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群中奪路而逃，就像噩夢裡逃命一樣。一大群士兵慌慌張張追趕我，口裡喊著，「捉拿有賞！捉拿有賞！」
         廣場上的淚河縱橫奔流。我的鞋全都浸濕了，沉甸甸的，眼看就被他們追上，突然一股急急的水流從我腳後沖過，那些追趕我的士兵們一下子被水流卷走了。

 

廣場上又恢復了秩序。人們的臉上也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半皺眉半微笑的樣子。台上的專家們坐在一起，交頭接耳一番，終於在紅紙上大筆一揮，寫下了比賽結果。

穿糖紙裙子的女主持人，拿著紅紙，走上來大聲宣布：「尊敬的先生們女士們，激動人心的最後時刻終於到來了！現在我鄭重宣布，經過權威鑒定，世界上最好喝的東西是——」她向台下驕傲地掃了一眼，「尊敬的御廚大人烹製的『天下第一湯』！請允許我代表我們的臣民，為公主的健康歡呼！向尊敬的國王陛下致敬！」

廣場上一片歡呼海洋，人們熱烈鼓掌，歡呼致敬。

就在這時，天色突然一暗，狂風再起，樹葉整齊劃一地搖撼，「嘩啦——嘩啦——」好像在對狂風叫嚷。我聽到風中的聲音在呼喚，「有毒！有毒！『天下第一湯』有毒！」

人們一片譁然，不知所措。女主持人尖叫一聲，昏倒在台上。

坐在陽傘下的御廚大人突然衝到台上，用手指著人群中的我，咆哮道：「抓住他！抓住他！就是這個小孩在搗鬼！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他是白天王國裡的小孩，一定是他幹的。快抓住他！」

人們轉過頭用冷漠的眼神望著我。我急忙擺手：「不是我！不是我！」轉眼間，密密麻麻的士兵一下子把我圍住，捆緊我的手。他們穿著灰色的紙鎧甲，面無表情。

「蓮子精靈！蓮子精靈！快救救我！」我哭喊著，雙手被麻繩勒得又腫又疼！但願這只是一場噩夢！我從來也沒感到自己這樣孤單無助過。要是我回不去了，爸爸媽媽見不到我該多傷心啊，其實我心裡非常非常愛他們。我還想回去把這次歷險經歷告訴球球，沒想到自己現在落到這個地步。球球要是見不到我，他會不會哭呢？我傷心地一邊哭一邊想。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我聽見身旁許多人在小聲地議論。

「怪了，怪了！我怎麼瞧見御廚大人是蛤蟆！」

「御廚大人是蛤蟆！御廚大人是蛤蟆！」

人群中騷動不安。

御廚大人在台上跳來竄去，衝著士兵們大叫大嚷：「把那個小孩帶走！帶到國王面前！我要砍他的頭！」

突然廣場外傳來長長的威嚴的號角聲。

「國王和公主駕到！」

台上台下的嘈雜聲頓時銷聲匿跡。專家們和已經醒過來的女主持人趕緊退到一旁。士兵們列隊立正敬禮。

我看到小公主在僕人們的護送下緩緩走過來。她的右手臂抬在半空中，手指彷彿被虛無攥住。她穿著玫瑰玻璃紙做的華貴禮服，長長的裙襬一直拖到地上，濃黑的卷髮隨風飄動，頭上的珠冠閃閃發亮。她微微揚起蒼白的下巴，大而黒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光彩，嘴角上有一抹微笑，帶有一種絕望無畏的意味。

「小公主，快救救我！」我掙扎著大聲向她求救。她瞥見了我，卻好像不認識我似的。

僕人們早已在台上準備好兩把黑色天鵝絨座椅。國王的女兒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旁邊另一把椅子當然是為國王陛下準備的，但那把椅子上顯然是空空蕩蕩。

國王的女兒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用戲謔的語調說道：「請御廚大人也坐到我身邊吧，今天我得好好感謝你呢！」

僕人們連忙在公主身旁擺上一把白色的絲絨凳子。御廚大人只好低頭走出陽傘，磨磨蹭蹭坐在凳子上。

人群中一片譁然。大家都在小聲議論：「不錯，不錯！御廚大人是蛤蟆！御廚大人是蛤蟆！」

國王的女兒說道：「尊敬的御廚大人，聽說你為了這『天下第一湯』花了不少心思，是嗎？」

「是啊，是啊，確實不容易。只要為公主效勞，御廚我在所不惜。」御廚大人點頭哈腰地答道，根本沒聽出小公主話中的嘲諷。

「既然這樣，端過來讓我也好好瞧瞧！」國王的女兒不耐煩地說。

一個老僕人顫巍巍地端著罐子呈上來，一瞥眼看見御廚大人站起來，竟嚇得腳跟一軟，差點跌一跤。御廚大人上前奪過罐子，一腳踢倒他，口裡罵道，「真是個沒用的老東西！」說完，一轉臉畢恭畢敬地將罐子舉過頭頂，呈給國王的女兒，「尊敬的公主，這就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天下第一湯』。公主只要嚐上一小口，就是御廚我畢生的榮幸了！」

小公主接過罐子，冷笑了一聲，「真是讓父王和你費心了！你們真的相信只要我喝了它，病就會好？」

「是啊，親愛的女兒。快喝吧，你的病馬上就會好了！」黑暗之王的聲音和藹地說道。

御廚大人咧開大嘴笑著說：「是啊，是啊，快喝吧！國王陛下說得對，喝了它，公主的病就完全好了！」

「那好，先把那個小孩放了！」

「放了那個小孩！」黑暗之王說。

御廚大人衝著士兵們嚷道：「還愣著幹什麼！國王陛下說了，快把那個小孩放了！」

士兵們趕緊解開我手腕上的繩子，退到一邊。我在心裡高興地想，小公主還記得我這個朋友啊！

御廚大人抓起金勺子伸進罐子裡，舀出一勺倒進金碗裡。

人們鴉雀無聲地觀望著。

小公主看它忙活，又用戲謔的口氣問：「御廚大人，請問，這『天下第一湯』您是用什麼做成的呢？」

「這，這……」御廚大人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急出一身冷汗。

黒暗之王在旁邊說道：「我的女兒，這個祕方御廚大人不能告知，否則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了！」

「對對對，這是祖傳祕方，不能隨便說的。」御廚大人如釋重負。

「確實你這個祕方湯料也不能告人！罷了！罷了！我喝就是了！」小公主站起身，冷笑一聲，把碗舉到唇邊。

「小公主，別喝！別喝！湯裡有毒！」我忍不住喊，「你知道湯裡有毒的！」

小公主的眼角緩緩流下一滴眼淚。

人群中竊竊私語，騷動不安。

「又是那個小孩！」御廚大人從絲絨凳子上跳起來，氣急敗壞地吼道，「來人啊！把那個頭上有三根毛的賊小子給我捆起來！堵上他的嘴！」

我的手重新被捆上，這回連嘴也被紙團子堵上，嗚嗚說不出話來。

國王的女兒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她用手指輕輕抹去眼淚，眼神隨之由原來的絕望變得堅定起來。「別急，我的御廚大人！」國王的女兒說道，「這個小孩交給我處理。你先把他放了！」

「這——」御廚大人猶豫了。它瞧瞧公主旁邊的空椅子。空椅子上沒發出任何動靜。御廚大人皺著眉頭又放了我。

國王的女兒接著說：「要查明這個湯有沒有毒，我有一個辦法——你先來嚐，不就可以向大家證明這個小孩在說假話嗎，到那時再處置他也不晚啊！」

「這——」御廚大人接過公主遞來的湯碗，又吞吞吐吐起來。

「這，這湯我保證沒，沒毒！」 御廚大人把湯碗端到嘴邊，又放下。它看了一眼國王的女兒，她正微笑望著它。它又瞅瞅台下，人們疑惑的目光都聚集在它身上。御廚大人乾笑了一聲，翻了翻鼓眼睛，「咕嘟」咽了一口吐沫。

「你為什麼不敢嚐你自己做的湯？難道這湯裡有毒——」小公主逼問道。

御廚大人向後退縮，想拉住黑暗之王的衣角，卻在天鵝絨座椅上摸了個空，它的聲音變了調，「是國王陛下讓我做的，跟我無關啊！」

人群騷動起來。

小公主突然端起整個罐子，潑向御廚大人。「啊呀！」御廚大人跌倒在地，被毒湯嗆得差點背過氣去，頭上臉上全是湯水。就在這時，奇蹟發生了。毒湯迅速腐蝕著它的全身。御廚大人最後露出了它肥胖醜陋的蛤蟆面目。它的身軀在銷蝕，最後化成了一灘黑水，散發著惡臭。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專家們驚惶失措，抱頭鼠竄。穿糖紙裙子的女主持人尖叫一聲，又在台上昏倒了，只是這回沒有人顧得上扶她。

廣場上的人們群情沸騰。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小孩說得對，原來『天下第一湯』真是毒湯啊！」

「御廚大人果真是蛤蟆！」

「這個黑心的蛤蟆御廚為什麼要害我們的小公主？」

大家把質問的目光投向那把空空的黑色天鵝絨座椅。

國王的女兒轉過臉，像瞪視那棵老榕樹那樣，瞪視著那把座椅，風吹起她濃黑的長髮，「尊敬的父王，您能為我解釋一下嗎？」

人們不再議論，豎起耳朵傾聽。

座椅上沒有一絲聲音。過了一會兒，黑暗之王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御廚大人做的湯是一種藥，專治公主的病，公主喝了，病確實會好，並不會死的。只是這種藥有劇毒，遇到有毒的人，才會毒性大發。看來御廚大人是罪有應得！」黑暗之王越說越氣憤，「這個黑心蛤蟆，我們人人都會唾棄它！它是我們黑夜王國的罪人——」

黑暗之王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天色暗沉，狂風再起，樹葉整齊劃一地搖撼，「嘩啦——嘩啦——」好像在對狂風叫嚷。我習慣性地豎起耳朵，聽見風中的聲音在不停地追問，「黒暗之王，你真的愛你的女兒嗎？你以為她真的病了嗎？她沒有病，她只是渴望愛和自由。你既然愛她，為什麼要嫉恨她心中的夢想，就像嫉恨太陽一樣？為什麼要讓蛤蟆御廚做出這樣的毒湯，把她的愛燒成灰燼？為什麼要陰謀計畫把毒湯撒進大地的眼睛，讓世間所有的孩子都和小公主一樣？你以為這樣，她就可以徹底死心？黑暗之王，是你病了，你已經病入膏肓了，你根本不愛小公主，你愛的是你自己！你的所作所為，將永遠失去她——」

「有人闖進了我的花園！有人闖進了我的花園！」黑暗之王勃然大怒，「咣噹」一聲踢翻了天鵝絨座椅，對士兵們叫嚷著，「你們是白癡嗎？怎麼還沒把那些人拿下？再不把他們抓到，我把你們統統打成肉泥！」

士兵們驚惶失措，趕緊跑去抓人。

人們恍然大悟。

小公主趁亂端起蓮子湯。黑暗之王大叫一聲撲過來，可是遲了。小公主一口飲下，她的目光立刻變得像晨光一樣明亮，臉蛋像紅蘋果一樣健康。

「我的女兒，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撕碎我的心！」黑暗之王絕望地哀號。

小公主望著他，眼神流露出憐憫和寬恕。慢慢的，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最後像一粒蒲公英絨毛輕輕地飄了起來，隨風飄飛而去。

「再見，人間孩子的精靈！」我默默向她告別。突然我聽見腳下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水在流。低下頭一看，發現地上先是緩緩的溪流，繼而是嘩嘩的流水，漫過我的腳面，並且越來越洶湧。原來廣場上的人們淌下的眼淚流成了河！

「啊，我的女兒背叛了我！我的女兒背叛了我！」黑暗之王的呻吟突然變成了痛苦憤怒的嚎叫，「你——你這個可惡的人間的小孩！就是因為你！」我雖然看不見黑暗之王的臉，但我分明感到了他仇恨的目光快要把我灼傷！「來人啊，把台下所有的小孩統統給我抓起來！打進地牢！一個也不能少！尤其是那個頭上有三根毛的小孩！捉到他的有重賞！」

廣場上頓時哭聲四起，混亂不堪。孩子們哭叫著媽媽，媽媽拼命扯著孩子。手無寸鐵的人們和士兵扭打在一起。

我在人群中奪路而逃，就像噩夢裡逃命一樣。一大群士兵慌慌張張追趕我，口裡喊著，「捉拿有賞！捉拿有賞！」

廣場上的淚河縱橫奔流。我的鞋全都浸濕了，沉甸甸地，眼看就被他們追上，突然一股急急的水流從我腳後沖過，那些追趕我的士兵們一下子被水流卷走了。這時，我聽見人群中有人喊，「快看啊！紅狐狸和貓頭鷹也被沖走了！」（未完待續）@*

點閱【童話：大地的眼睛】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