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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小孩兒》第二章 騎牆頭兒

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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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到了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陽光把一切都照得發白刺眼,一圈兒刷着‘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大紅字的圍牆里邊,兩溜半新不舊的紅磚瓦房正無精打采地蹲在綠蔭之下。瓦房前有幾處花壇,花壇鐵欄杆的油漆脫落了大半,而且花壇裡面根本沒長着花兒,連根草也沒有,通常只有教委領導們來視察時,那些花呀、草呀的才會在一夜之間奇跡般地冒出來。

  花壇前的操場是用黃土墊好,然後用子壓實的,還算平整,只是偶爾一陣風刮過,便會塵土飛揚。操場一邊靠牆的地方立着幾個雙杠,高矮各異,都是黑乎乎的鐵管焊成的,不能調節高度。杠兩頭和中間幾處地方磨得發白髮亮,把其他部份襯得倒像是臟兮兮的。不遠處還立着個黑板,板報的標題寫着‘再窮不能窮教育’。標題下邊除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字外,還有個表格兒,裡面標有各班衛生分擔區清掃狀況的評分,就是根據這個評分,來確定本週衛生流動紅旗的歸屬。

  總之,這個大院子更像是一個生產假冒偽劣產品的地下工廠,若不是裡面總是傳來一陣陣拉着長音的讀書聲,誰也不會認為這就是一所小學,我們的主人公于江就在這所小學讀書。

  鐵大門上焊有紅漆鐵皮剪成的字,寫的是‘春花小學’。很多學生都認為這個名字用在幼兒園或是託兒所似乎更為恰當一些,因為它起得又‘軟’又‘土’,根本跟不上時代,顯得毫無生氣,而毫無生氣的學校里,培養出來的孩子們就只會象是一群同樣也毫無生氣的、被歷史遺棄的閹人。

  這會兒,于江揣着用瓶蓋兒兌換來的十元錢,晃晃蕩蕩地來到了學校,他並沒有從大門直接進去,而是順着牆跟兒向學校後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暗自得意地想着:“嘿嘿嘿!《逃學寶典》第一式:瞞天過海!──遲到之後翻牆而入,然後躲在一個隱秘的角落,當學生們下課時,混在其中,等上課時再隨着大夥兒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教室,這樣誰也不會發現我遲到了。”他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神秘而又得意的笑容:“天啊,這就像電視里演的那個神乎其神的間諜:詹姆斯邦德!”

  我們的主人公偷偷地爬上了學校廁所後的那段比較矮的牆。可是就當他即將下來的時候,一個聲音卻忽然響起:“你在幹什麼呢?!”

  “天啊,是教導主任!”于江循聲望去,看到那人的臉,他就知道自己這回要倒霉了。

  教導主任姓王,他眉毛稀疏,鼻孔老大,鼻樑上架了個通常只能在舊電影中日本鬼子翻譯官臉上才能找得到的圓框眼鏡。雖然他已經五十多歲,但他的個子仍然沒有長起來多少,學生們總是聚在一起談論他缺鈣的問題。而且這個傢伙就像是個前清私塾出徒的門生,把‘棍棒之下出孝子,教鞭底下育英才’這句話作為自己的座右銘,總是別出心裁地整制學生,以期達到讓他們完完全全地放棄自己的思想,成為任老師擺布的木偶兒的目的。

  此刻這個缺鈣的小個子老頭兒正拿着一塊小手絹兒,一面擦着鼻子,一面看着我們牆頭上進退不能的主人公,鏡片後那盛滿輕蔑的小眼睛里,正閃出得意的光芒。

  “看來他剛從廁所里出來。聞了不少臭味兒,可是卻一副很滿足的樣子,真讓人不明白……或許,他是在廁所里撿到錢了?”于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也沒法想下去,他只希望現在手裡有塊磚頭,將這個缺鈣的傢伙拍暈後回教室里去上課。“那麼,他醒來之後會不會想起是誰拍的他呢?應該不會吧?記得有部書上說,人會在昏倒後忘掉最近的記憶。”

  “你在發什麼愣?”王主任開了口,嘴里的金牙即使背着太陽也依然熠熠生輝:“你一定又是個遲到的傢伙,你是哪個班的?!”

  “五年一班,主任。”于江老實地回答到。

  “好,很好。”王主任把手絹揣進口袋,繼續問道:“你叫什麼?”

  “我叫于江,主任。”

  王主任的小眼睛瞇了起來,裡面閃出狡黠的光:“你一定在騙人吧?怎麼會回答得這麼快呢?是不是早就編好了?背熟了?被抓住後便這麼說?告訴你,這種鬼把戲我見得多啦!我可不會受你的騙,你若不說實話,就騎在牆頭上不要下來!”

  我們一副可憐模樣兒的主人公只好騎在牆頭上答到:“我真的叫于江,主任。您知道,我的爸爸姓于,所以我也姓于,我想這是一個歷史傳統問題,如果考慮男女平等觀念的話,我當然也可以跟媽媽的姓,可是我還是沒有脫離傳統,事實上我們一家人都很傳統,我爸爸的姓來源于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爺爺,不幸的是,我爺爺也姓于,於是我只好也姓于,您若是到我家去家訪,得到的答案是不同的,這是因為我現在的爸爸並不是我的爸爸,但是媽媽卻是我的媽媽,這是不容懷疑的,雖然我也經常懷疑……”

  “得了!得了!閉上你的嘴!”王主任已經認定了他是個狡滑難纏的傢伙,他高聲喝道:“不要å□□□碌南谷迫ψ櫻□□穡坷俠鮮凳檔卮鷂業奈侍猓 □

  “好的。”

  “你是五年一班的。”

  “是的。”

  “你叫于江。”

  “是的。”

  王主任提高了音量:“你撒謊!”

  在說話的同時,王主任用他那閃着光兒的小眼睛逼視着于江,以期從他的眼睛里看出點兒什麼來。

  “我沒撒謊。”于江沒有迴避他的目光,也沒有一點兒心虛的樣子。

  “你沒撒謊?那難道是我在撒謊嗎?”

  “您撒沒撒謊,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你這是什麼話?好像在諷刺我經常撒謊又不為人所知似的!”

  “不,正好相反。”

  “那你是說,我經常撒謊,又為人所共知嘍?”王主任抱起了肩膀。

  “我沒這麼說過,主任。”

  “可你就是這個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剛才的意思是說‘你不是這個意思’,嗯?”

  “是的,我是這個意思。”

  “噢──!一會兒‘我是這個意思’,一會兒又‘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這個反復無常的傢伙!”王主任氣得用手直蹭鼻子:“當然,你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個反復無常的傢伙的,對吧?”

  “是的,我不承認。”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反復無常的人是經常說反話的,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是的,我不否認。”

  “哈哈!你這個傢伙!一會兒說‘我不承認’,一會兒又說‘我不否認’,沒個確定的答案,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你是個反復無常的傢伙嗎?”

  于江摸着自己的腦袋,就像捧着一碗冒着泡兒的熱粥,他甚至開始有點相信王主任的話,認為自己的確是一個反復無常的傢伙。

  王主任心中竊喜,面帶微笑,他背起了手,作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說道:“反復無常的傢伙也就是經常說謊的傢伙,而你既然是反復無常的傢伙,那麼你也就是個經常說謊的傢伙,既然你經常說謊,那你剛才對我說的就不是真話,你當然也就不是五年一班的于江,那麼……你到底是誰?”

  “我是五年一班的于江,主任。”

  “你敢戲弄我!”王主任咆哮起來:“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小子!好了!你就在這個牆頭上騎着吧!我是多麼的寬容啊,本想給你一個承認錯誤的機會,可是你自己卻不把握……哼!這都是你自找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下來!直到你願意坦白一切並承認錯誤為止!”缺鈣的王主任扭過頭走了,他橫着那兩條中空的彎腿走路的樣子遠遠看去就像個螃蟹。“──別想偷偷溜掉,我會經常過來檢查的!”

  於是說了實話的于江就只好這樣騎在廁所後的牆頭上,靜靜地呆着,懊惱無奈地接受了主任的懲罰。

  太陽慈愛親切地望着他,微風善解人意地安慰着他,過了一會兒,于江感到有汗水順着額頭流到眼睛里了,有點疼。他用袖子擦了擦,四下掃望,他看到操場邊罰站的白楊樹,它們一個個腰板兒溜直,仿彿怕自己稍微動一動就會受到老師的責罵。楊樹上還有幾只小鳥兒──由於遠,看不清是麻雀還是別的什麼──它們想飛就飛,想落就落,自由自在的,別提多舒服啦!

  “要是我能變成鳥兒就好了,想往哪兒飛就往哪兒飛,我只需躲開工廠的黑煙、老鷹的眼睛、獵人的槍子兒和孩子們的彈弓就行啦,整個兒天空都是我的!”

  于江正抬頭望着天空胡思亂響,忽然聽到學校大門口兒那邊,修車的老劉大爺又哼唱起了二人轉小調兒:“叫一聲老天爺,你對我不公啊……,我老漢是積德行善,素有義名啊,哎哎嗨喲哇……,四十歲我得了子,視如珍寶哇啊,未成想,老伴兒她先走一步,身歸幽冥~啊,夫想妻淚悲流,心中難受哇,兒叫娘眼淚叭汊兒,孤苦零丁啊……”

  “這個老頭兒!整天不是唱二人轉,就是跟別的老頭兒下像棋,車我倒沒看他修多少。”于江哼了一聲。

  “唉……,我要在牆頭兒上騎到什麼時候?我餓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裡面發出咕咕的聲響,就像池塘浮萍上悠閑地蹲着打飽嗝兒的蛤蟆。

  “都怪王主任……不,也不能全怪他,男人應該承受他所應該承受的一切,敢做敢當嘛。”于江想:“遲到後只想翻牆而入,這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表現,作為一個男人,我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不過這樣騎在牆頭,實在是太枯燥了些,他想起了一部外國影片,主角爬上了列車的頂部,同壞蛋做着殊死的搏斗。于江把自己想象成電影的主角,把牆頭當做疾馳的列車,揮舞着拳頭打來打去。一會兒又把牆頭兒想象成飛奔的駿馬,他騎在這駿馬上顛來顛去,用手指比成槍的形狀,去瞄那些晃動的樹枝,把它們當做假想敵──也就是壞牛仔什麼的──玩兒得津津有味兒。

  過了一陣,下課了,不少學生來上廁所,男生們對着牆頭兒上的于江指指點點,有的尿急,沒有看見他。不過還有些女生向他扔石塊,以為他是外面來偷窺自己撒尿的小流氓。可是我們的于江都對他們抱以友善的一笑。

  “這種誤會是難免的。”于江這樣對自己說:“就像是孔乙已和讓‧熱內在書店里亂逛一樣,沒偷也是偷。”

  “啊,是石小明,快過來。”于江在人群中瞟見一個孩子,象撈到了個救命草,大聲地喊叫起來。

  石小明是他的同班同學,也是個不錯的好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玩一種叫‘尿炕’的游戲。不要認為這種游戲有多下流,其實那隻是在一小堆土上插上根草棍兒,然後輪流撥土,多少不限,支撐草棍不倒的土越來越少,最後誰在撥土時將草棍兒弄倒了誰就‘尿炕’。這種簡單而又不用什麼器材的游戲在窮孩子們中間很流行。

  石小明走了過來,用最簡單的語言來描寫他的長相就是‘眉清目秀’,不過現在看他皺眉頭的樣子,想必是不願意在這種有味道的地方多待。但是,友情是偉大的,它能讓人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不惜放棄一切,當然也應該包括和朋友一起蹲在廁所邊兒聞臭味兒。

  “你怎麼了?于江?”石小明摀着鼻子囊聲囊氣地問道。

  “我遲到了,被主任罰騎着牆頭不許下來。小明,今天班主任劉老師來了嗎?”

  “她沒來,這你是知道的,她有三天沒來了,我想,才歇了三天產假的她不可能這麼快把孩子生下來,而且女生們傳說,她的肚子比別人的大,可能是個雙胞胎。”石小明回答道。

  “那可不一定。”于江說道:“肚子大不一定是雙胞胎,也許是得了肝腫大,或是啤酒喝多了……或是別的什麼,真希望她的孩子能活得很健康,等等……雙胞胎?就是電視里演的那種雙胞胎?聽說他們生下來之後,長相都差不多啊。”

  “是的,”石小明說:“雙胞胎有的是一對男孩,有的是一對女孩兒,還有的是一男一女,稱作龍鳳胎,不過我聽過一個相聲,說什麼那是‘上輩子姻緣不散,下輩子生下來搗亂’。”

  “那是諷刺相聲。”于江若有所思,擺了擺手,怕石小明這時候說話影響他回憶。最後說道:“那相聲我好像聽過,但名字記不清了,是李金斗說的吧?對,是他。那段相聲說的是計劃生育的事兒,跟咱們沒什麼關係。”

  “說起來,關係也有一點,我們這些獨生子女也算是計劃生育的產物嘛,我有時候會感覺很孤獨,希望有個弟弟妹妹來讓我欺負,不過我可不想要哥哥姐姐,因為他們一定會來欺負我。嗯,說實在的,于江,我真希望老師能生一對女孩兒,你知道嗎?聽說中國人由於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做怪,造成男女比例失調,將來會有五千萬個男人打光棍兒,那樣可真不妙。”

  “別擔心。”于江滿懷信心地說,“劉老師為人很正直,她經常教育我們要有社會責任感,我想這次她自己也一定會以身作則,生上兩個女孩兒,為我國男女比例失調的事做出貢獻的,……不管怎麼樣,反正今天我不會挨她的罵是最好不過了。”這時,于江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石小明,去幫我買兩根‘真涼快’牌冰棍兒,我答應過啤酒廠的保安要給他一根兒的,雖然我只是在心里想想,沒跟他說起過,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既然許諾了就不能反悔。”

  “鈴──”上課鈴響了,石小明飛也似地向教室跑去,像個逃開獵人槍口的兔子。

  “回來!你這個傢伙!”于江喊着,可是石小明連頭也不回。

  “咱倆的友情結束了!知道嗎?結束了!”于江喊了一句,心里憤憤地想着:“買兩根兒冰棍兒能耽誤你多大功夫?這種不講義氣的朋友還不如沒有,若現在是戰爭時代,那麼第一個將我出賣給侵略者的人肯定是他!這個漢奸,賣國賊!”

  雖然很氣憤,但我們天性善良的主人公說出那些過份的話之後,又有些後悔。“喔,不,我怎麼能這樣想呢?他這樣做也是有他的原因的,他肯定是因為怕我在這裡吃了冰棍而又無法下牆去撒尿,這樣一來就會尿褲子,啊,多麼體貼的朋友,小明,你真好。”

  于江在牆頭上騎累了,於是就趴下身子休息,臉蛋兒帖在晒熱的牆頭兒上,燙得多少有些發疼,但他很喜歡這種感覺,於是帖一陣之後再偏過頭來帖另一面。大門口那邊,老劉大爺的二人轉小調兒又順着小風兒飄了過來:“……又當爹又當媽,我把孩子拉扯大呀,給他娶個媳婦兒,接代傳宗啊……怎知道這小子,是白眼兒狼一個呀~,對我是非打即罵,指西派東啊……吃不好穿不好,我受着冤枉氣呀……老漢我是眼淚流盡,滿腹悲情啊……”

  于江就這樣聽着二人轉小調兒,趴在牆頭上漸漸睡着了。

  二

  太陽工作了一整天,跟月亮打了個電話叫她來接班,自己則抓過雲彩擦了把累得通紅的臉,準備回家睡覺。缺鈣的王主任把于江騎在牆頭的事丟到了九霄雲外,早就下班回家去了。在他看來,這種愛搗亂的壞小子,還不得等他一轉身就逃個無影無蹤?

  “天哪!你怎麼還在這兒?還不回家?”是石小明的聲音,他斜挎着書包,手裡拎着裝籃球的網兜兒,滿臉都是塵土和汗水衝出來的白道兒,大概是放學後打了半天籃球,現在準備把最後一泡尿貢獻給學校的廁所後就回家啦。

  “什麼?”于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從牆頭上摔下來。他覺得頭暈腦脹,渾身沒勁兒,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牆下面的人。

  “是小明啊,你來我家玩了?真對不起我睡着了。”

  “你在說什麼呀?快回家吧,你難道一直在這裡呆着嗎?你中午吃飯了嗎?”

  “啊?這麼說現在是晚上了?”于江迷眼不睜地抬頭看了看天:“那好吧,你先走吧,我明天上學時會去找你。”說完他又趴在牆頭上睡着了。

  “傻蛋。”石小明進廁所撒完了尿,沒再理于江,自個兒回家吃飯去了。

  天上已經看得見星星。牆外的小巷走來一個老頭兒,這老頭兒的家住在離本市不遠的一個窮山溝兒里,一輩子沒怎麼出過門兒,這回是進城來看兒子的,順便給他送些新鮮玉米,現在的玉米剛長出一點來,玉米粒兒特別的嫩,像一顆顆半黃不綠的小珍珠,就算生着吃都會覺得特別香甜。因為城里想吃鮮玉米就得買,他就尋思着給兒子送來些,這樣能讓他省些錢。他兒子並沒有留他住下,因為他的媳婦見了公爹就反胃,吃不下飯,所以老頭兒晚上獨自一個人回家。他的身後還照例背着他那背了幾十年的糞簍,他從不願意放下這個糞簍,無論走到哪里都要背着它,今天給兒子帶的玉米就是放在糞簍里背來的。

  “背着這個糞簍,遇到糞就要撿,手得勤,才能持好家。”他認為丟下它就等於丟了傳統,家是要敗掉的,而且他從不相信城里人拉汽車的牲口不用拉屎。

  “是車就得用牲口拉,是牲口就得吃料,吃了料就會拉屎,你們休想騙我。”他就是這麼對他的同鄉說的,因為他這位同鄉進過城,見過城里的汽車,對他講起城里拉汽車的牲口不拉屎。

  這會兒,老頭兒在小巷里慢慢地走着,嘴里還自言自語地說個不停:“哼,你們誰都騙不了我,那牲口和它拉的屎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知道是車里的人先撿去了,然後放在車里燒了,那車屁股後面還冒着煙哩!唉,城里人怪不得這麼富,人家撿糞的速度可比我快多了!”他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睡在牆頭上的于江,天已黑了,老頭兒也沒看清,“啊,是誰家扔在這裡的衣服?唉,不如我挑回去,讓老伴兒給我改個褲衩兒穿穿。”

  想着他伸出糞叉子,向于江挑去,猛地一撥拉,把于江從牆頭兒上撥拉了下來,于江睡得迷迷糊糊,沒防備掉下來,摔得吭了一聲。

  “哎呀,是個人哪。”老頭把摔得七葷八素的于江拉了起來。于江揉了揉直冒金星兒的眼睛,天黑乎乎地也看不清,他看到這老頭兒一腦袋亂糟糟的頭髮,眼窩深陷,鼻孔翻着,嘴巴突出,以為是個猩猩,便笑呵呵地說:“哎呀,怎麼動物園兒里的猩猩刮了鬍子跑出來了?真有意思。”

  老頭兒覺得挺新鮮,不解地問:“動物園?那是什麼地方?”

  “怎麼?你不知道?”于江在黑暗中看着老頭兒的傻樣兒,更加斷定了他是個逃出來的猩猩。他指了指前面的十字路口:“你往前走,遇到十字路口向左,然後看到花園時向右,如果瞧着一隻經常在附近撒尿的狗,就順着那狗撒過尿的電線杆向前走不到五分鐘,再向左一拐,就到了。”

  “啊,是嗎?”老頭兒從沒去過動物園,他想,自己這麼大歲數了,一輩子在山溝兒里種玉米,好不容易進城一趟,不如就去那個什麼動物園看看,也長長見識。便按着于江指的路途去找動物園兒了。

  于江見他彎着腰漸漸走遠,不禁嘆了口氣:現在的動物管理員太不負責了,竟然連猩猩逃出來都沒發現,幸好碰見我,讓這個猩猩自己找路回去了,否則這要給國家帶來多大的損失?

  算了,回家吧,對了,兩根冰棍兒還沒吃,不過看看已經沒有賣冰棍兒的了,于江只好背着書包向家里走去。“唉,今天的課又沒聽到,看來這個學期又得考倒數第一了……”

  于江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里,一進門,母親就劈頭蓋臉地喊叫起來:“你這孩子,怎麼現在才回來?”

  于江已經習慣了她的叫喊聲,他默默地把書包放回小屋裡,轉身回來,坐到桌邊。繼父在一邊櫃檯旁算着賬,向他瞥了一眼,又低下頭去拔拉算盤去了。母親盛上一碗粥遞給于江:“快喝吧!這屁孩子,你上哪兒瘋去了?”

  “我一直在學校,哪兒也沒去。”于江唏溜唏溜地喝着粥,一天沒吃到東西,他的確是餓得夠嗆。繼父扔過一句冷冰冰的話:“快點吃,吃完去刷今天用過的酒杯和盤子。”

  母親回過頭:“你這是幹什麼?孩子吃口飯你也不讓他閑着?還催着他去幹活兒?”

  于江聽了這話,心里一陣暖乎乎的,早晨的時候自己還想着母親無情無義呢,可是她現在說的話,不明明是還很關心我嗎?

  “你這是什麼話?”繼父翻着眼睛說道:“我全靠這個小酒館兒來養活你們母子倆,難道連讓他干點兒輕活兒都不行?刷個酒杯啥的能累着嗎?”

  母親難過地把頭扭了回來,眼里泛起了淚花,抽泣兩聲,又不示弱似地強忍住。帶來的孩子怎麼能和親生的比?她雖然懂這個道理,可是自己一個女人家,所在的工廠不景氣,自己又沒什麼技術能在社會上干點別的什麼,不依靠個男人怎麼能活下去呢?嫁也嫁了,也只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了。

  于江三兩口喝光了碗裡的粥,笑着說:“我這就去擦酒杯,媽,你別哭了。”忽然他又想起什麼,從兜里掏出那兌獎兌來的十元錢,遞了過去:“媽,錢我沒花,給你。”

  “啪!”未等母親接,繼父一把抄了過來:“這錢還得買酒,給我吧。你去刷酒杯。”

  “哎。”于江拾掇起桌上的碗筷,去刷酒杯了。

  雖然自己受了些委曲,但是看到母親那眼框里的淚光,一切都不算什麼了,于江想,我是個男子漢哪,雖然現在還不能讓母親過上好日子,而且有時還懷疑自己是不是這個女人生的,不過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難過呀。仔細想一想,繼父這個人就算是不錯的了,他拿錢讓自己上學,又要經營這個小酒館,操持這個家,身上的擔子是多麼的重啊?脾氣壞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和某些故事中那些可怕的後爹後媽相比,他就算是不錯啦,知足常樂吧!刷碗擦酒杯這些活兒,也實在算不得什麼。于江想着想着,一股男人的灑脫與豪邁從心底涌了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作為一個男人,我應該勇于承認自己的錯誤。”于江第二天上學時到教導主任那裡自我批評了一番,結果被缺鈣的王主任認為他是在無理取鬧,故意裝成好學生來出風頭,後來罰他把全校所有班級的拖布都洗乾淨才算罷休。

  于江想到頭暈腦脹也想不明白:“難道是我錯了嗎?不是說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嗎?老師們不也總說要我們勇于承認錯誤、正視錯誤,然後改正錯誤的嗎?為什麼我反而會被當做無理取鬧呢?”

  放學之後,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倒在自己的小床上,打開了那十二寸黑白‘幸福生活’牌老電視,只見一個女主持人拿着話筒正在播報本地新聞:“一位迷失路途的老人在花園附近被警察發現,他已在本市轉了一天。據他自己說,他在找一個經常在這附近撒尿的狗。”然後電視鏡頭一轉,看見那個身上背了個糞簍的老頭兒,手裡還揮舞着糞叉子,對着鏡頭說:“誰也騙不了我,拉汽車的牲口也拉屎!”主持人忙把他拉到一旁,然後對着鏡頭說道:“這位老大爺餓得很厲害,他已經一天多沒吃飯了,據他自己說,他到城里看兒子,可是他的兒子連飯都沒有留他吃,就讓老人獨自一個人回鄉下,我們對這種不孝順的行為表示強烈的譴責,如今世風日下,道德淪喪,人們對老人失去了起碼的尊敬,有些人對自己的父母不但不供養孝敬,甚至非打即罵,多少老人含悲忍痛離家出走,多少老人傷心失落浪跡天涯,這使我們不禁懷疑,在現在這個物質文明極度發達的時代,我們的市民心中還有多少人保留着最初的那一點良知呢?”

  于江看着電視上的老頭,奇怪地喃喃說道:“我總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他似的,他長得有點像那隻動物園里跑出來的猩猩。”

  電視仍繼續播着,主持人揉着發紅的眼睛,神情十分激動:“各位觀眾,各位觀眾!我們的金市長聽說此事,表示出極大的關注,現在已坐專車趕來,由此可以看出,我們的好公仆金市長對人民的愛心和關心……”然後鏡頭上不一會兒便出現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急沖沖走了過來。

  主持人上前說道:“金市長,您對普通大眾的關心令我們十分感動,請談一談……”金市長一把推開她,搶步到撿糞老頭近前,大喝道:“爹,你怎麼到這兒來了?真給我丟人現眼,你還沒鬧夠哇?!”忽然他發現鏡頭仍然對着他,急忙伸手捂住鏡頭大叫着:“別拍了!影響多不好?這還了得了!你們電視臺是幹什麼的?你們的任務是多拍些勞模、先進、榜樣之類的讓大夥兒學習,你們竟然跑來拍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影響太壞了!是不是不想幹了?把你們的領導找來!”

  “嘩……”一陣雪花過後,電視屏幕上變成了歌曲:“啊~啊~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艷──啊~啊~牡丹,放香瓜兒里最壯觀……”屏幕上的歌手一邊唱,一邊彎着腰,笑容滿面地和一群老人握手,旁白則是一個富有磁性的溫柔女聲:“蒙古著名歌手,有着‘一首歌能唱一百年’美譽的甄布邀蓮先生,到敬老院慰問演出,老人們又唱又跳,感謝省市各級領導幹部們的親切關懷,感謝人民藝術家給他們的晚年生活增光添彩……”

  “唉,現在的‘動物世界’辦得越來越沒意思了。”我們的主人公關上電視,呼呼地睡了起來。@(//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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