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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建中」的那一年

作者:謝行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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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21年09月02日訊】

前言

自1963年8月底起,我在「東海東,玉山下」的台北市建國中學(以下簡稱為建中)混了九個月左右,那是我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年。至於「東海東,玉山下」又是什麼「碗糕」?我想所有建中畢業生都會記得的,那是咱們校歌的頭兩句。

我自幼成長於高雄縣鳳山鎮(現今的高雄市鳳山區),所以原先讀的是省立高雄中學(以下簡稱雄中)。當然,台灣南部絕非「文化落後」地區,特別是位於高雄市的雄中與位於台南市的南一中,他們的畢業生在大學聯招之錄取比率都極高,只是建中的「名氣」好像更高一些,在「升學主義」的壓力之下,我經轉學考試進入建中,是1963年被錄取進入高三就讀的十名插班生之一。

圖:1963年我就讀於建中高三6班時期之「校服照」。(作者提供)

「雄中」與「建中」之歷史與校區

雄中校區離火車站很近,校園北端與鐵道相鄰,剛離站的火車會鳴笛加速,噪音很大,最靠近鐵道的那排教室,聲音大到會掩蓋老師的授課聲。不過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以為常,老師大概也樂於有約半分鐘的Break time吧。

建中校區則得天獨厚,與環境優美的「南海學園」相鄰,園區內有仿北京天壇而建的科學館,配以館旁植物園內的荷塘(或許是蓮池,事隔久遠,我記不得了),還有當時台灣最大的中央圖書館,與一棟美輪美奐的宮殿式建築物──歷史博物館。剛到台北時,這「南海學園」的景色,是讓我這南部來的「鄉巴佬」十分驚豔的。

在建校歷史上,建中、雄中與南一中等各地之「標竿」中學,大約都是在1910年左右的日殖時代創辦的,它們也全是台灣各地的「一中」之一,是只供日本殖民者之子女唸書的專屬中學。被統治的台灣人之子女,只能在校舍、設施與師質皆屬二流或更糟的「二中」(甚至於三、四中)就讀,日殖時代之不公不義,莫此為甚。

在此也附帶提及,日殖時代只有台中的「一中」是全台唯一兼收極少數台灣人子弟的中學,這是因為「中一中」原址是台灣人自己集資所辦的學校,遭殖民者強制徵收校舍且改名為「一中」後,不得不允許少數創辦人之子女留在原校就讀之故。

現在身在台灣的兩千三百多萬居民,有必要牢記一些當年日本殖民者欺壓台灣人的殘酷事實。根據日殖總督府自己公布的歷史紀錄,當年唯一的全科大學(就是現今之國立台灣大學),有三十三年之久是禁止台灣人入學的,直到1928年改制為台北帝國大學後,才逐漸開放讓台灣學生就讀,統計自1928年到日本戰敗投降之17年間,堂堂一個經常維持有千餘學子的台灣首學,其台灣籍學生之人數僅從1928年的6人,增加到1944年的60人,而這些在日本無條件投降時還在學的60位台灣籍學生中,有近五十位是被日寇指定去學醫的,那是因為二次大戰末期,在各地征戰之日軍傷亡極重,急需戰地醫護人員,醫學院只是配合著日本軍閥之侵略政策去招收台灣籍學生(仍然是二等公民)而已。

「雄中」與「建中」迥然不同的校風

在簡介兩校之校史後,請敞開心懷看看我對這兩所學校的感受罷。我無意在此判定「建中」與「雄中」之優劣,何況當時的雄中校長王家驥,與建中校長賀翊新,都是全國知名度極高,也備受學生愛戴與尊崇的教育家,我能比較的,只是這一南一北兩所「標竿」學校的校風而已。

簡單地說,「雄中」校風趨向「保守」,相較之下,「建中」則是相當「自由開放」的。您看,建中校歌中就有這麼一句「春風吹放自由花」,簡直像是在鼓勵學生去「搞怪」。而雄中在校歌中則搬出「禮義廉恥,是所遵從」作歌詞,八成是要求學生們循規蹈矩,最好給我「安分」一點。

想要比較這兩所中學的「校風」,還有個直截了當的方式,就是比較它們的「午休時間」之活動。

在雄中,午休時間是有門禁的,學生們必須留在校園內,每一班的值日學生(2至4位)在上午第四節課上到一半時,班長會提醒他們提前幾分鐘去廚房,把一早就送去加熱的五十個左右便當抬回教室,這樣子學生們在午休時才有熱便當可吃。

當然,沒有帶便當的同學,是可以在校門口(不可以出校門)向兜售食物的小販購買便當的。

那麼吃完午餐以後呢?雄中的學生至少有一半以上會自動自發地以臂作枕,趴在書桌上「打個盹」,主要原因是,沒有什麼「午間活動」。

相較之下,建中的午休時間則是完全開放的,學生們可以自由外出,吃自備的便當也好,在外面小吃攤(店)點餐也好,只要你下午一點整準時回教室上課,所有午間活動都沒有管束,我的午休時間通常是會出校門用餐的。

午休時間所幹的「壞事」

既然在「午休時間」學生們的活動完全自由,我這南部來的「鄉巴佬」生怕被同學視為「異類」,所以有時也會「入境隨俗」地跟著他們一起「搞怪」。當然,我所謂的「搞怪」,也絕不是去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是行為約略超過了校規所釐定的範圍,譬如說,結夥去彈子房打撞球之類的「壞事」。

現在回想起來,打撞球真的不是什麼天大的「壞事」,之所以被「禁打」的原因,或許是與那些濃妝艷抹,打扮得花枝招展以招徠顧客的「計分小姐」有關。有些顧客(非學生)來「消費」時,會刻意付錢找計分小姐「陪打」,她們為賺取小費,也就樂於執桿應付。但若是有客人「撞」翁之意不在「球」,與計分小姐糾纏不清時,就可能會產生麻煩。

在彈子房生意清淡時,常見計分小姐們乒乒乓乓地在「練球技」,熟能生巧,有些計分小姐也的確是身手不凡呢。

位於南海路的建中校門不遠(約五分鐘腳程),有一條與南海路垂直交會的南昌路,那兒就有一間彈子房,而且是具有特殊「逃生設備」的彈子房,好像是專門給咱們建中學生而設的,所以我們這群來「搞怪」的學生都「趨之若鶩」。

那間彈子房從街面上看起來,只有四座彈子檯,其實後面還有個門,門後有樓梯,樓上有一間較小的店面,擺了兩座彈子檯,我們建中學生怕「搞怪」時被巡邏的教官逮到,平常都「躲」在樓上打撞球。通往樓上的那個門有鎖,樓上有「客人」在時就上鎖。

樓下的計分小姐若是見到建中軍訓教官來「突襲」檢查,會撥一個隱藏的按鈕,啟動樓上的紅燈,計分小姐會機警地將我們建中學生統統趕進一間有反鎖的儲藏室裡,那儲藏室就是我們的「逃生間」啦。

我讀建中的那一年,好像這「逃生間」尚未被軍訓教官識破,我也不是經常去打彈子的,只是實際「演習」過,得如何「敏捷地」在幾秒鐘之內躲進「逃生間」。後來聽說這「逃生間」遭人密告,彈子房只好將二樓關閉,不過那時我已進入台南成功大學,「名正言順」地在校門口的「大千彈子房」,練就一身「武藝」。

其他的午休活動

當時,國聯電影公司的攝影棚就在校門斜對面的南海路上,古裝片「七仙女」正在攝影棚內攝製中,李翰祥是該片之導演,女主角就是當年火紅的江青(這藝名倒是與毛大王的壓寨夫人一樣)。攝影棚雖未對外開放,但是也沒有趕走站在棚外之旁觀者,由於「站位」有限,捷足者先登。有好幾次我想要在午休期間一睹「仙女」們之倩影,都因觀眾(幾乎全是建中學生)太擁擠而放棄。

所以放學後,在觀眾不太多時,我曾去當場看了幾次。但是同一場景常遭李大導演NG,重複拍攝的過程讓我看得有點兒嫌煩。還有,眾「仙女」們的化妝也嫌太濃了些,濃得像平劇裡的花旦,愈看愈不夠「仙」,看過兩、三次之後,我也就興趣大減。

這「七仙女」電影當年還鬧了個「雙胞案」,香港邵氏的「七仙女」原本也是李翰祥導演的,李大導不知為何與邵逸夫翻了臉,邵氏的「七仙女」已拍了一大半,李大導卻轉移陣地到台灣,用同一個劇本拍同名電影。邵氏的「七仙女」因為是由當年紅透半邊天的凌波主演(反串男主角董永),所以在票房上遠遠超過了國聯的版本。日後國聯的「七仙女」在台灣上映時,我居然還去戲院連看了兩遍,特意尋找那「似曾相識」的場景,現在想起來確實是有點兒閒極無聊,對罷?

「午休時間」也是建中鼓號樂隊的練習時間,地點就在名聞遐邇的「紅樓」寬敞玄關中,當年建中參加全省高中鼓號樂隊比賽之曲目,是我自幼就耳熟能詳的古典音樂之一,維帝(Verdi)所作之名歌劇阿伊達(Aida)中,那雄壯悅耳的「凱旋進行曲」(Triumphal March)。原本應該是由交響樂團演奏的名曲,在建中樂隊的鼓號聲中(缺絃樂器),其悠揚旋律依然讓我「振奮」不已。

那一年的全省高中鼓號樂隊比賽,建中就是以此曲勇奪全省中學組冠軍的。

威震八方的建中橄欖球隊

如果中學生「打撞球」是「壞事」之一,「打橄欖球」則正好相反,它是建中學生引以為傲的「鎮校之寶」,不但校方積極鼓勵,也是所有的課外活動中,最讓我欣羨的球類運動。

或許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橄欖球,所以那「鬥牛」式的打法讓我覺得十分新奇,經常站在操場邊看得出神。後來到了美國,入境隨俗地迷上了另類的橄欖球賽(打球之方式迥然不同),那就是被美國人「霸道」地稱之為Football的美式足球American Football。

您看,明明使用的是橄欖球,在美國卻被冠以足球之名,然後將世界各國公認,經國際足球聯盟(FIFA)確認的名字Football,硬生生地改名為Soccer,然後還強迫地將我在建中時看到的「橄欖球」比賽名之為Rugby,這不是「霸道」又是什麼?

你想要在建中被選為橄欖球校隊球員還很不簡單,除了要具備強健的體魄之外,功課還得維持在「前段班」中的「前段」才行,所以校隊球員們都是班上成績優秀的學生,日後也都進入了比較「理想」的大學或是科系。我們班上只有一位橄欖球校隊球員,他就是後來考上台北醫學院醫科的江明哲,聽說他日後也成為實力堅強的北醫橄欖球隊主將之一。

我讀建中的那一年,咱們的橄欖球校隊拿到台灣光復後的第十八座冠軍盃,而且還是連續十八屆呢。後來我在台南市的成功大學就讀時(忘記是那一年),全省中學橄欖球賽的冠軍居然第一次易主,被私立長榮中學(也位於台南市)奪得,害得我「心有戚戚」了好幾天呢!

震撼全台的「周鴻慶遭強制遣返大陸」事件

那1963年的下半年,國內外都出了些大新聞。在國際上最聳人聽聞的,莫過於美國甘迺迪總統於1963年11月22日遇刺的消息。但是在台灣的社會上,這「甘迺迪遇刺」事件,其轟動之程度還遠不如同一時段,那周鴻慶在東京「投奔自由」後,遭日本政府強制遣返中國大陸所引起的「群情激憤」呢。

之所以在此特別提及「周鴻慶遭遣返」事件,是因為有些「抗議活動」,有建中學生積極參與,而且確實是「自動自發」的,沒人在幕後指點。

話說這周鴻慶「投奔自由」後遭強制遣返事件發生時,中華民國與日本尚有正式的「大使級」邦交,當時的日本首相池田勇人,早已與中共在暗中眉來眼去地勾搭,例如鼓動日本油壓機械工業協會邀請中共派代表團去日本參訪等。

一位在中共油壓機械工業代表團裡擔任翻譯的周鴻慶,於全團返國前夕之10月7日,脫團「投奔自由」,因人生地不熟而誤入蘇聯大使館,被蘇聯大使館移交給日本政府相關單位羈押,不但沒了「自由」,最後還於1964年元月9日,遭日本政府僱用商船「玄海丸」(大概當時兩地尚未直通航機)強制遣返大陸。由於擔心中華民國可能會派艦在公海攔截,日本海軍居然還派了艘軍艦,一路「護送」玄海丸由大阪駛到大連港。

周鴻慶投奔自由遭日本遣返大陸事件之詳細經過,網路上已有不少文章,在此不多著墨,不過我得要提醒你,有幾篇文章強調他是「自動自發」回大陸的,但那是惡名昭彰,最擅扯謊的中共國務院直轄的「廣電總局」瞎掰的文章。君不見,周鴻慶回到大陸後就「失蹤」啦,在國外「丟」了毛記政權如此大的「臉」,他還會有好下場嗎?後來居然有一位天真、不知天高地厚的日本記者,想要去大陸訪問「堅決要重返祖國」的周鴻慶,毛共當局無法交代,只好一口回絕。以毛記政權之殘暴本質,我估計周鴻慶被遣返後,最多存活了不到十天。

此時台灣全島輿情激憤,元月14日(周鴻慶於12日「安抵」大連),數千群眾齊聚日本駐華大使館前抗議,當場若是沒有軍警攔阻,那使館早就被「攻陷」啦!

數日後的午夜時分,日本航空公司台北營業處的玻璃大門遭到磚擊,碎片滿地,現場照片也上了報紙社會版的頭條,「暴徒」則消遙法外。事隔一甲子後,我不妨在這兒爆個料,那是幾位當時就讀建中高三的學生幹的好事。不過請看倌們別過度地「舉一反三」,我謝某人可不是那「暴徒」之一。

那又如何證明我本人沒有參與「施暴」呢?非常簡單,看過我寫的「浮生六記所衍生出來的故事」一文之讀者,該記得我讀建中那年,被我父親「看管」甚嚴,與他老人家同住在位於當時還是台北市郊區的大直,一棟在三軍聯合參謀大學校區內的軍官宿舍裡。再加上三軍聯大有特殊門禁,我半夜溜出軍官宿舍,穿過戒備森嚴的校門去幹「壞事」的可能性是「零」。

哦,不就是個軍校校門嘛,幹嘛搞得那麼神秘兮兮地,那是因為三軍聯大的前、後門之間的通道,是一條筆直的柏油路,也是通往被列為高度機密之「衡山指揮所」的主要道路,三軍聯大的後門與指揮所入口(當然,指揮所之入口絕不止一個)的直線距離,最多不超過五十公尺,其戒備豈止是用「森嚴」兩字可輕易描述的。

所以,我的確沒有參與砸日航營業處玻璃門的「壯舉」,充其量只算是「知詳情而未報」。至於是些什麼人幹的,我只能說,那一屆的建中高三學生超過900名,是其中的幾位熱血青年幹的。不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倒是曾經滔滔地告訴過當時與我住在同一間臥室的父親,他老人家瞪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聽完後,面容嚴肅地命我「封嘴」。

我就這樣「封嘴」封了近一甲子,現在講出來後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玲姨」的故事

「玲姨」是彭繡谷,輩份上高我一輩,是我母親的小表妹,但年齡上只長我半歲而已。她的母親范新瓊是我母親的親姨媽,不但與我血脈相連,而且還是位非常疼愛我的姨外婆。范新瓊是早年「勤工儉學」留學法國的留學生之一,她老人家是畫家,我以前寫過一些她的故事。「玲姨」的哥哥,就是前台北榮總的院長彭芳谷醫師。

與小名「阿玲」的玲姨第一次相遇,是1949年在九龍牛池灣的難民營裡,她與家人也是因逃避赤禍而赴港,所以玲姨與我雖然差了一個輩份,但確曾是幼時的玩伴。我的姨外公彭襄(法國里昂中法大學文學博士)在留學法國時,與一眾左傾中國留學生是時相往來的朋友。避難九龍其間(前後約三、四年),他們都曾力勸姨外公回大陸「報效祖國」,但姨外公不為所動,反而與在國民政府擔任要職的另兩位留法時期好友,時任國府司法行政部長的鄭彥棻,與立法院長張道藩等聯絡上,舉家來到台灣「共赴國難」。日後他在台灣大學文學院任法文教授,家住台北新店,我則隨同父母住在高雄鳳山,玲姨與我就這樣「一北一南」地分別長大。

順便一提,法國里昂中法大學中的「中法」兩字所代表的,只是「勤工儉學」的里昂大學中國留學生而已,不是另外一所特殊學校,所有中國留學生的學習,沒有一堂課不是在里昂大學上的。

轉學去台北讀建中的那一年,我為大專聯招的升學考試而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偶爾還是會隨父親去新店親戚那兒走走,因為除了姨外婆住在新店七張的十二張路之外,我的范表舅(母親的表弟范如仲)也在七張的「台灣三育書院」任教,兩家相隔很近,去一次可拜訪兩家。

玲姨嘴甜,我父親謝肇齊是她口中的「齊哥」,我母親余莉麗則是她的「莉姐」,我父母親都被她那張甜嘴「馴」得服服貼貼,好喜歡她。中國傳統家庭「長幼有序」,可是要我去喚只長我半歲而已的兒時玩伴為「阿姨」,我還是叫不出口,所以就執拗地只肯喊她的小名「阿玲」。

圖:1964年,19歲的玲姨攝於台北新店自家後院。(作者提供)

那年玲姨是政治大學外語系的「新鮮人」,當年在台灣,由中學生「升級」為大學生本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更何況「政大」也是「文組」考生心目中的頂尖大學之一。總而言之,那正是玲姨「春風得意」之時,讓我這中學生欣羨不已。不過才三、四個月前,她也就是個中學生而已,八成與我一般,被大專聯考這人生「關卡」,煎熬得寢食難安,因為即使讀的是「明星」高中,也不是保証你一定可以考進理想學校與科系的。

那天,玲姨本來就已約好她中學時期(二女中)的兩位同學,一道去西門町的「紅樓」看場電影,見我皺著眉,一付心神不寧的樣子,乃向她的「齊哥」建議,讓她帶我一起出去看場電影輕鬆一下。我父親居然同意,因為當天下午,他得陪我的姨外婆打八圈家庭麻將,本來就擔心我會閒極無聊,無法打發時間,不但如此,還塞給玲姨幾張票子,講明這場電影是由他請客。

由於氣象預報是「晴時陣雨」,姨外婆交代我倆得帶傘出門,玲姨順手拿起一把時髦的折疊傘,兩人興沖沖地出門奔赴公車站。

到了台北公車總站,我倆都是體力充沛的「大孩子」,決定沿中華商場(現在早已拆除)走向西門町。走著走著,果然下起雨來,而且還不算太小,我撐開傘一看,不禁當場氣結,那根本是把給姑娘遮陽用的小花傘,由於那傘實在太袖珍,我倆擠在傘下還是各淋濕了一半,我一路氣急敗壞地嘟噥著玲姨,她脾氣真好,沒頂我半句,只尷尬地抿了抿嘴。

到了西門町後,兩人在約定見面的一間冰淇淋店門口傻等,見時間尚早,就進店叫了兩客霜淇淋,站在擁擠的騎樓下邊吃邊等人。才吃了兩、三口,突見兩個女孩子躡手躡腳地走到玲姨背後,我還沒來得及警告她,兩人就同步大聲喊「彭繡谷」!嚇得她差點把手中的霜淇淋掉落地上。

「難怪前陣子打電話找妳出來玩,妳都說沒空,原來‧‧」她倆上下打量著我。

「哼!妳未免太不夠意思啦!既然要帶男朋友來,也不事先通知一下‧‧」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玲姨被嗆得愣在當場。

「誰說我是她男朋友,她是我的‧‧呃‧‧」我搶著回答,但是要在公開場合叫她一聲「阿姨」,總還是有點兒「不甘心 」。

「誤會一場,我是他的阿姨。」玲姨終於開口。

「呵?妳想騙誰?妳怎從沒提過妳有這麼大的一個晚輩?」

「他一直住在南部,上個月才轉學到建中讀高三。」

「個頭兒這麼大,才中學生嗎?剛才看到有『人』替妳打傘,我們都不敢認妳啦。」話說得酸溜溜地,兩人顯然已盯梢了好一陣子。

「那‧‧那又怎樣?我們只有這麼一把傘。」玲姨嗆了回去。

「她真地是我媽的表妹,我還有個比她大兩歲的哥哥呢,在輩份上我們都低她一輩。」我耐心地解釋。

「好罷!不過既然有個『男生』在,這場電影可是得援例由『男生』請客的。」兩人一付不肯罷休的樣子。

父親給我倆的零用錢是放在玲姨那兒,我無權做主。

「噯,好吧,那你去買四張學生票。」玲姨無奈地掏錢給我,我心中還覺得好笑,她這是在慷 「齊哥」之慨。不過還好,西門町「紅樓」劇場的學生票特別便宜。

「等等,剛才不是講好由『男生』請客的嗎?」見是玲姨掏錢,這兩位女生還不肯罷休。

「那兒能要我『晚輩』掏腰包。」玲姨揚起頭,一邊掏錢出來,一邊故作正經地嚷嚷。我咬緊嘴唇,怕當場笑出來就「破功」啦。

自此以後,玲姨的好幾位「姐兒們」都知道有我這「晚輩」之存在,也與她們同去「紅樓」戲院看過好幾場電影,我常遭她們當「晚輩」支來使去,心有不甘,乃亟思「報復」。

有一次我與幾位建中同學一起翹課,去「紅樓」看了一部片名為「驚魂記」的恐怖片(Scream of Fear),導演(英國名導Seth Holt)之手法絕不下於希區考克,劇情令人毛骨悚然,觀眾中不斷地傳出陣陣驚叫聲,好像都是女性的聲音。

看完電影我心生一計,週末時約玲姨與她的「姐兒們」同去看這部電影,我已知曉電影情節,所以只顧藉著銀幕的微弱反光,偷看眾「姐兒們」的驚嚇表情,電影情節愈驚悚,我愈笑得樂不可支,終於被「姐兒們」之一看出我在幸災樂禍。

散場後我遭「壓倒性」地責怪,被眾「姐兒們」逼著掏盡腰包買「霜淇淋」給她們「壓驚」,要不是玲姨幫忙湊了幾個零頭,我連回大直的公車錢都沒啦。

不過她們這「霜淇淋」也不是白吃的,這幾位「姐兒們」後來都幫過我忙,至於幫的是什麼忙,且請眾看倌繼續讀下去。

轉眼間,這已是近一甲子前的往事。玲姨大學畢業後,在位於台北新店的台灣電子公司(主要是研製電視機之映像管)任職時,結識美籍電子工程師海國棟(Bill Hagadorn),他們於1968年結婚時,我正在馬祖服兵役,沒能參加他倆婚禮,婚後不久他們就搬到美國,住在田納西州東部的一個小城Morristown。

1972年我在美國就業的第一份差事,是位於田納西州西部的另一個小城Milan。田納西州州形東西狹長,這兩個小鎮,相距居然有300英里左右,見面不易。

1974年春,我已經接到去德州達拉斯工作之聘書,心想若再不與他們見次面,一旦離開田納西州後就更難了,乃開了近六小時車(那陣子高速公路行車的速率限制在55 mph),與他倆在美國第一次相聚,可惜這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玲姨。

七十年代末,他們舉家西遷至Oregon州Portland市。1984年某日,玲姨遇車禍逝世,享壽不到四十,車禍原因是對方酒駕,高速撞到正在步行通過斑馬線的玲姨,真的是禍從天降。

在趕赴Portland參加玲姨葬禮的飛機上,我腦海裡儘是些往日情節,「各淋濕了一半的那場雨」,「西門町的霜淇淋」,「電影院裡的惡作劇」,「在美國重逢的歡愉」。它們就像跑馬燈似的「轉個不停」,也讓我的眼淚默默地「流個不停」。如今,每念及這近四十年前之慘事,仍令我扼腕唏噓不已。

籌辦畢業舞會

北部中學生名堂忒多,我們應屆高中畢業生在準備大專聯考上已經是夠心力交瘁的,居然還得「照慣例」,搞個什麼「畢業舞會」,而且還是由各畢業班「自籌自辦」,不像現在的美國高中應屆畢業生的Prom舞會,原則上是由校方主辦的。六十年前台灣的高中畢業班還沒這「規矩」,想要搞畢業舞會,得「自食其力」。

辦「畢業舞會」是需要租場地與音響的,沒鈔票就不能辦事,賺錢點子當然不少,也都是建中的「前輩們」傳下來的,其中被我們認為可行的,是租用「廉價」的台北中山堂,辦兩場「電影欣賞會」賺錢,記憶中好像每位同學都得負責「推銷」至少二十張票以上,否則自己得要「吞下去」。兩部電影的片名分別是「手提箱女郎」與「蓬門今始為君開」,前者是得了1961年歐洲影展首獎的義大利片,後者是得了1953年奧斯卡金像獎的美國喜劇片,雖然名氣都不算小,但當我們租來時,它們都已是在第三輪戲院放映過不少次的老片子啦。

想要推銷這麼多老電影的票,只有靠「賣人情」,而我的「哥兒們」與人脈之「基本盤」遠在高雄,眼看就得自己「吞」下新台幣四十元(每張票僅兩元)之際,腦袋裡靈光一閃,想到了玲姨的眾「姐兒們」。承她們幫忙,各自「勉強」認購了幾張,再加上當時在北一女高三良班(北一女以溫、良、恭、儉、讓為班名)就讀的「絳妹」也幫忙推銷了好幾張,最後只剩一張而已,就被我留下來當紀念品啦。

圖:這是當年我們高三六班辦的電影欣賞會票根。(作者提供)

「絳妹」是我的堂妹謝絳光,她的尊翁是早年留日習農的謝鳴軻先生(長期擔任屏東農林改良場場長),鳴軻伯不但與我父親是同鄉同宗(共一位四世祖先),兩人還是中學住宿舍時的上下舖同學,所以兩家當年在台灣之交往十分密切。絳妹日後留學美國,是位雙科博士(營養學與醫學博士),一生成就非凡,她更是我倆的共同家鄉──福建武平,謝氏家族之光,可惜於盛年病逝,也是我生平的憾事之一。

至於那「畢業舞會」辦得如何啦?呃,好像還不錯,不過說來你或許不相信,我根本就沒參加,因為當時我隨同父親,住在位於大直「三軍聯大」校區內的軍官宿舍裡,那兒門禁森嚴,我這非軍人的「小朋友」,在夜間是進出不了校門的(除非我與我父親同行)。

「四國五強」籃球賽

我自青少年時期起就開始「集郵」,照台灣郵政總局的宣傳廣告,「集郵」是「益智,怡情,儲財」的最佳「嗜好」,所以我奉行多年。大概是受「集郵」之影響,所以我連帶也有「蒐集票根」的習慣。

現在看來,這些都是「好習慣」,這「蒐集票根」的習慣讓我在「爬格子」時,增添了一堆題材,也讓讀者們可以「見圖識文」,是吧?

手頭珍藏了九場1964年「四國五強」籃球賽的票根,那一疊票根所代表的,不只是我當年有幸現場目睹激烈國際球賽之「自傲」,也充滿了點點滴滴的「父愛」,是我年輕時不懂得體會的父親「親子之情」,更是我日暮之年,感念親恩的媒觸。

圖:這是妥藏了一甲子的幾張「四國五強」籃球賽票根之一,它表達了我對濃濃父愛之珍惜。(作者提供)

話說我11歲到18歲之間,父親工作的軍事單位在台北,與我們在高雄縣鳳山鎮的眷舍是一南一北,父親只得兩地奔波,而且在家的時間少,原則上每個月只有一個長週末(週四至週日)而已,以民國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初期的台灣鐵道運輸工具而言,兩地的「距離」至少是六小時。所以父親即使是乘坐當年以「飛快車」為名的快車回家渡長週末,感覺上也好像總是「來去匆匆」似的。

我這輩子非常幸運,從雙親那兒得到了「大量」的愛,母親的愛偏向於「溺愛」,是生活上與物質上的照顧,父親給予的愛雖然也相似,但方式有異,甚至還加上了「精神上」的鼓舞。

打個比方吧,我大學畢業後得服一年兵役,當母親得知服役地點是馬祖列島中,一個面積僅約兩平方公里的「離島中之離島」──東犬島時,當場嚇得掉眼淚,父親則淡然處之,認為那是花錢都買不到的「男孩成長時應有之歷練」,兩人還為此而大吵了一架。我則自始至終贊同父親的立場,講句玩笑話吧,我要是沒有這危機四伏的「外島歷練」,那兒寫得出那篇自鳴得意的文章──「服兵役的那一年」呢。

父親想必是意圖彌補他在我成長時期之「缺席」,所以與他老人家同住一室的這一年,在督促我準備大專聯考之際,也儘量提供我一些「父子同樂」的休閒項目,讓我稍微輕鬆一下。項目之一,就是帶我去現場看「四國五強」籃球賽。

已不記得「四國五強」籃球賽是何時開始舉辦的,但是這一年一度的中、菲、日、韓、四國籃球邀請賽,是當年體壇之年度盛事,「四國」之所謂有「五強」,是因為主辦國中華民國有兩隊參戰,它們是「克難」隊與「國光」隊,通常是由「中廣」實況轉播(播音)。中廣的那位播音員是洪縉曾,在台灣頗有名氣,他的口齒相當清晰伶俐,現場轉播時,可以讓收音機旁的聽眾「身歷其境」,把球賽現況講得「鉅細靡遺」,所以我一甲子後還記得他的大名。

那時電視機尚未普及,當然也還沒有我們現在早已司空見慣的電視實況轉播,能夠在收音機旁豎起耳朵聽洪縉曾的精彩「描述」,已經可以讓球迷們之腎上腺大量分泌,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去現場看球賽。

被父親帶進菸酒公賣局球場後才瞭解,那擠得滿坑滿谷的現場「氣氛」,確實會讓球迷們比較更「投入」些。還記得十分清楚,咱父子倆看完現場球賽的次日,嗓子都因吶吼而有些沙啞,有一次大慨是賽情緊繃,我們也隨著現場球迷們聲嘶力竭地「加油」,嗓子沙啞到嚥口水時都會隱約作痛,但父子倆樂此不疲。

1969年來美國後,我幾乎立刻迷上了美式足球,主要是因為美式足球每場皆有實況轉播(以各球隊之所屬城市為準)。但是美式足球也是一樣,即使有電視轉播,買票在現場看球的動不動就是八萬人(以達拉斯的牛仔球館計)。

或許是不自覺地在延續父親的「父子同樂」罷,我曾連續十五年,買過四張(全家四口)達拉斯牛仔隊的季票(直到兩個孩子都離家去讀大學後才停止),每每在現場隨著在場觀眾喊得聲嘶力竭,只有「如癡如醉」差可比擬呢。

回頭來講「四國五強」籃球賽吧,那些當年家喻戶曉的籃球國手們,我居然還記得下面幾位之大名,甚至於那些稀奇古怪的綽號,他們是陳祖烈,唐雪舫,李南輝,霍劍平(大象),黃國揚(腸仔),賴連光(騾子),羅繼然(鐵皮),傅達仁,盧義信(小三),凌鏡寰(水牛),與王毅軍等。

少為人知的是,眾籃球國手中,以陳祖烈之家世最為顯赫,他是革命烈士陳英士的族侄,也是國民黨CC派掌門人,陳果夫與陳立夫之「幼」堂弟,他們都是同一個輩份的。

其他眾多沒有被提到的球星們,請你們看到這兒別責怪我,我已到「從心所欲」的年紀,記憶力顯著退化,「竭盡所能、竭腦所思」的就只剩下這麼幾個名字啦。

大概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我常在中央日報的海外版上,看到「籃球國手蔣海平」的字樣,經隔洋與父親証實,這位大個子中鋒,果然就是在我們鳳山黃埔眷村長大的「海平」。他家與我們有特殊淵源,海平的父親蔣夢輝,是我父親於民國二十二年留英返國後,在陸軍機械化學校(裝甲兵學校之前身)服務,擔任戰車學生隊第一期(簡稱戰一期)總隊長時的五十多位學生之一。可無巧不成書,我日後在成功大學就讀時,蔣夢輝正好擔任成大軍訓總教官,我就這樣成為我父親的學生之學生(呃,聽起來像是在這兒繞口令)。

父親喜愛看籃球是有淵源的,他在機械化學校任職時,曾以戰一期學生們為班底,組成了一支籃球隊,自任領隊,蔣夢輝就是其中隊員之一。這支籃球隊曾勇奪當年南京區各陸軍部隊籃球比賽之冠軍,我以前在家中曾見過一張該籃球隊之合影照片,大約是1936年所攝,可惜那張照片已不知所終。

遇到蔣緯國將軍

讀建中那年,我在三軍聯大的伙房搭伙,但通常是趕不及三軍聯大飯廳的晚餐開飯時間的,所以伙房都會準備一個便當讓我父親帶回宿舍給我。但是在建中開學前的那幾天,我的晚餐卻是直接到三軍聯大的飯廳去吃的。

有一天在飯廳吃完晚飯,正伴隨父親緩步走回宿舍,在離宿舍門口只有不到五十公尺處,突然身後一輛吉普車疾馳而來,就在我們身旁嘎然停下,一位身著軍常服的將官(帽沿有金邊,容易辨識)從駕駛座上一躍而下(他顯然是自己開車),直接向我們走來。

來人儀容挺拔,威風凜凜,當場踢著腿「砰然」立正,對著我父親行了個非常標準的軍禮(後來才知道那是德式軍禮),還扯著喉嚨大聲嚷著「總隊長好」!

「總隊長好」?奇怪呢,我父親當時的職稱是三軍聯大的「教育長」。

父親也不含糊,立刻將手中卷宗交給我拿著,也將皮鞋踢得砰砰響,當場回了他一個標準的「英式」舉手禮,就是掌心向外的那款,然後兩人居然相視大笑,一付「老朋友」的樣子。

父親囑咐我先回宿舍,我一面走,一面回頭不斷地端詳他,心想,真是位英俊瀟洒的將軍!

雖然早已過了辦公時間,但見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後,父親就坐上那吉普車,往校本部駛去(顯然是為公事),約一小時後父親才坐著同一輛吉普車回來,兩人又再演一次那「行禮如儀」,我在宿舍窗後看得清楚,只覺得「滑稽」,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行「英式」舉手禮。

原來,那位英挺的將軍竟然是蔣緯國,他與我父親是舊識,兩人雖無密切私交,但是在對日抗戰之前,同在南京的陸軍機械化學校(也就是日後的陸軍裝甲兵學校之前身)服務,蔣緯國是坦克教官之一,這群教官可不是「普通」軍官,他們完全是當年國府選派出去,在英、美、法、德、等各正規軍校留學三至五年不等,學成後返國服務的軍事留學生組成。我父親除擔任教官外,還被「中國裝甲兵之父」徐庭瑤將軍(他是機械化學校教育長,職位等同校長,因為當時全國各軍事學校之校長銜頭皆為蔣委員長)任命為學生隊(也就是正規黃埔軍校的裝甲兵班)兼學員隊(已畢業於黃埔之低階受訓軍官)的總隊長,這大概就是為什麼蔣緯國會「搞笑」地稱呼我父親為「總隊長」之原因吧。

呃,您千萬別小看他們學員隊的那幾位低階青年軍官,二十年之內,這十幾位年青學員,都曾先後在台灣擔任過國軍裝甲部隊的司令、副司令或師長等要職。

蔣緯國將軍於年輕時,曾經留學德國的慕尼黑軍校(當時國軍中也有不少德國軍事顧問),返國後就一直在裝甲部隊內的各單位服務,陸軍機械化學校是其中之一,與包括我父親在內的返國軍事留學生們(在機械化學校當教官的就有五、六位)都十分熟諳,生活上也「打成一片」,即使不是私下往來的朋友,也算是舊識罷。

附帶一提,1963年,也就是我遇到蔣緯國將軍的那一年,他正擔任與三軍聯大隔鄰的陸軍參謀大學校長。後來我也得知父親與蔣緯國當年為事何而聚首,但這是另一個故事,與「建中這一年」扯不上邊,以後再寫罷。

簡介幾位高三六班的同學

我進入建中後,被編到高三六班,班上約有五十名學生,班導是軍訓教官李偉純少校,他是陸軍官校25期畢業的,由於他在學時的陸官教育長是我父親謝肇齊,所以應該算是家父的直接門生吧。

當年各校的電機工程系是甲組(理工醫組)最夯的科系之一,所以聯考放榜後,班上有兩位進入台大電機系,一位去了交大電子工程系,而我們成大電機系居然有三位建中同班同學繼續在一起「切磋」了四年。

與我同屆的建中其他班級畢業生,除我之外還有六位考進了成功大學電機系,他們分別是黃君傑(十一班)、黃致庸(十一班)、何光慶(十班)、劉旦業(九班)、盧克樑(九班)、與曾廣琛(五班),總共是九位。這麼一算,我們這一班約五十位同窗(不包括僑生與軍方代訓生),幾乎有百分之二十是建中畢業生呢!

有這麼多的建中同班同學,我顯然不可能在這匆匆而逝的一甲子時光中,與他們全都保持緊密的聯繫,下面就簡單地介紹幾位吧!

劉民治

他是咱們高三六班的班長(連續兩學期),大家都知道,班長是班上同學票選出來的,他若是沒有人緣,或是欠缺領導能力,八成是選不上的。

記憶中,他好像與我一樣,也是眷村子弟。其實我在高雄中學就讀時,外省同學之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眷村子弟,原因是高雄是南部的軍事重鎮,當年的「六十萬大軍」,少說也有二十多萬在當地駐防,鳳山、左營、岡山分別是陸海空三軍的大本營。而台北市區裡就沒有那麼多的眷村,民治兄與我可能是班上「唯二」的眷村子弟。

眷村子弟從軍的不在少數,民治兄成績雖優異,但志在從軍報國,是我們建中那一屆畢業生中,被保送到鳳山陸軍官校(37期)去就讀的一位。日後在陸官畢業時名列前茅,被分發到以「慓悍」聞名的海軍陸戰隊服役。

不妨在此爆自己的料,劉民治與我是一道去軍醫院做體能檢驗的,因為我也想去報考陸軍官校,給父母親一個「驚喜」。不料體檢結果,劉民治體位是甲等,我體重不足(紙片身材),加上近視度數太深,體位遭列為丙等,就此碎了當職業軍人的夢。後來我服的兵役是義務役,非志願役。

離台負笈美國的前幾天,民治兄特別向部隊請假,專程到我台北的家中來話別,可見我倆交情之篤。日後他在「特戰部隊」任職,依保密規定不得與國外通信,我倆就這樣慢慢地斷了聯繫。

大約十年前,在德州的一場餐會中,遇到已退休的羅文山將軍(前聯勤總司令羅友倫上將之長子,陸官28期畢業,曾任軍團司令等要職),我向他打聽劉民治的消息,才得知他曾在羅將軍的部隊中任過職,可惜在晉陞上校官階後不久,就因病辭世。

卓允中

允中兄與我一樣,也是位高三插班生,由省立基隆中學轉學來的。由於我倆高度相當(約178公分),所以當依高矮次序排座位時,我們都被排在最後一列,卓允中是我的左鄰。

「允中」之名,應該是取自「尚書大禹謨」中的那段「人心惟危,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或是論語裡的「允執其中」(在這兒,「厥」與「其」都是含義相通之語助詞,意義相通),可見為他命名的家族長輩,必是飽學之士。

允中兄成績特優,考進了剛在新竹復校的國立交通大學電子工程系,成為新竹交大第一屆的畢業生。他日後在矽谷創業有成,是灣區電子業名人之一。

由於我倆是鄰座,放學回家時的公車路線也相似(他住士林區,我則住大直區),都必須路經中山北路,所以放學時經常結伴同行,直到必須得要「分道揚鑣」的「圓山動物園」站多年後(動物園才遷往木柵),才各自坐不同的公車返家。

平日除了切磋功課之外,我倆還有一個共同的,「不務正業」的怪嗜好,那就是喜歡「遠距離」鑑別轎車之廠牌與型號(至少是在四、五十公尺外)。

呃,看倌您看「傻了眼」嗎?這又是那門子怪招?

由於放學時校門口排隊搭公車有長龍,我倆經常結伴,由學校徒步到兩、三公里外的台北火車站去搭公車,沿途閒亟無聊,就以鑑別轎車打發時間。當年在台北市滿街跑的,幾乎全是美國四大車廠(通用,福特,克萊思勒與AMC)製造的,好幾十個不同品牌與型式的轎車,我倆就遠遠地競相猜測它們的廠牌與型號,猜中時的滿足感,彌補了「跋涉」之辛勞。

也算是「樂此不疲」罷,就有那麼一天,連當年最寬廣的中山北路也堵車堵得個水洩不通,兩人決定由火車站沿中山北路途步到圓山,一路上興高采烈地以「鑑別轎車」打發時間,走了近兩小時,幾十年後回想起來,我倆顯然都儍得可以。

十多年前我曾在矽谷見過允中兄一面,兩人在一間咖啡店裡暢聊往事直至深夜,日後疏於聯繫,願老友依然平安無恙。

虞光

虞光是咱們班上的第一名畢業生,也是班上個子最高的(超過180公分)一位,所以他的座位就排在卓允中後面,也算是我的鄰座吧,我們三人時常在一起切磋課業,我是三人之中最「笨」的一個,同窗一年受益於他倆良多,特此致謝。

虞光在聯考中大放異彩,他的考試總分應該是全國甲組(理工醫科)數以萬計的考生之前二十名,高到可以進全國各大學的任何理工醫科系(他的第一志願是台大物理系)。後來在舉世聞名的芝加哥大學物理研究所深造,畢業後被聯合國的某機構招攬,好像就在紐約市的聯合國大廈內任職,直到退休。

虞光的尊翁是當時的台灣大學工學院院長,也就是日後的台大校長虞兆中,虞光的成就應當是有「家學淵源」的,不就是中國人口中的那句「龍生龍、鳳生鳳」嗎?

郝晶瑾與王啟元

我有幸與他們兩位在建中畢業後,又在成功大學同校四年,但已不再同窗(他倆是土木工程系),所以我們在成大的四年中,交往不太密切,但是他倆的一位土木系同班同學羅慶昌,是我在高雄中學時的同班摯友,所以我對郝晶瑾與王啟元畢業後的情況略有所知。

在建中時,郝晶瑾的表現不是很特殊,而且好像「外務」多,「壞」點子也不少,記得前段提到過的南昌路那間彈子房嗎?我第一次去那兒「消費」,就是郝晶瑾與王啟元把我帶去的。王啟元日後在台灣經營建築事業有成,郝晶瑾則負笈新大陸。

據老友羅慶昌說,郝晶瑾到了美國後,有如「脫了胎、換了骨」,成為美國的土木工程專家,是名揚異域的工程學院院士與大學教授不說,他還著作等身,除了用英文撰寫過許多土木工程的教科書,發表過一篇又一篇的傑出論文之外,也寫了不少與他專業無關的著述,以流暢的中文,風趣地談古論今,可說是文(文學)武(工程專業)全材。

前些日子,成大頒發他「傑出校友獎」,確是實至名歸。

可惜的是,郝晶瑾與我倆的共同朋友羅慶昌(比利時土木工程博士、成大土木系資深教授),約於十年前在台病故,感嘆聲中,又凋謝了一位老友。

趙瑚與周重光

我們班上人材濟濟,這兩位是班上之成績佼佼者,風風光光地考進大部份甲組理、工科考生們的第一志願──台大電機系。

他倆雖屬同系、同年還又同窗,但日後在電子與電機工業上,有著截然不同的發展。十足印證了我在「0與1的故事」中所談及的,這一甲子以來的電子工業革命,衍生了太多的枝枝節節,而且有些電子領域居然還是「互不相屬」的。

舉例而言,我在北德州有兩位同齡的密友,其中一位是曾在成大電機四年同窗的李耀亭兄,他的專業是「紅外線二極體」之研製與生產,他的實驗室與廠房中那些設備,與我搞自動化與人工智慧的數位工程領域,何止有天壤之別。

還有一位是專精軍方「極高頻」微波通訊的劉英毅兄(不幸於2020年病逝),他也是我幾十年來的「釣友」、「牌友」兼「歌友」,但我倆在湖邊、海邊,甚至於麻將桌上,卡拉OK銀幕前,絕對不會討論工作上之瑣事,因為必然會導致「雞同鴨講」。

回頭來看趙瑚與周重光的領域吧,趙瑚專精「微電子」,在美學成後返台創業,是新竹工業園區「晶豪」電子公司之創辦人。周重光則是美國知名的「電磁波」學者,好像與「醫學電子」也有相當的關係,與趙瑚之工作領域則幾乎無關。

您看看,以上所寫的四百餘字,雖然只提到五位電子工程師,就已劃分出五個幾乎互不相屬的電子領域,難怪有些大學已經將電機系提升到與工學院平行的「電機學院」地位,因為電子界的涵蓋領域,幾已超越其他工學院各系領域之總和。

丘寧世

丘寧世是台灣鼎鼎大名的抗日前輩,丘逢甲之嫡系後裔,也是郝晶瑾的「哥兒們」之一,至於溜去南昌路的彈子房打撞球那樁事,寧世兄堪稱是咱們的「領頭羊」。

寧世兄大學畢業後,留在台灣辦教育,長期擔任某私立中學之執行校董,為台灣作育英才,不負其先祖之盛名。

余光湫與葉弘胤

我與他倆緣份頗深,居然同窗長達五年(建中一年,成大電機四年)之久。

成大畢業後,他倆沒有出國,在讀完國內的電研所後,就如許多成大的工學院畢業生一樣,留在台灣打拼。余光湫的「劍揚電子」,與葉弘胤的「台証科技」,都是成大電機畢業生在台灣創業之典型。

根據幾十年來的就業紀錄顯示,台灣企業界與工業界最愛僱用成大各系級之畢業生,不僅因為成大是台灣頂尖學府之一,也因為成大畢業生中,「楚材」被「晉用」之比例(也就是出國深造後,一去不返的留學生們,不幸我也是其中之一),比起其他頂尖學府要低些。

以我們成大電機五十七級的畢業生為例,在國外拿到高等學位後(甚至於是在國外工業界汲取經驗後),返國創業的比比皆是。台灣電子業在這二十一世紀有如此舉足輕重的世界級地位,成大電機的畢業生著實功不可沒。我就隨便舉個被各界譽為台灣「護國神山」的「晶圓代工」業為例吧,曾長期擔任台積電副董事長的曾繁城(張忠謀之副手,成大電機五十六級),與聯電副董事長張崇德(曹興誠之副手,成大電機五十七級,與我同級),都是長期在「晶圓代工」業奮鬥有成的創廠員工之一。

喔,那老張﹝張崇德﹞就更不用說啦,他居然還是我自大二起,在台南的三年同房(Roommate)呢!

其他的同屆畢業生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同屆的一位畢業生,十七班的蔣慕琰,是我在鳳山陸軍子弟小學(誠正小學)就讀時的同班同學,不過我是在幾年後偶爾翻閱建中畢業紀念冊時,才注意到他的照片與名字。十七班在紅樓的西翼,與位於東翼的六班有些距離,而且好像我倆自小學五年級以後就「各奔前程」啦,六、七年後經過青少年時期的「形象演變」,是有可能會相遇而不相識的。

蔣慕琰日後考上台大農藝系,畢業後進入當時相當於行政院農業部的「農復會」,逐步成為頗有國際知名度的台灣農業專家之一,曾數度到美國參訪與進修。他還曾擔任過中華民國駐非洲尼日共和國的農耕隊隊長,將台灣的農業技術推廣到非洲。

在北德州落腳的建中校友應該也有不少,如今在華裔社交圈中十分活躍的郎德隆(一班)與趙友安(四班),都是與我在建中同屆畢業的兩位校友,特此一記。

結語

既然在本文之始,引用了校歌中的頭兩句「東海東,玉山下」,不妨借用校歌中的最後兩句「努力奮鬥,同建大中華」來收尾罷,這兩句歌詞也是校方對我們莘莘學子的期許,加上校歌中那「為樑為棟,同支大廈」的字句,明顯地是在鼓勵畢業生積極參與國家建設的。

自1964年以後,建中畢業生若是以每屆一千位計,也該有六萬人了,其中在日後出國留學的應該不少,但是像我一般就此終老國外的也比比皆是,我們這些「楚材」遭「晉用」的滯外建中畢業生(當然還有其他各院校畢業後滯外未歸的留學生們),不就都成了國家建設的「逃兵」了嗎?想起來難免有些汗顏。

套句老話「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近一甲子的歲月,在彈指間匆匆飛逝,蹉跎的旅外歲月中,我也就這麼「白了頭」。回首往事,這負笈異鄉之背景,雖然確實是有些家庭因素存在,但最後工作地點之決定權還不是在自己嗎?留在異鄉打拚的這條路,不正是自己一步一腳印走出來的嗎?

所以在這夕陽近晚之際,我們這些「過河卒子」,縱使心有遺憾,也只好平淡地把過往的歲月,當作車中後視鏡裡那飛逝的場景,統統拋諸腦後。記得在三國演義裡,作者羅貫中引用楊慎那「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千古名句,不就是想告訴你,人,應該灑脫一些,別誤了自己在彤陽美景裡該扮演的角色。

特別在此向那些留在台灣(或是旅外學成後返國服務),「努力奮鬥,同建大中華」的同學們致敬,你們(尤其是那些與我同行的電子工程師們)的成就,讓中華民國的微電子工業,在這二十世紀興起的全球性電子工業革命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至於校歌中那「為樑為棟,同支大廈」的字句,我們就「唐吉訶德」式地把這「大廈」延伸為「世界科技文明」,勉強地自我安慰一下吧。

【美國德州謝行昌,完稿於2021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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