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捲好線的風箏,方才那陣風停了,我在一片寂靜內等啊等,風再也沒有吹回來。
有一次,來了個年輕的男講者,他依照心理學系的背景講述人「面對悲傷的五個階段」與「畫界線的藝術」。那年我二十三歲,即便大學時期修過人類異常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ogy)的課,聽到這簡單明瞭卻容易被遺忘的步驟依然覺得驚訝萬分。
原來,碰上悲傷,所有人的深度不同,所以表現出來的強度也就相去甚遠,但在面對悲傷之前先對悲傷有足夠的理解,或許我們會更知道自己何時能夠強韌到可以走出傷痛。
第一個階段是拒絕與隔離(Denial and Isolation)。這實在是人類很妙的地方,面對苦痛,為了自我保護,往往先否認現實或以封鎖隔離自己來隱藏事實。試想,一生中從未有人教導我們應該先否認與隔離去走過第一時間的衝擊,但我們的腦袋知道自己的主人現在正在經歷可能漸強或漸弱的情緒攻擊,為了生存下去才發展出保護機制,先把通往外界的大門統統關上了。
果然,把心理學研究得再怎麼透徹,還是必須回歸到人類本是依著動物性存活下去的需求做選擇和行為導向的生物啊!
許多人面對悲傷會延長待在第一階段的時間,但順利的話,很快速地我們會自己走到第二階段,憤怒(Anger)。畢竟,對於大腦這個執勤單位來說,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事實會自然地溜進情緒中樞,誘導出脆弱感,進而引起憤怒。
說到這,實在是完整地解釋了為什麼我聽到第一位講者講述「愛與人的無知」會悲憤不已。因為我太替聽過所有故事的主角們感到悲傷了,我太過於把自己的感受投射在這些破碎而在社會上堪稱「折舊」的人兒身上,尤其年紀更小的時候接收到的,早已遠遠超過我可以消化理解的。
因此我順勢走到了第三階段,也就是談判(Bargaining)。當時我的脆弱與無助迫使我做出破格的動作,目的只是為了重新在現實中獲得控制。衝上前去提出質疑與破壞,試圖與狀況中的權力者做交易。
當然,那時候什麼都沒有改變。因此以極快的速度,我踏上了悲傷旅程的第四階段,抑鬱(Depression)。
高中時期老師就說過,這個字眼將會在接下來的二十年間被廣泛地運用,雖然社會對於許多病徵、病症、病識感都增強是絕對有益的,但現在看來不免讓人感到有夠諷刺。何止廣泛,根本氾濫。
不過悲傷旅程裡的抑鬱分成兩種,若我們正視之,其中一種真正的需要,並非被拖拉出來曬太陽,而是需要獨處或是由可信任的人安靜陪伴,讓人帶著私密細膩的情感,與逝去的關係過往say goodbye。
另一種悲傷抑鬱偏向的是意識到損失與關係成本被剝削的恐懼感,往往我們稱之為遺憾。像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電影中,K 跟Cream彼此之間永遠在繞圈圈的那種無奈,也有點像是電影《真愛繞圈圈》裡的Rosie跟Alex「勾勾纏」卻總是錯過的遺憾。
這一階段若是我們懂得尋求專業幫助或身旁有好友家人的安慰,的確會比較容易脫離。
我在這一階段的經歷,除了狂奔回家大哭寫筆記本抒發之外,真正比較強烈的感受就是在被好姊妹切割之後。大量地抑鬱感受耗費我許多時間消化。我找好友、長輩、前輩闡述深刻經歷到的失去、恐懼與憤怒。爾後,當然在大量moral support幫助之下,我慢慢地離開這種被拋棄的傷痛。
我進入最後一個階段,接受(Acceptance)。
不論無奈地、歡樂地,或苦甜與共地,「接受」都會帶來相對平靜的安穩,在對於發生過的事上不會再有強烈的情緒波動,甚至終有一天可以強韌到從中學習,並進化成更有耐受力的人。
在與她切割的過程中,我感受到被拋棄、無助,有時還會有一點罪疚感。但後來我也只能被迫接受她不喜歡跟我做朋友的事實。不論我如何如何地願意改變自己,又怎樣怎樣地欣賞她真實的樣子,在她的認知中我已經是過往的友誼。
我是捲好線的風箏,方才那陣風停了,我在一片寂靜內等啊等,風再也沒有吹回來。◇
——節錄自《我的存在本來就值得青睞》/三采文化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