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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街的故事之十七:兵荒馬亂時的1949年

作者:謝行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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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22年11月04日訊】

前言

1949年的前、後兩年間,只有用「兵荒馬亂」四字,差堪形容當時的神洲大地。坊間記載那紊亂時段的文章、出版的書籍與影片等,已非常多,描述「生離死別」的故事也有一籮筐。我母親在松街療養院的最後日子中,也將她記憶中,自己家族當年逃難的往事講了不少給我聽,只是她大概沒有想到,我日後會以「文字」之方式,把這些故事傳承下去吧!!

父親留美歸國時的時局

眾所周知,在國共內戰中最具關鍵性的一戰,是1948年11月6日到1949年1月10日,那場延續66天的徐蚌會戰(共方稱之為淮海戰役),此役國軍嚴重地損兵折將,兩位領導戰役的兵團司令官邱清泉與黃百韜,皆因兵敗而自裁成仁,自此國共內戰勝負已定,不到一年江山即變色。

國軍在徐蚌會戰中慘敗之主因,是負責傳達軍隊戰場調度命令的兩個國防部官員,劉斐與郭汝瑰,都是潛伏已久之「匪」諜,此事在網路上已有大量資訊,請自行上網查看,就知我所言非虛。

其實我十七歲那年,就已知道這件令人痛心之戰役過程,我父親因職務所需,親自撰寫過好幾篇勦「匪」戰役的檢討文章,我有幸全都讀過,因為那年我與父親在軍營中同住一室,得幫他在發表之前校稿,就請參閱我「讀建中的那一年」一文吧。

就在徐蚌會戰開戰的前五天(11月1日),我父親方自美受訓一年返國,在南京的陸軍總部待命分發新職。不過兩個月後的1949年1月21日,蔣公就因徐蚌會戰之慘敗,引咎辭總統職,由李宗仁代理總統,白崇禧任參謀總長,李、白只是「桂系」軍頭,政治歷練遠不及奸狡的毛澤東,他倆還天真地以為可以通過談判,與中共來個隔江(長江)分治,當時之時局有多亂,絕不是我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1948年12月16日,在徐蚌會戰正打得如火如荼之時,我父親接到正式命令,擔任駐紮在甘肅天水的騎兵兵團(兵團司令是黃埔潮州分校二期畢業的胡競先將軍)所轄的四個騎兵旅中之第17旅旅長。在國軍體制中,「旅」是特種部隊之「師」級單位,所以旅長皆為少將銜。

我在這兒列出了一串時間表,無非是讓讀者諸君不至於霧裡看花,失了頭緒。另一方面,有些歷史也該核實傳承後代,也就是所謂的「不讓青史燼成灰」吧。

我父親之願意冒險去甘肅天水就職是有原因的,且不論他本就是黃埔軍校騎兵科畢業生,而且在留學英國皇家軍校的四年(其中一年是在英軍野戰部隊中實習)裡,還翻譯了一本西方奉為「養馬聖經」的「馬事指針」,兵團司令胡競先將軍在擔任騎兵學校校長時,父親編譯的「馬事指針」一書,就是騎校之主要教科書之一,所以胡將軍對我父親有極深刻之印象,極力爭取他去投効。

我父親在英國時的專長雖然名義上還是騎兵,但在英、美等國的兵制中,已逐漸開始將坦克車配置在機動化部隊裡,且沿用「裝騎師」Armored Cavalry Division之名直到今天。

當時國軍軍制中,騎兵與裝甲兵是完全分開的兩個單位,我父親雖然懂馬、惜馬,還又愛馬,但他也是國軍裝甲部隊中的幾位創軍元老之一(日後長期主導裝甲部隊的蔣緯國將軍,是裝校成立一年之後才加入的),1949年時,我父親指導過的裝校第一期(戰一期)四十餘位學生中,已有好幾位是營級幹部,以經驗論,此時他應該是回到裝甲部隊任職的。

但騎兵司令胡競先將軍與我父親是騎校舊識,他以幹練、清廉與耿直揚名於軍中,在他的誠摯邀請下,父親難以拒絕,再加上胡將軍好像也讀過私塾,詩文能力說不定還在我父親之上,所以兩人之間八成有點兒「惺惺相惜」之成份存在。

不過我父親接任命狀時的1948年12月16日,徐蚌會戰正在「附近」熱戰中,暫時無法成行,只得先留在南京。你可以想像此刻我母親之心情嗎?夫婿離家去美國一年多,回國才不過一、兩個月,就又要「拋妻棄子」,去那「邊陲」的甘肅「打拼」,真是情何以堪。但父親是那「大時代」中眾多投筆從戎的知青之一,還經常把什麼「馬革裹屍」之類的話掛在嘴上,所以也難怪後來我母親每次與他吵嘴時,都會搬出這些家庭瑣事來「証明」,我父親是「不顧家」的。

呃,父親當然不是「不顧家」的,那是母親「婦人家」的抱怨(但我也沒說,那是不應該有的抱怨),我在「鞋子的故事」與「手錶的故事」兩篇文章中,都曾大致「講」給你「聽」過的。

幾乎在長江碼頭演出的「生離死別」

話說父親在去美國肯薩斯市市郊的陸軍指揮參謀大學受訓前,是擔任陸總第五署(專司陸軍訓練)的第四處少將處長,他的直屬長官是第五署署長沈發藻將軍(黃埔二期),也是力保他去美國深造的長官之一,此刻正擔任第四編練兵團司令。

沈發藻將軍是位戰功彪炳的戰將,臨危受命要編組一個兵團的兵力。所謂的「編練」兵團,是將剛由前線退下來,因傷亡而人員與武器不足的部隊,補充、訓鍊成有戰鬥力的單位,重返戰場。有部份他麾下的直屬部隊,就是由「徐蚌會戰」殘留下來的人員組成。

知道我父親留美歸國,沈將軍也積極想要延攬他重歸麾下擔任師長,但是第四編練兵團現有的三個師級單位原先都已有師長,第四個預備師已報備上去但遲遲未獲國防部回音,騎兵司令胡競先將軍那兒也在催我父親去報到,所以我父親整好行李,決定先去甘肅天水,安定下來後再來接我們母子三人,與我們兄弟倆自幼就離不開的褓姆張嫂。

1949年3月1日一早,我們全家到了長江的渡口碼頭,父親的行李也已上了船,在這生離死別的關頭上,一輛軍車急馳而來,來者正是沈發藻將軍的副官,他遞給我父親一張「任命狀」,那副官告知,沈將軍經白崇禧批准後,命我父親立即轉任第四編練兵團駐紮在蘇州的七十軍32師師長。

若非這張即時趕到的「任命狀」,我父親渡江後,是否能平安到達甘肅天水還在未定之天,即使能順利到天水報到,也必定會在那兒以身殉,應了他口中那「馬革裹屍」的話,因為不過半年後(1949年9月24日),騎兵兵團司令胡競先將軍的直屬長官,出身保定軍校三期的陶峙岳,與當時任國府西北行營主任的張治中勾搭,搞出了一個中共所謂的「酒泉起義」,帶槍投靠中共。但是騎兵兵團之許多長官們還是忠於國府的,所以皆遭陶峙岳一一誘殺,包括兩位騎兵旅長在內,胡競先將軍僅以身免,乘飛機逃至重慶。

張治中與陶峙岳之叛變,將數月以來,蔣公以國民黨總裁之身份,穿梭於台北、重慶、成都、廣州、與昆明之間,冀圖將國軍主力移至西北與西南,繼續與共軍對抗之計劃完全打亂,江山因而盡赤,徒留千古恨。

在那沒有行動電話的年代,只要我父親在長江渡口碼頭登上了渡船,船一旦離岸就回不了頭,得要到了甘肅天水後才能得知新的「任命狀」,能否能再平安地返回南京就新職,還在未定之天,我們若是全家陷共,絕對是死路一條,沒有任何生存之可能。

沈發藻將軍到台灣後,在陸軍副總司令任內退休,退休之前還挺身而出,為流落九龍牛池灣難民營的謝家四口寫書面擔保,強調我父親是「棟樑之才」,也是忠貞人士,必須接到台灣來共赴國難。

所以在我父母親的心目中,沈發藻將軍無疑是我們謝家的救命恩人。

胡競先將軍隨軍抵台後,在總統府中長期擔任「參軍」一職,有一年多的時間是與我父親共事的。總統府的「參軍」最多時,大概有十好幾位,為首的是參軍長,原則上都是些已沒有兵權的將軍們,但是也有「埋伏」在內的軍事科學家,例如英國皇家軍校畢業後,在劍橋大學深造過數年的唐君鉑將軍,就曾以「參軍」名義秘密領導國府的核彈研製,以免被美方察覺。

「核彈」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製成之後世界強國都得「看你臉色」,連美國總統川普都得「移駕」萬哩,到韓國半島的板門店,去與那地位完全不對稱的「金三胖」打個招呼呢!

順便一提,總統府還設置有一個「戰略顧問委員會」,成員也都是沒有兵權的高階將領們,戰略顧問與參軍職務最大的不同是,戰略顧問職確實是閒職,不需每天去上班的,參軍們不但必須上班,還得要輪流擔任總統府的「總值星官」。

「參軍室」在蔣經國去世後不久即遭裁撤,「戰略顧問委員會」則保留至今。

我的兩位「隨軍撤離」的表舅

話說父親接掌新職僅數週後,國軍32師就奉命南移,在離開蘇州的時候,父親身邊多了兩位我母親的近親,他倆都是她的表弟,也就是我們兄弟倆的表舅,范如仲與丁必健。至於為什麼會帶走他倆,我就老實說罷,母親對時局已完全喪失信心,她的想法是,能帶走一個算一個。

范如仲表舅的父親,是曾經擔任過譚延闓機要幕僚的范新範(我的舅公),譚延闓是前清進士,但思想新穎,是國民革命軍北伐時的主要將領之一,曾擔任過國民政府主席,不幸英年早逝(享壽僅五十)。日後范新範舅公轉往金融界,此時已是南京某銀行之行長(記憶中我母親曾說過,好像是中國銀行),范新範舅公是何許人也,當然知道「毛式共產」會是禍害,但他家大、業大,無法說走就走,所以我們兄弟倆口中的范表舅,就這樣被范新範舅公託交給我父親,在32師擔任中校銜秘書。幾個月後在我們母子三人與父親失聯之情況下,就是他伴同我們逃到九龍難民營的。

范表舅後來到了台灣,我在「額上墳起的釣魚故事」一文中,曾詳述過他與我們兄弟倆之間的親密互動,請自行參閱。來台後他曾在台北三育書院教書多年,門生滿天下,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表弟范瑞穎,成就不凡,他白手起家,是台灣電訊業名人,「台灣大哥大」的創始人之一。

范表舅如今已高齡九十九,與舅媽及表弟一家人住在台灣陽明山上,是中國人典型之福壽雙全。

至於丁必健表舅,他是我外婆范新懿的親妹妹,范新瑾之長子,來投靠我父母時,還未滿十七歲,只是個「大孩子」,中學沒讀完,就被我母親的「瑾姨」托付,到我父親率領的32師「從軍」,大概是見赤禍將至,想要留一條「命脈」。我母親不放心他去戰鬥單位,乃說服我父親調他到師部,在身旁擔任他的「傳令兵」,所以當我們眷屬們隨部隊長途移防時,那些徒步的行程,都是由丁表舅揹著我走的。

後來七十軍(32師是其中一部,此時我父親擔任副軍長)被調去擔任廣州市之防守部隊之一,我父親認為丁表舅該學些專長,就把他調到醫護單位去學習,在我父親與軍部失聯後,丁表舅就隨七十軍到了海南島,最後撤到台灣。這裡曲曲折折的經過,我已在「手錶的故事」與「鞋子的故事」兩文中交代過了。

到了台灣,丁表舅正式成為醫護兵,於駐防馬祖北竿島時,結識一位服預官役,來自宜蘭縣羅東鎮的許文政醫師,成為他的得力助手。有一次許文政在危難之際,幸得丁表舅之及時救援,得以脫險,他倆至此成為患難之交,交情甚篤。

許文政與他的親兄弟羅文堂醫師皆出自醫生世家(一從父姓,一從母姓),他倆於1953年所創建的羅東博愛醫院,是全台有數的大型私人醫院之一。許文政與羅文堂兄弟倆日後皆因「醫而優則仕」,是宜蘭地方上大有名氣的人物,他倆之成就網路上多有記載,請讀者自行參閱。

丁表舅雖然高中都沒畢業,就被這「動亂大時代」之洪流捲入軍旅,但是他在姐夫與表姐(我的父母親﹞鼓勵下,考上軍官甄試,是以「准尉」退伍的。退伍之前,在醫護單位的「放射線」科服務。退伍後,就去許文政醫師的博愛醫院工作,一年後,他在考試院所舉辦的醫護人員特考中名登金榜,成為有正式執照的放射線科技師,在耳濡目染的環境中,也協助醫生們研判病患之X光照片。1969年我負笈美國之前,趕去博愛醫院向表舅辭行,周遭的工作人員居然還稱他為「丁醫師」呢!

丁表舅日後與一位博愛醫院的護士結為連理,為我增添了兩位表弟與一位表妹,其中一位表弟丁紀平,畢業於陸軍官校,曾在軍中擔任過「鷹式飛彈營」營長。

丁表舅十幾年前在羅東街頭騎腳踏車時,遭砂石車撞到,送醫不及逝世,哀哉。

在台灣我還有一位表舅,是比我們早幾個月到九龍牛池灣難民營,但比我們晚去台灣的,那就是在台灣醫界頗具盛名的前台北榮總院長彭芳谷醫師,我在「松街的故事之二」中,專文介紹過他老人家的。

未及逃離而遇害的舅舅余躍飛

我們家中沒能及時逃出赤禍的親戚多不勝數,遭遇最慘的,莫過於舅舅余躍飛,我母親唯一的親弟弟,與大伯謝肇鈞,我父親唯一的親哥哥。

躍飛舅原名「遺生」,他自幼身世崎嶇(不是坎坷),因為當年我外公余肖雲與外婆都是習醫的留日學生,但外公不幸在日本醫院實習時,感染了上世紀初漫延全球的瘟疫,死於東瀛(全球死亡人數可能超過五千萬)。外婆當時已有身孕,乃攜子(在日本出生的日生舅)返國待產,所以躍飛舅是遺腹子。外婆在生產後立即返日繼續未竟之學業,後來在東京再嫁,又生了四個孩子,遺生舅與日生舅,連同他們的姐姐(我的母親)就都被「遺忘」在湖南長沙,他們的外公婆家。日生舅四歲時不幸遇溺,是我母親畢生最大的憾事之一。

躍飛舅在讀中學時,自行改名為諧音的「怡生」,後來或許是受了姐夫(就是我父親)之影響而投筆從戎,考進了中央軍校二分校(設於武漢),就讀其間再度改名為「躍飛」,是二分校第一期(等同黃埔軍校第 14期)畢業生,畢業後投入抗日戰場,逐步由少尉排長升至少校團附。

1947年時,躍飛舅在陳明仁的部隊裡任師副參謀長(中校官階),曾在東北的四平街戰役中,與林彪的部隊激戰,遭林彪的部隊以四倍兵力之優勢團團包圍,幸得空軍第四大隊的P-51野馬式戰鬥轟炸機群之協助,終於擊退共軍,空軍大隊長蔡名永將軍因此役而獲頒青天白日勳章,他也就是我在「浮生六記衍生的故事」一文中所提到過的那位蔡將軍,他日後到了台灣,在空軍副總司令任上退休。

陳明仁雖然是黃埔一期畢業生,但是個性貪婪,是國軍中「吃空缺」最嚴重的將領之一,老總統在日記中曾記載過他的惡行,他在四平街戰役中指揮與調動軍隊皆無方,備受各級長官之指責,四平街戰役最後因共軍撤圍而算是「慘勝」,其實都是空軍四大隊日夜不停,輪番轟炸掃射共軍陣地建的功,與他無關,無奈陳誠與白崇禧力保他,居然還替他報准了一枚青天白日勳章,更加深了他為所欲為之囂張行徑,所以當陳明仁夥同湖南省主席程潛,於1949年8月4日在長沙宣布投匪時,應該不出各方之預料。

躍飛舅在陳明仁叛變時不及脫逃,就此陷入「匪區」。

父母親曾告訴過我,躍飛舅生前長相英挺,而且音樂與藝術天份很高,從軍之前就在一個湘劇團演出,與一位同團的彭姓女演員相戀,結婚後育有一女(以年齡論,是我表姐),但是兩人日後離異,女兒歸女方撫育,我父母親在貴州札佐時,她們母女倆曾前來避難。抗戰勝利後,躍飛舅與司靜淳女士結婚,兩人無子女。

1949年七十軍在移防到贛南的瑞金時,軍部眷屬(包括我們全家)皆隨行,有一次躍飛舅與舅媽司靜淳來探親,見我的褓姆張嫂已離開,舅媽就自告奮勇地留下照顧我們兄弟倆,直到七十軍開赴廣州時她才離開,回到武漢躍飛舅的駐防地。

陳明仁叛變後,躍飛舅雖然得以脫逃,但無法與我們聯絡上,乃變裝易名,加入某共軍單位之「文工團」成為話劇演員,冀圖以之掩飾其真實身份,但不幸於1953年在某地演出時,被台下某觀眾認出,當場以「反革命」罪名被拘,解送到他從未去過的祖籍──湖南平江縣去接受「公審」,他原先還以為罪不至死,但在那盲目爭功之毛式鬥爭年代,躍飛舅在「公審」定罪後慘遭當場活埋。

由於音訊不通,躍飛舅死後35年的 1988年,我們才輾轉得知他的惡耗,那年我七十歲的母親還是位全職的合法針灸醫師,接惡耗後幾乎哭瞎了眼,再也無法做細微的針灸工作了。

後來我母親曾託她的表弟范陶正,在湖南各地之報紙,長期刊登尋人啟事,冀望找到躍飛舅的前後兩任妻子與他的獨女(前妻之女),皆徒勞無功。陶正舅是我九舅公范新懷之嗣子,因九舅公失婚且無子女,長輩們將十四舅之子范陶正過繼給他,十四舅是九舅的弟弟,這兩位舅公的親姐姐當然就是我的外婆囉。

因為我母親失怙後,是靠她的九舅接濟、撫育長大的,所以我曾在一篇「松街的故事」中,特別列述我這九舅公之事跡,與他被中共虐死的經過。身為九舅公嗣子的陶正舅,自然也受到嚴重迫害,直到1989年九舅公范新懷被「平反」後,才遭解除他的黑籍(黑五類),足足受了四十年的活罪。陶正舅不是高級知識份子,也非「反革命」份子,他被迫害的唯一罪名是,他是九舅的嗣子,中共這般地惡整無辜人民,你且說說看,這不是暴政又是什麼?

無辜慘死於鬥爭會上的大伯謝肇鈞

我的大伯,是比我父親年長約四歲的肇鈞伯,也是他唯一的兄弟。

我確實見過他一面,時間是1949年春,地點是在江西瑞金,只是那年我才剛滿四歲,對他的形像自是毫無記憶。

我母親對他的印象比較深,躺在松街療養院的病房裡時,母親告訴我,他比我父親至少要高半個頭,兄弟倆臉型雖然相似,但肇鈞伯面容不似我父親那樣黝黑,面孔也圓潤一些。

自我祖父承恭公病逝後,謝氏家道頓時中落,生活難以為繼,家中的四個孩子兩男兩女,長女於六歲時突然發高燒,因無錢延醫治療而病故,次女就是我的淑莊姑,日後被賣到鄰村為童養媳。肇鈞伯是長男,當時雖然只有十二歲,武平縣城裡卻有一家裁縫舖願意收他為學徒,還供食宿。所以他雖然連小學都沒有畢業,但因每天有三餐可吃,也不需辛苦地下田工作,以至發育正常,塊頭也不小。我父親與小妹妹淑莊姑成長後體形瘦小,都是因為小時候經常是「有一餐、沒一餐」地過日子,能夠存活下來,已是萬幸。

1949年在江西瑞金時,我父親是擔任七十軍的副軍長,瑞金雖然離福建武平家鄉只有六十里左右(地圖上的直線距離),但是中間有武夷山橫亙阻隔,交通不便,且父親軍職在身,不便返鄉一行(除非帶警衛排同行以策安全),所以託人捎信回鄉,希望大伯能攜同我祖母來見個面。數日後,大伯與他的好友潘明永現身瑞金,說我祖母年逾七旬,不克前來。

父親自投身黃埔,除了在1930年赴英國皇家軍校(也是當年邱吉爾首相與現今哈利王子等之母校──桑赫斯特軍校)留學之前,短暫返鄉數日之外,就再也沒有返鄉省親(母親)之機會了。

父親逝世於1995年,就這樣做了65年的異鄉遊子, 寫了許許多多讓我讀之非常感傷的懷鄉詩句,句句皆強烈地表達他那「撕心裂肺」的哀思。

我母親自幼失怙,所以她透徹瞭解父親的心情,眼看這瑞金一別可能會是永訣,乃主動拿出私蓄之大半,四百枚銀元,託大伯轉交給我祖母。

對這件事,我父親終身都有深刻記憶的,1995年8月底,在舊金山醫院的安寧病房裡,護理人員在父親之病床旁放了一張坐臥兩用的躺椅,讓我在他老人家逝世前的48小時,不分晝夜地在旁陪侍著,他在昏迷與與清醒之間徘徊,清醒的時候,這四百枚銀元之事,曾被他刻意提及,還不忘盛讚我母親的善意、無私與孝心,要求我好好替他照應母親,雖然時隔已27年,當時情景仍歷歷在目,痛哉。

大伯告別我父母親時,這四百枚銀元被分成兩半,分別綁在他與他的好友潘明永之腰際,潘明永見財忘義,次日清晨大伯在旅館起床時,才發現潘明永已不見蹤影,我父母親得知後雖然也十分懊惱,但是想到潘明永至少沒有殺掉大伯,奪取全部的四百銀元,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伯以裁縫維生,是低層藍領階級,但是因為我父親之故,每有鬥爭大會,他都被五花大綁地揪上台惡鬥,1957年某日,大伯在台上被痛毆,當場吐血昏迷,家人急忙返家,拆下一塊門板當作擔架將他抬回,但他尚未回到家門口就嚥了氣。

不消說,大伯直系後代的兩男三女,全屬「黑五類」,其中的兩位女兒還是我的堂姐,他們沒受到過小學以上之教育不說,還連累到大伯的孫輩也全都成了最低層,沒受良好教育之藍領階級。2002年我返鄉祭祖時,見到親戚們那潦倒不堪之生活環境,用「搖頭嘆息」亦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極度失望。

是的,二十年後的2022年,武平家鄉的生活環境(民生方面)已有長足改善,祝願不久的將來,「民權」方面也能齊頭並進,這才讓中共在搖晃那「民族主義」大旗之際,搖得有意義,有價值,不至淪為欺世盜名之空洞口號。

結語

73年後在這兒回顧那1949年的往事,無非是想為後人留下一些真實紀錄,也為坊間眾多「1949悲歡離合」的報導添加一筆資料,我就事論事,且慣以真名實姓寫文章,就是要為其內涵負責。文中偶有逆耳之忠言,也都是善意的,我身為炎黃子孫,當然冀望中華民族之再度崛起,昂首於世,請萬勿因立場迥異而對我大加撻伐,是為幸也。

【謝行昌,20229月,完稿於美國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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