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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輝:剪影藝人張眼鏡

殷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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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13日訊】“張眼鏡”,一般人這樣喊他,我卻一直尊稱他張老師,因此他很樂意同我交往,並把我當成摯友知音,過從甚密,倘或一日不見就覺得如隔三秋,心頭老是欠兮兮的。在這段難忘的交往中使我對眼鏡其人有了一個深刻全面的瞭解,尤如令我終身難忘的,是在他那裏我竟能夠簡捷地研修到許多高深莫測的“社會大學”課程。

記憶的鏡頭將我拉回到1969年夏天,場景在成都鬧市區東禦街老百貨大樓的玻璃櫥窗前。這裏緊靠人民南路。其時,文化大革命已經進和第三個年頭,由於強調“以階級鬥爭為綱”,造成全國性武鬥混亂局面,生產癱瘓,國民經濟蒙受空前巨大損失,失業人員不斷增多,物資供應奇缺,各大商店空空如也。

在東禦街百貨大樓這段街沿上,西起人民南路口,東至火車站市內售票處一帶,卻另是一番景象。在這一二百米長的“黃金地段”內,每天聚集著上百個散眼子和數不清的無業人員在這裏啄食,其中也夾有各地農村盲流(那時叫農二哥進城)。若問這批人憑藉什麼本領在這裏找吃呢?別擔心,一苗露水一苗草,一潑渾水一潑魚,天生一人必有一路,吃飯的路子多的是!每天都要見到的按部就班,堅守崗位,從不遲到早退的就有“剪影藝術大師”、“鋼筆微刻家”、看手相算命的“鐵嘴”、修腳繭取雞眼的“挖螺生”,還有跳新貨賣“立正褲子”的小販、行蹤詭秘的票證販子,還有測體力量拉力握力的“業餘體育裁判”,可與媲美的則是擺杆稱量身高體重吃個態度好的“雷鋒式服務員”。此外,則還有賣穿針器的“逋客逸叟”,賣針頭麻線鈕扣的“小手工業業主”,賣煙杆打火機打火石的“機動推銷員”,賣燈草、蜂窩煤蓋子,“孝手”、“莫内何”、挖耳瓢的居民老先生,賣內褲汗衫娃娃鞋、雞腸帶的孃孃奶奶,吹吹打打的“流浪音樂家”;最後還有一類自買自賣不知究竟吃哪門錢的雜色人物。真是五花八門,林林總總,填街塞巷,不一而足。

這些各界散仙雖說是散,規矩卻是很大。他們各有各的領地,楚河漢界,涇渭分明,互不侵犯,秩序井然,共同仰奉“我們只有一個東禦街”的信條和“露水壩壩頭的錢大家想”的“落教”原則。我第一次碰到張眼鏡正是在他的領地上即百貨大樓底層第六個玻璃櫥窗前。

他瘦高個子,戴一副寬邊中度近視眼鏡,對人不卑不亢,說話不緊不慢,語音抑揚頓挫有致且極富幽默味兒,兩目炯炯有神充滿對生活的自信,表現出男子漢睥睨世界的恢弘氣度,他身上有一種藝術家特有的氣質。屈居此境,何啻鶴立雞群,憑直覺我就知道其人乃磊落文士非凡俗人也,不可與其他“猴兒跳加官”者輩作同日語。

其時他正在從事“人體剪影造型”的工作,攤子跟前很多人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將眼鏡簇擁在正中間。由於他個頭偏高,看起來差不多要比眾人高出半個腦袋,很引人注目。我出於好奇駐足而觀,在他攤子跟前圍了很久,一直等到他收刀撿卦才依依不捨地離去。那天我掰起指拇算了一下:從我攏時計算起,眼鏡一共接待了二三十位顧主。顧主中有工人、幹部、外地出差人員、解放軍、小青年、大姑娘、還有耍朋友的戀人,本地人外地人均有。買主有的給三角,有的較大方逕自給一元叫不找,眼鏡也不多計較。我在旁過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默了一下,呵!眼鏡今天的收入不但地師級的幹部比不上,就是中央的什麼長恐怕也弗如吧。按當時普遍低工資低物價的情況來說,眼鏡今天的收入足夠他滿酒快肉地享用一個月而有餘了。這麼一算直算得我心中作癢,令我當夜怎麼也睡不著。作為當時業已歸在“候補社閑”行列中的我,生活尚無著落,常常囊中羞澀得來連一元錢都摸不出來。經張眼鏡的這一刺激,我這一夜真真是“吃了些孬的,想了些好的”,想像的翅膀一打開就再也收不攏,翻來覆去整死睡不著,也不知是怎麼樣麻沙沙昏沉沉混攏天亮的。

第二天我又去了。眼鏡的攤子早就支起了,而且今天的人圈子似乎更為密匝。我照舊站在圈外觀看。因為肚了裏揣著一團不可名狀的奇思異想,心情自然與一般的看客不同。這是一個練“站樁功”的好地方,不論演員與看客,一律站席。殊不類今日“皮包公司”經理做生意,坐在沙發上頤指氣使的還嫌不安逸。

尋思間張眼鏡的攤子已經熱鬧開來了。只見笑者,噓者,讚歎者,拍手者,掏錢者,摸出筆記本要求眼鏡簽名留念者,維持秩序喊挨著來不要卡位者,忙得眼鏡滿頭大汗,不亦樂乎!但他畢竟是肚子頭有墨水且見過世面的人,只見他提高嗓門一字一頓地說道:“革命同志們,工農兵同志們!肅靜,肅靜!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

來了,我們的同志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他將這一段流行語錄用在這個場合倒也恰如其分,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堂子馬上鎮住,且活而不亂。末了,他又添枝加葉補充了兩句:“我們要互相體諒,共同提高。”他邊說邊操作,因為等的人還多,容不得停下來講,得邊講邊演:“我眼鏡受党的培養多年,才練成這丁點兒手藝,今天在蓉城大街上為工農兵群眾服務是我的光榮,也是大家的光榮,一個人光榮就沒意思了。”

“講得好!”一位解放軍似乎從來沒有聆聽過這等偉論,情不自禁用勁鼓了一掌。“對,”眼鏡為了表示感謝革命軍人的捧場,他繼續“帶功演說”下去,“既然服務,就要服好,在這裏剪影留念的同志就要做到高興而來,滿意而去。”他又勾蓋得宜地補充了一句,“階級敵人例外。”

第三天我又去了。他肯定已經注意到我這個常客了:“喂夥子,招呼了,你還愛在這一轉耍。”我連忙說:“是的,我很佩服老師的高超藝術,高水準演講。”他連連擺手謙虛而又詼諧地說:“何水平之有?夥子過獎也!我只不過在這兒混碗飯吃罷了,比做臨時工,修補地球,背太陽過山好丁點兒,哪個想在街沿邊站一輩子呢?”

此際買主尚沒有來,我們便利用這間隙時間閒聊,他問我在哪里工作,這一問剛好踩到了我的痛腳。因我這時既非知青,又無單位,只好用剛撿來不久的散仙辭令回答說:“天倉壩信箱,135車間。(意為每天掙1•35元的臨時工)”他連忙安慰我說:“沒關係,沒關係,沒有工作的人多的是,車載斗量,曷足計哉!”說罷把手往鹽市口方向一指,又說:“胸懷祖國,放眼世界。工作嘛,久等必有一禪,反正人還年輕,那些泥巴都壅攏頸項的人都還在等呢。”

說話間,他的顧主三三兩兩的來了,我也就知趣地讓到旁邊。眼鏡吩咐顧主側立,看著壁上的樣品,開始操作起來了。有時他還要開開玩笑:“注意別動,莫眨眼睛。”仿佛他的快門就要按下去了,燈光就閃了似的。只見眼鏡運剪如飛,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刀光閃處,一位女青年的倩影便活脫脫躍然紙上,玉頜、秀髮、大眼睛、長睫毛,全都藝術而充分地展現出來,似乎比她原型更多出幾分美感。她的同伴羡慕極了,依次照顧眼鏡不提。

後來圍觀的人增多,請眼鏡剪影的又排起了輪子。輪到一位中年漢子了,他摸出一張嶄新的貳元票子遞到眼鏡面前,漂亮灑脫地說道:“不找了,老師給整個巴適的!”眼鏡收錢一揣的動作也很灑脫。問了聲:“你哥子要咋個整?”比起手中的剪刀和紙等著下手。這個買主先不作答,點杆煙叼在嘴角,拿出頂鴨舌帽戴在頭上,用手指了指腦袋,說是要剪成一個與眾不同的“風度型”樣子。我心想這一下遇到怪物了,看你老師咋個辦。不料眼鏡莞然一笑,答曰:“可以可以,出產之地,出在手上,此何難哉!下次有空再給你剪個睡午覺、跳蛙式的動作都可以。”眾人大樂,笑得一位中年婦女腰杆都直不起來了。她說:“要是天天來這兒站一會兒,硬是人都要年輕好多啊!”真是“難家不會,會家不難”,談笑間又是一位活脫脫的著帽叼煙的東方福爾摩斯的翩翩形象宣告誕生。那人接過來左看右看,遠看近看,連說:“巴適!巴適!”欣喜陶醉之餘又十分感動,畢恭畢敬出雙手向眼鏡敬上雙杆簡裝“大重九”(蓋彼時過濾嘴尚不普及)。一時之間,眼鏡成了快樂的使者……

以後我也就同眼鏡成了要好的朋友。有空時我們常在一起喝茶飲酒談天說地,什麼都擺。

交往中我才知道他原是一個真資格學藝術的人,“災荒年代”畢業於四川美院油畫系。後因肚子吃不飽,乾脆退職回家。為了生活,拉蜂窩煤,當裝禦工,什麼都幹過,最後才搞的街頭剪影。我到他家去過幾次,在不算寬敞的兩間平房內,到處都是畫冊、畫具,壁間、案上滿是油畫名作和他本人已完、未完的素描、水粉、油畫習作,令人目不暇接充滿了藝術氣氛。從談話中得知,他有一個兒子尚幼,妻子也是大學畢業,現在鄰近縣某中學任教。其妻子雖然嫻淑溫文,但有些愛面子,總覺得這位“不務正業”的丈夫給她丟了些臉,故爾自帶了孩子住在學校裏,不常回來。因此我在眼鏡家中僅見過她一面。眼鏡也落得清靜,閉門搞他的繪畫。

我記得有一次酒酣耳熱之際,他曾十分誠摯地對我說過:“現在真正的藝術賣不到錢,剪影並非正宗的美術,不過是藉以作個謀生的手段而已。將來如果有機會我還是要大幹一番的,比如開畫室帶學生,辦畫展等。”聽得我歎惋不已。

有時我們還要談點文學。他很偏愛俄國文學,尤其談到蒲寧、契訶夫、屠格涅夫、高爾基等人的作品時,他更是勃然興起,能夠直背原書的一些章節。聽得我五體投地。

有一天眼鏡攤子上來了一位姑娘,芳齡約二十四五歲,儀態大方,吐屬典雅。她在眼鏡攤子上圍了很久,有如我初到的光景,臨了她忽然提出要拜眼鏡為師。眼鏡聽後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為難地對這位女史婉言謝曰:“怕不行吧!這個工作抛頭露面,不適合你們女同志做,我看你條件不差,還是格外去找個事情幹吧,免得耽誤你的前程。”這位女士卻很大方,答道:“時代不同了,男女都要一樣,男同志辦得到的事女同志照樣辦得到。主席不是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嗎?”說得眼鏡無言以對,低頭歎息不已。可他終究沒有接納這位女弟子。最後,那個女士只好怏怏地去了。這一幕卻使我物傷其類,暗自唏噓!江州司馬,同是天涯,自不必說了。那年頭條條路都堵死了,“棒棒蛇梭不動”,沒有工作的人太多了!

又是一個週末,我同眼鏡在提督街齊魯食堂共進晚餐後,他邀我次日到他家去玩,申言明天是他生日,放假一天,囑咐我一定要去。我問那不是要耽誤業務,影響收入嗎?他答那有啥關係,錢都掙得完嗎?

次日我如約而往。只見眼鏡一身筆挺,容光煥發,他上身穿著雪白滌府襯衣,下穿米色凡爾丁西褲,兩肩挎著背帶,瀟灑帥氣,儼然一副藝術大師的派頭,與在街頭剪影時的打扮迥異,我倒弄得有些不自然起來了。

環視屋內好像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新近淘汰了幾件舊傢俱,訂做了一台做工考究的組合式畫案。畫案上鋪了雪白的的桌布,正中放了一個大花瓶,插滿了十三太保和晚香玉,滿屋暗香浮動。桌上還放了一個大茶盤,盤內盛著八隻很漂亮的玻璃杯,餐桌兩邊各放兩把高背靠椅,更增添沌些典雅莊重的氣氛。

眼鏡給我沏上茶後,他也坐了下來,他輕輕歎了口氣說:“‘浮生能得幾時閑?’”邊說邊打開兩瓶青島啤酒招呼我上座,主客各據一方且飲且談。“話是酒引出來的”,一時間過去未來,前朝後漢,二十年目睹之情事紛入話題。

他知我在學中醫,勸我改學美術,他說學醫也不容易,萬一醫死人脫不到手,畫畫兒不要緊,畫糟了重來就是。我回道美術固所豔羨,無奈太乏天資,只敢作為欣賞愛好罷了。他猛喝了一口啤酒,抹抹嘴角說:“哪里哪里,你老弟醫都學得會,畫也學得成的,和尚都是人做的嘛!”大約是喝了酒氣氛活躍之故,我也醒醒豁豁地說道:“不行不行,逼到牯牛下兒惱火!估到抱雞婆下河逮魚肯定遭淹死。”眼鏡一聽哈哈大笑,直笑得把喝進嘴裏的啤酒都噴出來了。須臾,眼鏡又正色說:“小殷,我看你不如先學剪影,耍起到底不是長法。我包你一個月學會。到時間買把剪刀擺起,‘吹糠見米’。”我一聽著了急道:“要不得!那不是搶老師的生意嗎?況且我不一定學得會。”他笑道:“咳!老弟你老實得可以,成都九裏三,哪個搶哪個的生意?就這東禦街再來兩三家我看都舀得到米。”接著他把筷子一擱,現身說法地開導起我來,“記得當初我剛回成都時,寸步難行,連愛人都不想理會我。先是去拉蜂窩煤,遭人排擠,又去剃“過街頭”,拿給親戚熟人囀得稀爛,後來才想到去剪影。本事硬是逼出來的。不瞞你說,我第一次在大街上‘亮相’時也是夠狼狽的。買主來了,我拿著剪刀的手都在抖,就跟發雞爪瘋差不多。有一回遇見兩位母校的教師,他們別處不走,偏偏走到東禦街來了!我當時羞愧得腦殼都埋到胯底下去了!久而久之,這類事情遇多了,臉皮子也闖厚了。現在我就啥都不怕了。咋個說呢,想穿了賣手藝掙錢吃飯又不是做賊。正如孔夫子所說:‘內省不咎複何憂何懼’?”說完他又大口大口地喝起啤酒來。他忽又深有感觸地說道:“人一生要經歷多少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要活命就要吃飯,要吃飯就要奮鬥!在大街上站起確實需要毅力和勇氣,既要不怕熟人撞見,又要練成‘八得基本功’。哪八得?‘等得、站得、冷得、熱得、渴得、忍得、綿得’。敞子既已扯開,就要把買主與觀眾當成牆壁,反之把牆壁當成觀眾與買主。有道是,‘看戲的是呆子,唱戲的是瘋子’,人世間個個都是演員,生活就是演戲。等到卸妝回家你再關起門來當上帝,屁大爺來清候你。”

這一席四瓶半啤酒催出來的聯珠妙語,聽得我惶然,愕然,啞然,繼又蕩然了然,終至乎欣然釋然矣!退而思之,眼鏡這番言論確系個中人語,過來人談,也許再來個數載寒窗未必能夠悟透其中真諦。

還是那一個天,還是那一塊雲,還是那一塊地,還是那一個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來的千千,去的萬萬,眼鏡照舊在那兒辛勤地勞動著,達摩面壁,苦練“站樁功”。他在為人們輸送“美”,人們為他投過來一定的報償,他也贏得了自已的“生活空間”。

我見過多少人從眼鏡手中接過自已的傳神剪影後,又遞上筆記本請他簽名留念。人們望著他那雙神奇的手出神。我常想這的確是一雙人類社會勤奮的手,智慧的手,創造的手。特別是在那大地肅殺,人們渴望真善美的年代,它給人以信心,給人以勇氣和希望。

然而,有一天終於出事了。那一天東禦街上突然冒出無數“群專”大軍,頓時做各種小買賣的,小手藝的紛紛作鳥獸散,那些東西多,跑不及的當然又被擋進派出所去了。幾個戴紅袖套的人很粗暴地把眼鏡的剪影樣品扯下來,撕成碎片並踏上一隻腳,還把他的“作案工具”——一把跟隨他多年的心愛的剪刀沒收了。我當時年少氣盛,很想上去和他們評理,然而被眼鏡用力拉住,他說:“不必要,沒關係,休息兩天來,還是一樣的,走!我們喝茶去。”

路上我們邊走邊擺,眼鏡對我說:“老弟,你還年輕,人生的路還長得很,你要忍耐,學會以柔克剛。”當時我很不理解,以為他太軟弱。後來我才省悟到,不這樣是沒法活出來的。

此後我因繼承家傳,學醫業醫,很久沒到東禦街去了。再後來偶爾到東禦街轉轉,卻再也沒有碰見眼鏡了,問熟人都說他很久沒有來了。我又到住處找過他,不料這裏拆遷,他和他的鄰居均喬遷了,使人不勝人去樓空之感!

就這樣一晃又過去了好多年。果如眼鏡所預言的那樣,東禦街 如今又熱鬧起來了。只是當年巡街的“警司”戰士的故事已經化作模糊的傳說,紅袖套的“群專”們也早已加入退休老人隊伍回家喝茶逗孫子享天倫之樂去了,我記憶中的東禦街“散仙世界”終於無聲地永遠地消失了!當年那許多張熟悉的面孔和搶著替我開茶錢的散仙朋友如今一個都不見了。這是不是“發財不見面,背時大團圓”呢?他們都上哪兒去了呢?現在生活得怎樣?還有我最尊敬的“一把剪刀壓過西南三省”的張老師我的忘年交,你可還好?我真希望某一天我們會突然在蓉城街頭相遇。但我一直沒能再見到眼鏡。

隨著改革開放的繼續深入,1988年夏天,中央美院的一些師生在首都美術館舉辦了一次震驚中外的“人體藝術美展”,消息傳到巴山蜀水,四川的藝術家們也不甘寂寞,賡即在成都舉辦了類似的美展,展出地點就在離我家不遠的四川群眾藝術館。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在展廳裏我意外地發現了張老師的兩副油畫作品陳列在顯眼的位置,一幅為耕耘圖:畫面上一位元裸身壯士背著身子,操著犁鏵翻墾黃土地,人與牛的肌腱發達凸現,這使我陡然想起了一句杜詩“萬牛回首丘山重”。這幅畫的主題在一般人眼目中是為新時期的開拓者所作的大寫造像,而在我的理解裏則無論如何也抹不掉作者那“夫子自道”的影子。另一幅哺乳圖:畫面上一位元慈祥的母親正在給嬰兒餵奶,嬰兒張開小嘴貪婪地吮吸著母親的乳汁,兩隻小手本能地捧著母親豐滿的乳房,母親半跪著,床上還有著一個稍大的孩子仰著身子準備撲向母親的懷抱裏,母親用深情的目光注視著他。這幅畫以其豐富的內涵吸引著無數觀眾駐足留連。我更在它跟前站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

之後,我向展覽會主辦人員打聽作者的消息。他們告訴我,張老師目前不在成都在重慶,他近年在各種雜誌上發表了不少美術作品及文章。至於更詳細的情況和具體通訊處他們也說不清楚。這又使我感到悵然。也許年內我將去重慶走一遭,順便尋問一下故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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