“噢。”大夫一拍于江的肩頭:“大娘,謝謝你啦!哎喲,人命關天,可不得了啊……這人也真是的,難產怕什麼呀,我給你做剖腹產嘛……”說着向樓下追去了。
“不用謝。”于江望着大夫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滿懷崇敬地感嘆道:“真是個愛崗敬業的人。”
三樓的特護病房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地方,這裡的環境最優秀,設備最完善,醫護工作者也都是最細心最週到的那種。因為在這裡就診的病人通常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嚴重癱瘓病人或‘怕就剩死症’(帕金森氏症)的患者,還有一些估計會生三胞胎或生孩子時可能會難產的婦女。
憋壞了膀胱的金市長住在特護區最靠裡面的病房,其實他早就可以出院了,不過院長對他的主治大夫發了話:“只要他一天還不同意給咱們醫院撥款的事,就一天不把他的導尿管拔下來!千萬不能心慈手軟,這可關係到你的工資和獎金問題!”
主治大夫心領神會,於是就每天給金市長打些葡萄糖,涂點紫藥水兒,喂兩片鈣片兒,喝點止咳糖漿,含片喉寶兒,弄點開塞露,再開瓶兒痢特靈,有時還給他滴上幾滴眼藥水兒,抹上幾管兒腳氣膏兒。
而金市長呢?他就更不願意出院了,每天給他送禮的人就一大堆,什麼‘老太太口服液’呀、什麼‘十全大補丸’哪、還有‘強筋壯骨補腎丹’哪,‘烏雞白鳳丸’哪 ,管它是男的吃的還是女的吃的,一股腦兒地送上門,反正金市長愛老婆,他不吃可以給市長夫人吃嘛。不過只送物,不送錢,這樣就不會落下受賄的把柄了──有病嘛,當然朋友要送些補品啦。這樣一來,金市長樂得合不上嘴,哪還有心思出院?他還真想在這裡呆上一輩子呢!反正他的醫療費用都是國家報銷。
“爸,我們同學于江來看你來了。”金美笑笑着走進屋,把于江也拉了進來,她拉着于江的手,心里有一種甜甜的感覺,仿彿就像是來給爸爸介紹自己的未婚夫。
于江走到金市長床前,行了個禮,微笑着說:“我是美笑的同學,我叫于江,聽說您病了,特地來看看您。”
只見金市長的臉上有一種奇特的表情,嘴和眼睛也歪得象吃了辣椒的猴子,擠眉弄眼兒的,嘴里還直哼哼。
“你這是怎麼了?爸?”金美笑看着父親的表情,十分奇怪。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的朋友?那也沒必要弄出這個樣子嘛!”金美笑吵着說。
“唔……唔……”金市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中一股冤了不屈的樣兒,看起來十分痛苦。
金美笑望着父親的臉,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她忙喊道:“護士!護士!”
“出什麼事兒了?”護士走了進來。
金市長呲牙咧嘴地擠出一句話:“……這孩子……他踩着我的尿袋了……”
護士一看,原來于江的腳正踩在金市長的尿袋上,尿袋是塑料製成,導尿管從金市長的身體里接出來,接到地上的尿袋里,裡面盛着金市長昨天一晚上的尿,今天還沒換過,被于江這一踩,這些尿在壓力的作用下,又流回金市長的身體里去了,他豈有不難受的道理?
于江也意識到了,他急忙抬起腳來。
“喔……”伴隨着一聲陰陽怪氣兒的聲音,金市長的表情終於鬆弛下來。
“呀,真是太對不起了,我沒有看到。”于江滿懷歉意地說。
“是啊,爸,于江他不是故意的,他是我們班最好的孩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原諒他吧。”金美笑說。
金市長本來一肚子氣,但是于江是寶貝女兒的朋友,又不過是個孩子,總不能和他置氣,他哼了一聲說:“算了,還好不礙事。”
于江笑了起來:“金叔叔,您真是個寬洪大量的人,對了,我還給您帶了樣禮物。”說着他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書,上前一步,遞給金市長:“這本書叫《李白是怎樣尿床的》,我想這對您也許有幫助。”
“喔──”金市長身子一彈,幾乎坐了起來,眉毛挑得老高,眼珠兒瞪得老大,兩隻手胡亂抓撓着,嘴撅成了一個長‘O’形,又發出了剛才的怪聲音。
“啊,看來您喜歡這本書?對了,它寫的是 一位愛喝酒的布爾什維克黨員‘李白‧柯察金’同志用堅強的意志和必勝的信念,戰勝病魔,終於不再尿床的故事。”于江高興地說道。
“不,……是你又……又踩到我……我的尿袋了……”金市長身子一挺,終於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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