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的理想觸礁以後,我對未來心灰意冷。
母親再也坐不住了,悄悄託人四處給我找對象。按照家鄉的風俗,老大沒有結婚,老二就不會有人上門提親,母親很著急。
這一年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弟弟比我小三歲,已經長成了一個健壯的小伙子。
在我們家鄉,男子二十,女子十八正是結婚的最佳年齡。像我這樣的歲數還沒結婚的已經寥寥無幾。
我們居住在一個邊遠的山溝裡,那兒窮得很。土地不多,坡卻很陡,沒有水源,全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風調雨順的年份還有一口稀飯吃,遇到旱災可就慘了。地裡的禾苗乾得成了柴禾,一根火柴就能把地裡的莊稼燒得乾乾淨淨。
我們家鄉的姑娘長大了都想嫁到山外去,那裡自然條件好,勞動輕鬆還吃得飽飯。
我們家鄉地處蓬射兩縣交界處,翻過一座山梁,就到了蓬溪地界。
我們這裡的青年小伙子,從沒有人娶到過平壩地區的姑娘。那裡的姑娘即使又駝又癩,也不願嫁到我們這個山溝溝裡來。我們的青年男子結婚除了找本地的姑娘,就是到比我們更窮更偏僻的蓬溪農村去找。
母親瞞著我,找了好幾個本地的姑娘。人家一聽說我們是兩兄弟,只有三間房子,生怕今後分家沒有住處,都搖頭拒絕了。
母親不甘心,又託人到二十里外的牛啃土去找。那裡的山比我們這裡更高,溝比我們這裡更窄。那裡有戶人家有三個女子,一個已經出嫁,還有兩個在家待嫁。
媒人是我們村的,姓衛,人家都叫她衛老婆子。據說她有個親戚住在那裡,她很會說話,她說我是村裡唯一的高中生,人品好,是大家公認的「乖娃兒」。她說我雖然是兩兄弟,房子不寬敞,但我弟弟在柳中代課,以後弟弟轉了正就不會回來跟我分房子了。
經她添油加醋一番遊說,女家居然有些動心,答應到我家來看看。
母親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得不得了。
過了幾天媒人帶著姑娘「相親」來了,那天我正在地裡勞動,母親找人把我找回家和女方見面。
我從沒有單獨和一個姑娘在一起說過話。我羞得面紅耳赤,眼睛看著地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午飯過後媒人把大家叫到一起,問我說:「有沒有意見?」
我一點感覺也沒得,聳著腦殼不說話。
媒人以為我害羞,就又對我說:「不好意思沒關係,搖頭不算點頭算。」
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站在一旁的母親忙說:「我這娃兒面子淺,見了姑娘怕羞。我做主了,我們沒有意見。」
女方也表示沒有意見。
我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我對結婚毫無興趣。我不甘心在這山溝溝裡臉朝黃土背朝天過一輩子。
客人走後,我對母親說:「我不想結婚。」
母親說:「兒呀,我曉得你心氣高,你是家裡的老大,你都二十好大幾了,你不結婚,你弟弟怎麼辦呀?」
「要結你去結,反正我不結。」我說。
母親見我不答應,她上前幾步,走到我的面前,突然一下子跪了下去……
我的心像被鞭子抽打一樣。
我剛三歲,父親就丟下我們到川北行署工作去了。母親一個人在家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把我們拉扯大。六O年「大躍進」,她餓得得了水腫病,兩條乾瘦的大腿腫得有小桶大,亮晃晃地一按一個坑,連路都走不得。在公社醫院裡她還把醫生發給治腫病的細糠餅偷偷藏起來,等我和弟弟去了拿出來給我們吃。
五歲那年,我們家窮得連一顆鹽都沒有吃的。我們家鄉鹽井多,隔一兩里路就有一口鹽井,早晨天剛麻麻亮,採鹽水的工人就上班了。母親拿起一個土罐罐跑到鹽井邊幫他們「打圈圈」(幫工人採鹽水)。往往在鹽車上勞作兩個小時才能採起來一挑鹽水。採鹽工人等鹽水放出來,就給母親舀上半瓢裝進罐中,母親把它拿回來給我們下飯。
六歲那年我背上長了疥瘡,家裡窮得一分錢都拿不出來。母親四處借不到錢,狠了狠心,把一把祖傳多年的銅香爐拿到洋溪街上當了,買藥給我治瘡。
我感謝母親,是她克服了常人難以克服的困難,把我們養大成人。
看見母親跪在我的面前,我的心都碎了。
我不能再任性了,為了母親,我只好屈服了。
我把她從地上扶起來說:「結就結吧。」
我們結婚時間定在七二年臘月二十八日。二十七日那天,洋溪鎮逢場,我上街置辦結婚用品。走到草街子碰到了高中同學梁文舉,聽說我要結婚他二話沒說,把籮筐扁擔一撿就跟我一起去迎親。
待續@
責任編輯:謝雲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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