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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輝:賣“水葡萄“的女人

殷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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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17日訊】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文革”期中,東禦街人民商場大門旁的梧桐樹下,有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常在這兒高聲叫賣著一種新奇的玩意兒——水葡萄。她賣的那種葡萄顆粒飽滿,晶瑩透亮,五顏六色,充滿了生機,葡萄柄端還系了兩片綠葉(用真葡萄葉或嫩梧桐葉)點綴裝飾,每天吸引了許多的行人圍觀購買。

這個女人叫周鳳,中等人材,瓜子臉型,大眼睛,口齒伶俐,站在繁華街市上經風雨見世面,一副“女強人”的樣子。

周鳳先是有工作的人,其單位系街道蜂窩煤加工廠,她本人的具體工作是用手工打造蜂窩煤。可這份工作不合女士的志趣。無奈彼時尚未時興公開招聘人材,女士即欲“跳槽”而無機會,只好賴賴磨磨幹下去。但她那雙纖纖玉手同那把毛糙的打蜂窩煤的二錘委實無緣,雖然結合數載,卻產生不出半點感情來。經過無數次激烈的思想鬥爭和無數個痛苦的不眠之夜,最後終於橫下心來,寧願當“散仙”,也要告別“黑風山”。

唉!有工作要出脫,真是神精病,不曉得好歹。

正當女士陷入沉痛反思,思量如何走出誤區的時候,一連串更令她頭痛的事情發生了:罎子頭沒有米了,娃兒叫喚起來了,男人打家拌夥發脾氣了!緊迫感危機感使命感負重感劈頭蓋腦向她壓來。她有些膽怯了!重返“黑風山”吧,但一想到那把粗重的“上帝之錘”時,頓然失去了勇氣。再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人哪有退起走路的。事到如今,只有硬起頭皮上了。周鳳於是悲歌慷慨走出家門,挽起袖帶,直面人生,從此下定決心步入了散仙生涯。

她首先跑去找到舊友朱大姐。朱氏闔家正吃晚飯。主人連忙擱下飯碗,給她下了一碗麵條,放了一大坨豬油,吩咐她快吃,天大的事把肚皮填飽了再說。朱大姐比她略長幾歲,拖著三個孩子和一個多病的老媽過活,愛人在山裏邊工作,每月按時給她彙四十元回來。飯後,周鳳頗有礙難地說明來意。朱大姐略停頓了一下後對她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明天你來跟我去趕場賣‘猴結’。快莫做起那個倒楣樣子,只要大姐不得餓,你就一定吃得飽的,放心。”說罷一陣哈哈。掐指一算,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郫縣逢雙,溫江逢單,“明早8點鐘你在青羊宮客運站等我,一言為定。”

柳城鎮乃溫江縣治所在,逢場天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周鳳與朱大姐連袂而行,到環城路一家大茶館坐定,泡上兩碗茶後,朱氏又招呼門口小販稱二兩瓜子過來,同周鳳邊嗑瓜子邊敘話。朱道:“妹子你跟著我跑幾天就畢業了,把心放寬些。”周鳳嗯嗯連聲地坐到十一點過,朱氏便拉著周鳳離開茶館,走到西門河邊一處空曠之地停了下來。其時賣雞蛋賣鵝賣鴨賣豬兒賣兔子的農人已散去不少。朱氏從摩登皮包內摸出一張報紙鋪在地上,上面又鋪上一塊比報紙略小的鑲邊紅色金絲絨,絲絨正中擱上一個十分考究的江西瓷坦碗,碗內裝了幾塊“猴結”。放置停當,這才從懷中摸出一個鋥亮的小哨子,她閉著眼睛,仰頭向天,嘟嘟嘟……噓噓噓……煞有介事,一陣緊吹,仿佛緊急集合要開什麼會似的。周鳳第一次看到大姐這等情態,覺得既彆扭又好笑。哨子吹畢,朱氏睜眼,眼見看客已經圍了二、三十人,她才不緊不慢地清了下嗓子,氣走丹田地說起了開場白:“哎!‘啥子將軍打啥子旗號,啥子菩薩填啥子顏料’。我姓朱,成都市人,過文家場、紅碾子你就問得到。我今天主要是來宣傳,和貧下中農交個朋友,一回生兩回熟。同志們請不要慌,好事不在忙上。但是先要交待清楚,趕場的就去趕場,辦事的就去辦事,走人戶吃九碗的就快去坐倒,去晏了就只有喝洗鍋水。”看客中有人噗哧開笑,朱氏意態肅然,掉轉話鋒,“不趕場不辦事不走人戶的,在這裏站一分鐘有一分鐘的好處。”她用手指著攤上說,“我賣的這個東西不說同志們也曉得,‘群眾是真正的英雄’,眼睛就是觀寶珠嘛!它叫‘猴結’,這個玩意兒你不要看到它黑不溜秋,丟在地上都沒得人撿,嘿嘿!識寶的人才曉得它是好東西哩!”聽稀奇的人越來越多,周鳳緊張極了,躲在一邊偷聽。只見朱氏比手劃腳,滔滔不絕說下去,“四川有座峨眉山,離天只有三尺三,峨眉山上的女猴猻把月經流在崖壁縫縫上”,人群中有人開笑,年輕姑娘有點不好意思。朱氏不動聲色,只略一停頓,待笑聲稍停,又眉飛色舞說將下去,“人人都有姊妹,個個有六親,我老朱也是女同志,人比畜同嘛!大家請不要笑。”“嗯,對!”人群中有人嘖嘖稱歎。朱氏抓住話頭,繼續展開,“這猴猻月經年深月久,,凝結成塊,一百年、二百年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不信你們拿去聞,藥氣濃得很。”她俯身拾起一塊“猴結”,叫站在前排的人眾依次嗅聞,見到模樣老實敦厚的就開玩笑叫他聞時使勁,頓時把大家逗樂了,人群中多數人信服了。忽地有位壯年漢子莽聲打岔道:“喂!大姐,你不要說那麼多空話,我們還有事情,乾脆說,你那個藥究竟醫啥子病?關不關得到火啊?”朱氏見火候已到,微微一笑,接過話頭道:“對了!剛才這位同志講得好!貧下中農學大寨時間寶貴,老師我為人民服務功夫管錢。現在我就推窗亮格對大家直言:這個藥怪是怪有能耐,它能醫四大難症,十大炎症,能治跌打損傷,凝糾閃歪。婦女家血氣錯亂你就沖醪糟吃,老頭夥頭暈失眠你就泡白酒喝,中年人出虛汗出冷汗出盜汗,做好夢做惡夢做怪夢,上半夜夢到穆桂英,下半夜夢見觀世音,你說怎麼辦?不關事!你就拿去燉豬腳腳吃,自已加點燈草做引子。”

眾看客被她這些望天殼子沖得心花怒放。朱氏抓緊“契機”繼續開講:“古話說得好‘人上一百出韓信’,在站的同志當中有我們公社上的赤腳醫生,有我們地方上的高明大夫,要是老師我說得巴適,你陰到比個大指拇,幫我傳名,要是老師我說得走火,你就當眾吐我泡口水。”人群中笑聲迭起,有的人說:“老師你剛才說不耽擱時間,這又耽擱了這麼多時間,你快說呀!究竟醫得到哪四大難症?十大炎症?”朱氏順勢接過話頭:“對!要說保守,鐵撬棍也莫想把我嘴巴撬得開;要說開通,我就開通,‘千兩黃金不賣道,十字街前送故交’。我再補充一句”,她揚起右手,比了個手勢高聲說道,“趕場的的去趕場,辦事的去其事, 不趕場不辦事的,老師我不攆。”眾人急不可耐,齊聲嚷嚷,欲聽下文。是時朱氏圓睜杏眼,唾沫飛濺,妙語聯珠,一氣貫穿地說道:“風濕難,要走竄;感冒難,好又翻;老病難,肯留連;癌症難,難上天。還有,齁巴咳嗽氣管炎;凝筋灌骨骨髓炎;黃沙走膽膽囊炎;風濕麻木關節炎;尿急尿頻膀胱炎;打嗝脹氣是胃炎;面青目黃是肝炎;舌頭通紅心火炎;尿急尿痛膀胱炎;口涎口臭牙齦炎;喊爹叫娘闌尾炎。”真是下阪走丸,如背臺詞。人群轟動:“好!老師你的藥咋個賣法?”朱氏接答道:“不要慌!我話還沒有說完,有三種人不賣。第一種,沒得炎症的我不賣;第二種不相信老師的我不賣;第三種‘扒二哥’我不賣。”性急的買主慌了紛紛說道:“相信你!老師我們相信,你啷個不賣哇!”朱氏開始說到正點子上來:“藥有藥價,米有米價,老少不欺,明碼實價。治病要得緊,吃藥不問價。一個療程10元,半個療程5元,一個療程吃10天,半個療程吃5天,你藥底子高就多吃點,藥底子矮就少吃點。久病成良醫,不說你自已都曉得。”人群哄然,紛紛掏錢爭著要買。有買一個療程的,有買半個療程的。朱氏眼疾手快,象徵性地提著戥稱晃來晃去,大約一個多小時,幾十元錢就流進她包包頭揣起來。周鳳還站在一邊發愣,經朱氏招呼她離開,她才如夢方醒。

到得一家餐館落座,周鳳才說:“嗨!大姐你的嘴巴太厲害了,我都聽入迷了,差點想買你的藥。”朱氏大笑道:“妹子口也,扯謊壩扯謊壩,名字都叫扯謊壩,靶子不扯圓,人家包包頭的票子會長翅膀飛到你包包頭 揣起嗎?”周鳳又問:“那個‘猴結’別人吃了會不會出拐呢?”朱答道:“啥子‘猴結’啊,峨眉山那麼高你去爬嘛。你每天吃三坨都拐不了,或多或少有點順氣止痛作用,他把你的東西信進去了,化碗水吃了病都要好,這就是經常有人跑到我攤子上來說好話的奧秘所在。”

次日,她倆又去趕郫縣。不消說,亦複如是,依法炮製。周鳳在朱大姐那裏瞭解到許多江湖常識,然而卻總是不能入門。她偶爾碰運氣也能賣幾元錢,但與朱氏相比,差距總是十幾倍。

川西壩子人煙稠密,城鎮星羅棋佈,道路四通八達,不愁沒有場趕。“買猴結……買猴結,快來買呀!峨眉山老猴子身上的猴結,包治百病,還要治四大難症,十大炎症呀!買猴結,快來買呀!”周鳳的推銷藝術不過爾爾,時常還要遇到刁鑽買主的詰難:“喂!大姐,哪四大難症?十大炎症?”周鳳只“炎”了幾下就“炎”不下去了。買主笑道:“你怕是飯逼慌了,跑到我們這兒來跳爛壇!”周鳳聽了心裏很覺難受。朱大姐在旁歎道:“妹子口也,你哪樣賣當然賣不脫喲!去喊號賣瓜子,賣甘蔗還差不多。我們這叫做‘跳老海’,就是要‘跳’呀!,沒得一套方式方法,金子拿在手上都賣不脫。”周鳳聞之,面有難色。“唉!你跟我跑了這麼久,也該撿會幾句呀!”朱大姐歎道。周鳳說:“姐口也,說實話,我說不來你那些爛不渣渣的天書。”朱氏聞言愀然正色,輕輕斥曰:“呸!瓜婆娘!是你說的這話,若是別人,老姐我非要吐他兩泡釅痰不可!啥子叫爛不渣渣?你不見經常有人拍巴巴掌歡迎我講嗎?遇我不高興時,恐怕他想聽還聽不到哩!”周鳳低頭悶然不語。

隨後朱氏又給她出了一個主意:“妹子,我看你的嘴勁短期內練不出來,你乾脆調個方式做‘閉口生意’算了,還是一樣的來錢。我去給你找一件彝胞的‘查爾瓦’來披起,戴頂彝族頭巾,學幾句西昌話,打兩句冕寧腔,照樣要賣錢。”周鳳回道:“大姐,這不是叫我演戲唱‘阿詩瑪’嗎?我連爬都沒學會還要去學走,況且我如何裝得像?算了,算了,我寧願餓死也不去喪那種德!”朱氏慨然歎道:“江湖這碗飯本來也不好吃!我是說不得了,負擔重,跑一天算一天。”臨了,她對周鳳說,“我有個兄弟在東門街道維修組小管點事,我叫他設法給你找個輕巧活路做算羅!周鳳握住朱氏雙手說:“大姐,那就拜託你了!”

朱氏的兄弟把周鳳引去見維修組的最高首腦×隊長(又稱×口袋),隊長不便推諉,只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油漆刷子拿在手上不會掉吧?”周鳳忙說:“不會的,我蜂窩煤二錘拿在手上都不會掉的。”維修組的人暗笑這個女人倒挺老實。接著,隊長叫保管發給周鳳袖套、手套、工作服、圍腰、油漆刷子等,隊長親自填寫了一張派工單,蓋上維修組的大印,交給周鳳,叫她次日到東郊某廠工地去上班,找××師傅具體安排工作。周鳳歡喜稱謝而去。從此,她安安心心地在維修組上班。她幹得很認真,希望在這兒長期做下去。為此,她時時在朱大姐面前提起並表示感謝。

周鳳不覺得就在維修組幹了一年有餘。說實話,她覺得刷油漆比起打蜂窩煤輕鬆多了,其間也搬了幾個工地。然而,她不知道維修組也是個短命場合,一個工程結束,又待找米下鍋,無米下鍋之際,就要緊縮開支解雇雇員。

某次月終結算,隊長把周鳳和另外一些木工、泥工、普工等召集到東門大橋成記飯店鬧鬧熱熱地吃了一頓“最後的晚餐”,隊長謂之吃“團結飯”。筵席豐盛,蒸炒俱全,杯盤碗盞擺了一大桌。周鳳環視周圍,木工、泥工、鋼筋工、張師王師趙禪師,濟濟一堂,氣氛熱烈。周鳳心裏很高興,她還是首次應邀出席維修組這種盛會哩!看到每個人都吃得那麼香,喝得那麼甜,有的同仁甚而手舞足蹈,劃起拳來了,她覺得維修組真是一個溫馨、興旺的大家庭。

酒過三巡,隊長起立,乾咳兩聲,即席發表了一通令人沮喪的散夥演說。周鳳聽了,頓時傻眼,差點把吃進去的佳餚吐了出來,其他隊友卻無所謂似的。接著,隊長不苟言笑,正襟危坐,吞雲吐霧,閉目養神。隔了一會兒,隊長開腔吩咐會計出納如數將每個人的當月工資、加班費、糧貼、工具消磨等,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一一發給了各位隊友。隊長頗盡主儀,一再勸大家努力加餐,頻頻向領錢退席的新老兵將揮手致意:“同志們喝了酒,出門要走好啊!橋上風大,要注意到啊!二天工地下來了,再來請大家幫忙。”

華燈初上,歸路迷惘,周鳳問一同行姐子:“幹得好好的,咋個又……”姐子苦笑道:“修繕修繕,修了就散,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聽得周鳳心裏酸楚,但又奈何不得,只好拖著一雙沉重的腳回到家中。

她在家坐不住,她想找工作,想掙錢,但又不好老是去麻煩朱大姐,決心獨闖江湖。曾經聽朱大姐說過,茶館是群雄彙聚之處,臥虎藏龍多。於是,有段時間周鳳經常到熟人較多的文化宮去喝茶。沒多久,周鳳便同一位操著下江口音的老大姐混熟了。這個大姐也是位擺地攤做小買賣的,她告訴了周鳳一系列的生財之道,周鳳決定自已去試試。

為了穩妥起見,周鳳先從簡單的專案入手。按這位老大姐的指示,她到總府街“胡開文”紙張文具店買回了十多張玻璃紙,紅黃白綠一樣幾張。憑著一把剪刀當晚就剪出一百多張“護表膜”。第二天正式拿到東禦街地攤上擺起,攤皮上歪歪扭扭寫著“新產品護表膜”六個大字。才開始還有點不大自然,加上半天“魚不進網”,使她覺得臉上火熛熛的。偷覷其他做買賣的,卻是個個都在吞刀吐火,甩鋼拌鐵。於是橫了心,“潑倒壇壇充罐罐”,一咬牙,也學樣大聲吼喊起來。嗨,真是“點起燈盤子,就有鬼來吹”。這一招剛一刷出去,圍的人就來了,站著不走。“咦!東西是象對。”一位工人模樣的看客有些動心了,“管他的喲,少吃包煙就解決問題了呀!”也難怪,當年一般老百姓手上這只表的確是來之不易。笑話說“還是從泡菜罎子裏撈起來的”,怎能不好生顧惜呢。這人伸出左手:“喂!大姐給我貼一張,5角就5角。管得到多久?”“好!同志喜歡什麼顏色?不沾水管得到十年。”周鳳輕翻玉手,用小指頭在瓶內略蘸了一點所謂“義大利”什麼水,給這位買主輕輕貼在表面上。這表似乎已到了“退休年齡”,面子有些烏貓皂狗,經了周女士這一妙手回春之術,立即“舊貌換新顏”,令眾人嘖嘖稱善,那人也歡天喜地而去。“一個鴨子下河一群鴨子下河”。到後來,你也要,他也要,爭到要。你要白,他要紅,你要黃,他要綠,把個周鳳忙得不亦樂乎,算是平生第一次嘗到了“打擁堂”的滋味。有的人貼了一張不滿足,還要多買兩張帶走。到傍晚打收兵鑼時,她賣了一大堆角票,回家一點,二十多元;再回眸床頭那幾張玻璃紙,連一小半也沒用到。周鳳不禁發出了會心的微笑: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那夜她娃兒笑了男人服了,久違的回鍋肉也在鍋裏嗶嗶剝剝爆響了。總而言之,她的自我感覺好極了,睡得也特別香甜。

以後天天如是,東禦街扯謊壩天地遂多出了一位地攤居士。一個買主取他幾角錢,“哀而不傷”,然而周鳳的江湖生涯則從此步入了一個新的境界。

福至心靈,一通百通,隨後她夫妻倆略動腦筋,改進工具,不再是一張張地剪而是一摞摞地打,效率和質量均大有提高。繼之又開拓批發業務,零批並舉,效益倍增。一時間成都滿街都是賣各色各樣護表膜的,連附近郊縣趕場也出現了周記產品,實濫觴於此。

生意至此算是攆穿了。她夫妻二人審時度勢決定另闢蹊徑,開發新產品。她丈夫本屬“雜家”,翻瓦撿漏、裝卸運輸、翻沙模型、油漆電工樣樣都要能來一點。不用多久,她們的第二代產品“水花、蠟金魚”即研製成功。水花是用工藝皺紋紙經過處理後製成的,蠟金魚是用微型模具將石蠟加了顏料後壓制而成。兩種東西泡在罐頭瓶裏或金魚缸內短時間不會腐爛,在清水映襯下顯得姹紫嫣紅,鮮豔可愛。這種價廉物美的裝飾品一投放市場十分引人注目,銷勢處好。

幾次實踐成功使周鳳思想也很受啟發。有一天她對丈夫說道:“人生有三大苦事:勞不得息、寒不得衣、饑不得食。第一嚴重的莫過於餓肚子。但是,窮則變,變則通,餓肚子只能餓懶人,餓不到勤快人。你看這些年我們不就這麼拖出來了嗎?”乃夫深以為然。

大約又過了兩三年,周鳳又亮高招,改行賣水葡萄了。真是“運氣來了門枋也擋不倒”,水葡萄一上市竟又異軍突起,獨佔鰲頭。我有幸于一個偶然機會見識了她這新產品的製作過程。

那天,一位賣歌單的朋友帶我到周鳳家去作客。周鳳住在南門上一個十家院壩裏。院內陰溝堵塞,經常積水,發出噁心的臭氣。屋子很窄,廚房設在屋簷下,房裏滿溢著煤氣。我環顧四周,一間約莫十三、四平方米的房子,集臥室、客堂、廚房、廁所、車間、庫房於一體,顯得十分局促。真虧得她周鳳一家一住就是幾十年!

當時周鳳正忙著生產她的水葡萄。因為要趕次日的上市,沏茶後,一面同客人談話一面操作,也不在乎技術保密什麼的。她愛人為她打下手。先前在街上看到水葡萄尚不明就裏,今天有幸來到了“葡萄園”,真是大開眼界。

女士家中存有許多避孕套,當時已經開始提倡計劃生育,為方便工農兵群眾取用,各大藥店、醫院、農村衛生院都是隨便索要,不取一分錢。只見女士取過一隻避孕套用口使勁一吹就鼓脹起來了,她丈夫即參入帶顏色的水,立時就變成了一個水球,接著用線將口子系緊,再用嘴唇貼緊水球,如接吻狀,輕輕內吸,吸成一個小泡用線拴成一個“葡萄”,再吸再拴,反復如是,一串葡萄顆粒多達三、四十枚,少一點二、三十枚,大約做一串需五六分鐘時間。熟能生巧,不多會兒十多串成品已經漂浮在塑料桶內,仍複用水將其養起。這時女士似覺累了,歇手小憩一會兒,給客人摻過水,坐下抹去額上的汗珠,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這是窮極無聊,哄點飯來吃,二位千萬不要見笑!”我那朋友本來圓滑世故,帶開玩笑地應道:“哪里哪里,怎麼會笑?這是你姐子的特殊發明,拿到世界博覽會去肯定會得金獎。”說得滿屋都是笑聲。這一天我真是大長了見識。

這之後經常看到她的水葡萄懸掛在東禦街梧桐樹下,在陽光輝映下,春風秋雨擁抱中,晶瑩飽滿,充滿生機,吸引住無數來來往往的大人小孩。我也經常看到她的顧主提著一串串的葡萄行走在蓉城的大街小巷。每當這種時候,不知為什麼,我腦海總不禁要浮現出在周鳳家裏見到的那一幕幕……

她拼命地往薄膜袋裏灌水呀!機械地用嘴去吸呀!飛快地翻動手指去拴呀……唉,天底下蹊蹊蹺蹺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這之後,日曆不知又翻完了多少本。也不知是何原因,街頭上漸漸不見了她的蹤影,那梧桐樹下蒼翠欲滴的水葡萄也隨之消失了。

一晃又是幾年。

在一個偶然的日子裏,我帶著小兒子在青年路百貨攤區閒逛,驀然間聽得有人在招呼我。掉頭一看,這不就是周鳳嗎!只是她人已發福,衣飾華麗,環佩叮噹,那雍容氣派使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她二話沒說,從錢箱內抓出幾張大票子揉進小兒子衣袋說是“乖乖拿去買糖!”看我有些發窘,便又找了些閒話來說。臨分手,她高矮要我去她家作客。盛情難卻,我也想瞭解了她的近況,便答應了。據介紹,她早已改換門庭移住西門的一個小區,與女兒同居一個樓層,各住一套,互不相擾。有時不想守攤她就交給女兒女婿去管,自己在家含飴弄孫,樂享天倫,打麻將、看錄相打發日子。

我去那天,她家裏賓眾如雲,來的多是商界碩彥,談的俱是買進賣出的商品資訊。我心想,這真是“客走旺家門”啊!

品茗未已,移座入席,主人道請,客人歡飲,飄然怡然,良宵苦短,瓊筵不永。此情此景使我百感交集,可又不知說什麼為好。

哦!還能說些什麼呢?在事實面前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的。我只有努力去思索那一串串水葡萄同眼前這一切的內在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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