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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曉月窯家墟(1)

題記:我只是田野無邪的孩子 以誠實姿勢追逐自由的陽光
作者:容亁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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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河為鄰

八萬八千米頎長的南渡河,像一個粗獷的龍型漢子,蜷曲身軀盤臥在南方半島廣袤的大地,它呼吸著遠山煙嵐,靜靜穿過野林津渡,日夜涌動的浪花是它的心跳,它始終惦念著窯家裊裊的炊煙。

近千年過去了,如今,窯址銷聲匿跡,幾處土坵,一段青石板道仿如隱藏於年輕肌膚下的細小疤痕,偶爾提醒著定格在南渡河畔昨日記憶裡的熊熊窯火。

豔陽高懸下,南渡河兩岸稻浪萬頃,浮光浴金,隨風起伏,仿佛俯首親吻腳下的土地,歡唱豐收的前奏曲;茶亭倚路邊迎四面來風,像忠厚的長者手搭涼棚張望遠方兒女勞作的背影;田間地頭,荷鋤的老農,健步走在田壟;扶犁的漢子,偶爾吆喝幾聲躬耕的水牛;摘菜的婦人,含笑碼齊手裡的菜梗;挖薯的少年,彎腰扯淨薯身殘留的藤蔓,不時得意地亮開嗓門扯上幾聲:

乜都不如種番薯,

大妃¹給人小給豬,

薯皮薯蒂妃給狗,

猶有薯藤留給牛。

阡陌縱橫如琴弦交織在曠野,隱約傳來蟋蟀「蟈蟈蟈」和青蛙「呱呱呱」的合奏,居然還有源自漢唐的吟誦,居然還驚動了停在守田石狗頭上小憩的雀鳥,「唿」的一聲振羽無蹤……

河岸邊一條灰沙土公路,像一根壓彎的扁擔,一頭挑起南渡河,一頭挑起窯家墟。河水和窯火在歲月的磨礪中慢慢冷卻了喧囂的對話,剩下扁擔兩頭的斑駁往事隨風放逐,田壟埠頭邊上的蘆葦扯住它,一起安靜守望被淺綠墨綠吞沒的大小村莊。

我從這條扁擔般的公路啟程,向千年古城跋涉而去。

南渡河與窯家墟,仿佛戀人的關係,是前生的約定。我徘徊墟街上無數次,乘坐渡船往返河兩岸無數次,都無法破譯它們之間的密碼。七夕之夜,難道你也能破譯喜鵲與牛郎織女的祕密嗎?

渡口汽笛聲聲,人來人往,各揣故事。好吧,趁浪靜風恬,天高雲淡,那我就這樣道別吧……

多年之後,歸來不再少年的我走過孤獨的窯家墟,那裡棲有父親孤獨的晚年,還有我有點憂傷童年。

我家所在的小街長不過三百來米,北窄南寬,像一把臥在地上被抽走梯級的梯子,兩邊連排的房屋就是梯槓。它的兩端很早,早到我出生之前就駐有一些商業單位。比如,供銷社商店、廢品收購站、肥料站、郵政所、綜合食店、信用社……還有四十多戶常住人家,我幾乎都能想得起每戶住的是誰和誰。小街窄,沒有一棵遮蔭的樹,有小院子的一些人家,都種了石榴樹、龍眼樹、荔枝樹、菠蘿蜜樹……枝葉繁茂地招展在小院裡。似乎他們都將本該出現在街道兩旁的樹偷偷移到了自己家來,只為了更早地比行人知曉花開花落、季節變換的信息。預告春訊的人一般都有驕傲的資本。

小街很長時間都沒有名稱,人們習慣叫墟尾,它兩頭都有岔路口。北邊盡頭處是一個十字街,往下走叫墟尾,往上走叫墟頭,一座古天后宮是墟頭的標誌。

小鎮窯家墟通過它特定的剪影:蔚藍天空下的小街,一排排覆蓋著瓦片、稻草高低參差的舊房屋,屋檐下鍋碗瓢盆交響的變奏,鄰人交替變換的喜怒哀樂,幽怨的、平靜的、淳厚的臉容,來往的行人、車輛……慢慢演繹成一段它的前生今世嵌入我生命的鏈條。

二十多公里外的縣城,因一條河流的阻隔,陡然成為窯家墟遙遠的仰望,儼然文明富裕的代名詞。多少年過去了,物質和精神生活節奏上,小鎮總是慢了一大拍,大多數人的日子過得艱辛、呆滯、刻板, 但是,激情澎湃的政治運動攪起的風雲雷電,卻毫無差別地越過古城越過洋田越過河流,劈頭蓋臉給小鎮拋擲下時代吟嘆的痕跡——這一點,小鎮似乎不甘落後。

這痕跡,恰似雷火焚燒過後的山林,劫後重生的枝幹招搖在記憶的蒼穹,伴隨著人們終老故土或者遠走天涯……

注¹:妃,語氣助詞,無義。

待續@*

責任編輯:唐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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