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劍斬禍(2)
任莘死後,幾個好心人張羅著,送了一封書信。任莘之兄得知,失聲痛哭:「小莘,你怎地走在大哥前頭。」
「嚎什麼!哭爹呢!」任莘之嫂轉入屋內,厲聲喝道:「活著不見個人影,死了倒添喪氣。」
「你……住口!」任莘之兄喝道,「咱們拿了兄弟多少好處。你這穿的、戴的,哪樣不是兄弟錢買的。」
「真箇喪氣。」任莘之嫂立馬擼下手鐲,摘下耳墜,脫下外套,起火燒了:「明日再買新的去。」
任莘之兄大怒:「這生意也是兄弟資助才起來的,爾個婆娘,也要砸了麼!」
「你衝吾吼什麼!」任莘之嫂大喝一聲,伸手給了任兄一巴掌,兩人即刻扭打做一團。
「爹親、娘親……」小兒任鳴心中哀戚,六歲稚子,拉架無用,反被推至牆角。
任兄看著小兒,更是生氣,喝道:「爾個婆娘,也是無用。還以為生個兒子,原來是個啞子!」說罷要抓兒子,轉身之間,任嫂一笤帚砸在背上:「你說!你是不是有了外室,不要吾們母子啦!」
任兄面上一紅,喝道:「瘋婆子,你自己在這裡瘋吧!」說罷,大開房門,負氣而去。
「滾!都滾吧!」任嫂哭喝不已,「這個家,早晚得散,早晚得散!」
話說任鳴抹著眼淚逃走,跑到鄰家敲門。
「誰呀?」一個七歲小兒開門,見是任鳴,歡喜拉進門來:「你怎地哭了。」任鳴比劃一番,小兒拉著進屋:「你爹爹媽媽又打架了?好可憐。吾爹爹媽媽在地窖裡彈琴呢!你聽了好聽的音樂,就不哭了。」
「嗯。」任鳴點了點頭。兩個小兒手挽著手,來到地窖聽曲,鄭母取了水果點心,遞與兩個孩子吃。任鳴聽了一陣,又吃了些瓜果,漸漸開心起來,起身告辭。
「小音,你去送送小鳴吧。」鄭母道。
「是,娘親。」小音領著任鳴出去。
「好可憐的孩子,不能說話。」鄭母道。
另一人嘆了口氣,道:「也未必是壞事。這年頭,官府四處抓人,嚴刑拷問。不如生作聾人啞巴,什麼也套問不出,也省了作孽。」
小音送至門口,道:「你明早日出時分來,會有更好聽的樂曲。」
任鳴點了點頭,揮手作別。
蒞日清早,偷偷溜了出來,再到鄭家。果不其然,清音雅樂,聞所未聞,一曲已畢,任鳴連連拍手。小音道:「這首便是《滿庭芳》啦。」
鄭父連忙拉住,小音道:「小鳴是啞巴,不會亂說,放心吧。」任鳴面色通紅,低下頭去,鄭母解圍道:「小鳴若是喜歡聽,每天日出時候,都可來此。」
任鳴猛一抬首,眼泛淚光,拱手作揖。鄭家三人見了,好生可愛,便似一家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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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傍晚,鄭音與任鳴兩個小兒,玩得滿身塵土,手拉著手,回返村中。
「小鳴,你瞧你!」鄭音指著其花貓臉,道:「回去準保挨揍!」小鳴一臉委屈,提袖擦拭臉頰。
「這樣便乾淨了。」鄭音道,「明天見。」任鳴揮揮手,興高采烈,回返家中,卻見驚心一幕:任父任母五花大綁,樂器琴弦碎落一地,幾個赤衣人凶神惡煞,伸出毒手。
「快跑!」任父大喝一聲,登時臉上挨了重拳,口角溢出朱紅。
「快跑!」任母掙著繩索,連連哭喝。
任鳴雖不知何故,但聞爹娘皆如是說,拔腿便奔。赤衣人手起刀落,任母倒地而亡。
任鳴奔至鄰家門口,一如任家,樂器狼藉,書譜紛飛,別無一人。
「抓住他!」
「不留活口!」
兩個赤衣人,一前一後,但如老鷹捉雞,任鳴大駭,瘦小身形跪地,兩個赤衣大汗撞了個滿懷,任鳴趁機從其身下爬出,飛快倒騰雙腿,跑出村外。
「小鬼,竟跑得這樣快!」
「算了,先拿抄了的樂器,回府請賞。」
幾個赤衣人接連抄了幾家,得了些樂器殘譜,洋洋得意,往府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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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
黑沙滾滾,遮天蔽日。草木無生,死寂一片。
一個孑然身影,身披黑袍,於黑暗之中,頂著玄沙,踽踽獨行。未知何時,未知何向,身疲力竭,跪倒於地,伸出兩指,輕叩岩石。
少時,暗黑無盡中,透出一絲光亮。老嫗掀開岩石,黑袍之人,緩緩入內。
「多、多謝。」黑袍之人捧著一小碗清水,慢慢啜飲。
老嫗遞過手帕,復又拿起鋤頭,於一旁除草。
黑袍之人摘下頭巾,擦拭臉頰,竟是一個少女:「雪國已是死地,婆婆你是怎樣活下來的?」
老嫗走至梳妝檯邊,輕輕摘下黑紗,登時蓬蓽生輝,明亮如春。少女定睛一看,原來正是一株凌霄花,登時淚眼婆娑。
「禍王施玄毒時,吾在地窖裡挖土豆,是以避過一難。土豆吃完,老嫗吾快要餓死的時候,忽然看見黑暗之中,有一個東西,暗暗閃光。撿起來才發現,原來是一顆凌霄花的種子。於是,借著柔光冰泉,種些土豆,討活至今。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又是如何活下來?」
「吾……」少女苦笑一聲,道:「吾叫曇湘。吾是如何活下來……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老嫗枯手托腮,道:「你講給吾聽,好麼?」語聲哽咽,道:「老嫗吾已經許久,沒見過一個活著的人了。」
曇湘嘆了口氣,罩上頭巾,道:「吾還要去尋找,不能在此久留。」
「你在尋找什麼?」老嫗道。
曇湘眼眶濕潤,道:「尋找最純淨之物,完成王之所願。」
「最純淨之物……」老嫗指著凌霄花,道:「是她麼?」
曇湘搖了搖頭,道:「其雖柔淨,已然罕見,然則也逃不過玄毒侵蝕。」話音未落,凌霄枝顫,落下一片枯葉。
老嫗走至其前,跪地叩首:「感謝賜予吾光明,感謝賜予吾食物……」禮拜完畢,凌霄花似有感應,熠熠生輝。
老嫗給了曇湘兩只土豆,道:「無論外界如何禍亂,吾等都是神的子民。神目如電,洞悉一切人心。唯有虔誠敬畏,無求利祿,擯棄雜念,謙卑敬神之心,是老嫗一生所知,最為純淨之物。」
聽聞此言,曇湘心下一顫,道:「多謝婆婆。」
打開岩石,再入黑沙漫漫。
行了數日,匍匐於地,黑沙肆虐,神殿殘垣。
「謙卑敬神之心,最為純淨之物。」曇湘端跪其前,淨心合十。黑暗之中,瑩華一息,於殘風之中,微微閃爍。曇湘緩緩睜開雙眼,天際依舊暗黑,閉上雙眼,卻可感應些許微光。好奇之間,雙目微睜,但見神壇之上,隱隱顯出神像輪廓,橙光柔淨,眉目可見,宛如夢昔:「王、王上……」
突然,橙光微顫,如沙成粒,消散黑煙之中。
「王上……」曇湘奔至其前,握不住光散影消,悵然之間,珠淚滴落,入土潤沙。神壇一閃,無數凌霄花,熠熠閃光。
驚歎之際,回身遙望。神殿之外,黑沙滾滾。神殿之內,水澄石淨。柔光傾灑,花語悠悠:「純善淨美,迎神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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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山。
山雨欲來,風肆山林。
陰沉低空,墜下一道玉璧流星。
景陽十指按弦,雙目微闔:「爾回來了。」
「是。」玲瓏羽衣翩躚,立於面前。
「東西,找到了麼?」景陽道。
玲瓏點了點頭,道:「找到了。」
「是什麼?」景陽道。
玲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哽咽道:「原來先生讓吾找的,便是自己。」
水光天際,霞間紫電耀芒,雲中奔雷颯沓。
景陽十指,緊扣琴弦,道:「不是爾有玉魄,而是你就是玉魄。」
「吾就是玉魄……」玲瓏道。
「現在,你明白了麼?」景陽道。
玲瓏抬首,哽咽道:「是不是只要集齊五弦,便可祛除毒患,拯救天下蒼生?」
「唉……」景陽嘆了口氣,道:「這是目前條件下,吾能想到的最好辦法。至於結果,尚在未定之天。」翻袖斂風,負手道:「換言之,試了未必成功,不試一定失敗。」緩了一緩,道:「這是爾的抉擇,無論如何,景陽都會感謝。」
玲瓏呆望著五弦煉爐,熔岩滾滾,炙烈焚燒,抽噎一聲,久久不語。
景陽落座,撫琴一曲。
玲瓏抹抹眼睛,抬首道:「多謝先生,教吾明理,養育之恩。」說罷,叩了個頭。
景陽轉過身去,道:「景陽受不起這一拜。」
「先生保重。」玲瓏起身,走至煉爐旁。便在此時,鳳鳴不絕,玲瓏回首,悽然一笑:「小鳳凰,永別了……」灑淚於空,瞬間蒸騰,倒身崖壁,墜入煉爐。火鳳阻之不及,扯掉一片雪袖,玲瓏被熔岩吞噬,湮沒無蹤。哀鳴聲聲,火鳳扎入熔岩,殉主而亡。
山河大慟,風嘯雨吼。
兩道金光,自煉爐而出。一者土弦,一者鳳嘯。景陽起手接住土弦,安於琴上。手心灼燒至痛,難抵心中萬一。
五弦集齊,九劍成陣。
景陽長喝一聲,九劍歸一,神兵已成。兩指撥弦,音波震撼,風雨漸收,碧雲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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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沙王庭。
四階臣稟報「天下禁樂」成果,禍王勃然大怒:「已經半年,為何民間,還是屢禁不止!」
「禍王恕罪。」四階臣雙膝發抖,盡皆跪地。
禍王指著四階臣,道:「爾等可有看到王庭之內,本座如何禁樂。」
「屬下惶恐。」四階臣道。
禍王喝道:「除卻以王朝策令,晉升、官職、取仕等途徑,扼畢禁曲咽喉。還要發動民眾力量,互相監視、揭發,在短期內造成恐懼,視樂曲為妖魔,聞之令人瘋癲、頹廢。哪個再敢彈曲奏樂,株連九族。」
「是。」四階臣領命而去。
禍王走下台階,負手狂傲:「哼!天下禁樂,毀器燒譜。景陽啊景陽,本座倒要看看,爾等還有何招,對抗玄蠱心毒。哈哈哈……」狂笑之際,忽地,風雨大作,驚雷撼心,禍王從未感此恐懼,心驚膽戰,抖如篩糠:「來、來人……護駕、護駕!」
侍衛部隊,即刻湧入摘星樓護駕。夜空天幕,星月搖動,電閃雷鳴,照亮雲峰,數百侍衛大驚,皆高舉寒刀長槍,對準巨風奔雷。
「還等什麼!放箭!放箭!」禍王心神大駭,不住跳腳。
眾人但聞此令,心頭萬分不解,卻又不敢違背,登時長槍如林,寒鋒流星,向著夜空拋擲而去,飛行不至樓頂,盡皆調轉尖刃,落於地下,石板炸裂。
「廢物!廢物!」禍王一腳一個,登時踢兩個侍衛墜樓:「還等什麼,加派人手,護駕!護駕!」
侍衛領頭道:「禍王,再多人手,只怕樓塌,不如退……」話未說完,長劍穿身——驚恐而視,劍柄竟握禍王手中——「你先退吧!」抽劍推落,血濺滿身,禍王回身道:「爾等,要……用生命保衛摘星樓!」眼神陰鷙,嗜血本性乍現。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不敢近前。大風愈甚,吹得紗帳不落,飛沙走石,吹得人眼難開。只因心神遭攝,眾人不敢後退半分。
禍王愈發恐懼,喝道:「爾等入黨之時,不曾發誓,將生命交予吾,現下,便是爾等兌現的時候了!」說話間,一手提著一人,扔向夜空。眾人眼中,不知禍王與何人對敵,但見其人瘋狂之態,皆不寒而慄,尖鋒顫抖。
忽然,夜空一道流星,隱隱悅耳琴音。
「雲中……」
「有人彈琴!」
洗盡戾氣,一眾侍衛心毒終解,紛紛丟盔棄甲,逃下摘星樓。禍王大怒,雙手起勢,但要屠戮眾人,忽地身後罡風襲來,轉身望向夜空,那一道流星,不是人、不是琴,而是一柄利劍,金芒四射,疾風烈火。
禍王大駭,連忙閃避,倒落在地。轉頭再看,利劍轉彎,再次襲來。禍王閃避數次,失神落魄,口中大叫:「救、救命!」
雲朗天霽處,仙樂蒸騰,神音震撼,穿雲過霄,聲波浩瀚,如大風過境,浪濤席捲,所到之處,心毒盡解。
一人盤坐雲巔,錦衣羅帽,身展瑤琴,正是景陽。
禍王定睛,勃然大怒,連聲呼喝:「鼠輩,敢下來與本座一戰!」
景陽眼神一凜,琴音錚錚,但如千軍萬馬,踏破長空。利劍騰空,金光四射,頓分九勢,形如劍網。禍王罪魁,邪靈魔頭,困頓其中。禍王招架不及,連聲哀嚎,運力抵抗。豈料此刻,九劍合一,飛旋頭頂。禍王見勢,起手一握,正欲一掰兩段,忽地劍刃閃光,熾烈灼燒,形如露珠之於烈日驕陽——禍王雙手一黑,頓成齏粉。
「啊……」禍王慘嚎一聲,眼見九劍連環,飛與天際,勢不可擋,己作矢地,利劍破空,刃如流星,鋒燒烈火,穿身而過。
便在此時,禍王背心,飛出一團黑氣,如驚弓之鳥,四處逃竄,惶惶無期。
「呀——」但聞一聲長喝,七星聚會,山河連綿。南北對峙間,大河湯湯處,金光閃耀,一柄古劍,自江心而出——軒轅古劍,橫空出世:
寒光掃蕩六合,劍吟聲震八荒。浩氣滌盪九州,英神歸正四海。
天圓地方,惡形無遁;曠宇無垠,邪靈盡除。
摘星之頂,一人銀髮皓鬚,跪落於地:「原來自己一直只是邪靈傀儡……斷送雪國命脈……」雪王痛悔無盡,自盡而亡。
心毒盡解,邪靈盡滅。本以為風光霽月,本以為天地清明,卻在此時:
長電裂空,大地震顫。隕石流火,天下焚燒。
河流乾涸,魚蝦無生。山川崩解,熔岩肆野。
天崩地裂,永夜無晝。萬物凋零,哀鴻遍地。(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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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