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登真洞》(張果老)
修成金骨煉歸真,洞鎖遺蹤不計春。
野草謾隨青嶺秀,閒花長對白雲新。
風搖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鱗。
自是神仙多變異,肯教蹤跡掩紅塵?
《贈李德成》(呂洞賓)
九重天子寰中貴,五等諸侯門外尊。
爭似布衣狂醉客,不教性命屬乾坤。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或多以為是個神話。不過,八仙之中的張果老可是正史有錄,如《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鑑》等。《全唐詩》載張果老《題登真洞》詩一首,並附小傳:「張果,(甘肅)兩當人。先隱中條山,後於鸑鷟山登真洞往來。天后(武則天)召之不起,明皇(唐玄宗)以禮致之,肩輿入宮,擢銀青光祿大夫,賜號通玄先生,未幾還山。」
人怎麼能修成神仙呢?這有方法的,多為煉丹。《題登真洞》一詩仙氣襲人,其頸聯「風搖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鱗」,就是道家煉丹過程中的一種喻說:「筱」是竹子,「風搖翠筱」是說以內丹修煉出來的能量,就好比像強烈的風吹動一大片竹林;而「敲寒玉」是指擊破了這種既堅硬又冰寒的玉石,是形容修煉中人的過關、與層次突破、身體的轉換過程。丹砂屬火,「水激丹砂」有水火相濟、陰陽調和之意;「素麟」也隱喻水銀,屬金,這句是說在內丹修煉時,要調和、聚集好自身的精、氣、神以及真意,才能煉成金丹。(「風搖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鱗」這類喻說,古書記載很多,《西遊記》中就多見。)
《道藏》本《鳴鶴餘音》卷八還收錄了張果老的一首詞《水仙子》,詞曰:
駝腰曲脊六旬高,皓首蒼髯年紀老。雲遊走遍紅塵道。駕白雲驢馱高。向趙州城壓倒石橋柱一條。斑竹杖,穿一領粗布袍。也曾醉赴蟠桃。
寫得滑稽可樂:一會兒還騎著小毛驢在趙州橋頭上搞點小破壞,一會兒又醉醺醺地趕赴天上的蟠桃宴。這大概是個老頑童吧,卻也暗合人人都知道的張果老的一個形象:倒騎驢。可張果老為什麼倒騎驢呢?神仙風範之外,或許也在點悟世人:掉個頭來看世界,又是一個天地。
那麼,人又如何掉個頭來看世界呢?八仙中知名度更高的呂洞賓,其成仙故事就是生動的詮釋。話說「黃粱一夢」之後,洞賓師從雲房先生修行,經歷了「生、死、財、色、冤、欲、禮」等等十次考驗。雲房謂洞賓曰:吾十度試子皆過了,得道必矣。但功行尚有未完,吾今授子黃白祕方(即點石成金之術),可以濟世利物,使三千功滿,八百行圓,吾來度子。洞賓曰:所作庚辛(即變化成的金銀)有變異乎?曰:三千年後還本質耳。洞賓愀然曰:誤三千年後人,不願為也。雲房笑曰:子推心如此,三千八百悉在是矣。
大家想想,如果換做自己,能通過幾次考驗?呂洞賓是什麼樣的心性?如果一個人真達到了呂洞賓的境界,離神仙還遠嗎?神仙不應該由這樣的人去做嗎?如此看來,呂洞賓在《贈李德成》中所說的「不教性命屬乾坤」,絕非空口大話。
《全唐詩》載呂洞賓詩四卷。其詩別有生趣,別具情致。請看《牧童》:「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又如《梧桐影》:「明月斜,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
張果老、呂洞賓都是道家人物。而唐時尚有許多身分不明的隱者,其詩也超塵脫俗。例如,據《古今詩話》記載:「太上隱者,人莫知其本末,好事者從問其姓名,不答,留詩一絕云。」詩即《答人》,曰:
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
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太上隱者來無影去無蹤,驚鴻一瞥。不過,更多的隱者卻形象鮮明,例如張志和(732-774)。張志和三歲能讀書,六歲做文章,十六歲明經及第。因在道術方面的一技之長,被太子李亨(即後肅宗)賞重。安史之亂起,志和與舅李泌(時人稱「神仙宰相」)時常獻計於肅宗,被擢為左金吾衛大將軍,享正三品待遇。後,棄官棄家,浪跡江湖(如同姜子牙,垂釣也用直鉤)。其詞《漁歌子》流傳千古(日本人甚愛之),罕有其匹,詞曰: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唐朝隱者雖多,但更有儒、佛、道三教齊興。佛教大興,佛家人物或有詩歌傳世。例如,初唐的王梵志。他的身世頗具傳奇色彩,寫白話詩,多有影響(為唐代通俗詩的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但一度失傳,後因20世紀初發現敦煌文書才重現於世。其詩別具一格,且看這首:「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凡襪皆有正反兩面,正面即外層,光滑美觀,反面即內層,粗糙難看。人們往往把光滑的一面穿在外面。梵志卻偏偏把襪子翻過來穿。黃庭堅曾就此評論說「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
我們再來看看一位大名鼎鼎的佛教人物的詩。金喬覺(696—794),本為新羅國(今朝鮮)王子,少年時出家,六十歲渡海來華,定居於安徽九華山化城寺。傳其為「地藏菩薩」之化身,其肉體真身保存至今,逾千餘年而不壞。在九華山時,終日與一小童役為伴。當這個烹茶汲水的小童不耐深山寂寞,要回歸家中去時,寫了這首七言律詩《送童子下山》贈他,詩曰:
空門寂寞汝思家,禮別雲房下九華。
愛向竹欄騎竹馬,懶於金地聚金沙。
瓶添澗底休拈月,缽洗池中罷弄花。
好去不須頻下淚,老僧相伴有煙霞。
大意:童子活潑可愛,但是受不了僧人清苦,一心想念著自己的家,總記著和小朋友們騎竹馬戲耍天真的童年生活,於是禮別師父下山去了。人入佛門要一心歸凈,即使去澗裡取水,池中洗缽,也不可拈花問柳,招風弄月。童子你好好回去吧,但童子總是哭,捨不得離開師父。師父告訴他,我在山中有煙霞相伴,自有其樂,你不必挂念。
全詩親切柔和,娓娓道來,都是日常近事,一副仁慈的心地和豁達的情懷。讀了,讓人清涼滿身。
當然,佛家人物也有被後人稱為勵志的詩。流傳最廣的可能是黃檗禪師(?- 855年)的《上堂開示頌》,詩曰:
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
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
大意:超脫六塵的羈絆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像牧牛人緊緊抓住繩頭馴服頑牛一樣來修養心性,下一番工夫。如果沒有經歷一段寒冷入骨的冬月,怎麼能聞到梅花撲鼻的馨香呢?
的確,人是要有番志向的。但黃檗禪師是位得道高僧,其詩可不僅僅是給現代人勵志的。黃檗禪師最重要的詩作,是其預言《禪師詩》,精準預言了明亡、康熙、雍正……直到今天。與其它預言不同的是,該詩預言到我們今天就結束了,未來要我們去問未來的人。最後四句,曰:
日月推遷似轉輪,嗟予出世本無因。
老僧從此休饒舌,後事還須問後人。
黃檗禪師為什麼這樣寫呢?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己去探索。@*
責任編輯: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