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境現主(2)
上轎落轎,行至城郊一處寬闊府邸,便是袁氏一族。門敲半晌方開,金山已然不耐。
進入中庭,走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兒。金山以為是僕從,斜睨一眼,無有理會。誰知其人卻皺起眉頭,往中堂正位一坐,道:「你是何人?來我袁府作甚。」
金山一愣,道:「爾是何人?」
小兒眉心一皺,道:「吾是袁氏一族第七代孫,袁波是也。」
「公子有理。」金山拱手道,「還請你爹爹出來相見。」
「放肆!」袁波怒然一喝,雖是稚音,卻是威嚴十足。
金山上下打量一番,方才注意到,其人一身黑衣,原來是孝服,登時心下一驚,道:「你爹爹何時去世的?」
袁波神情黯淡,哽咽道:「三個月前……」忽地抬首,直視金山:「爾是何人?」
金山道:「吾乃天下首富,金山是也。」
「你是玄朝之人?」 袁波眼神訝異。
金山趾高氣昂:「正是。」
「送客!」袁波說罷,便要下堂。金山心下一怒,道 :「小兒可知,現今天下皆為玄朝所有,爾休得放肆!」
袁波喝道:「袁府,豈能讓你撒野!來人,與我將此人扔出府去。」
金山冷笑一聲,道:「那也要看小兒有無本事!」話音未落,庭中立現十人,皆身穿黑衣,手持長刀。其後走上一個黑衣,似是頭領,扔下一人,長刀架頸。袁波定睛之時,登時心下一驚,竟是府中管家,面上一陣紅白,心中隱隱有懼色。身後教頭附耳私語:「此人上門滋事,少爺一聲令下,劉某但取其人首級。」
再觀袁波,卻是遲遲不肯下令。金山看在眼裡,心下暗自得意:「少兒不經世事,嚇破了膽。」
「少爺,下令吧!」劉培雙目怒睜,喝道。袁波原地踟躅,一言不發,顯然還在猶豫。
「既然如此,便請交出府上符信,以作臣服。」黑衣頭領道。
「誒……」金山制止,拍了拍胖肚,道:「咱們此次南征,是受王上命令,以德服人,豈可相逼。袁少爺,不如咱們還是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好個以德服人。」袁波攥緊拳頭,雙目泛紅。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忽見一眾遭縛僕從,已從黑衣手下死裡逃生,紛紛湧入中庭。再聞一個清亮聲音,中氣十足,不怒自威:「誰人敢在袁府放肆!」身隨聲入,走上來一個青年武將,頭戴白纓,踱步生風,正是吳世桐。
吳世桐立於庭中,一手按劍,一手負後,掃視眾人。視線落於金山身上,登時寒光凜目,指道:「篡權奪位者,竟敢侵我江南。來人,與我拿下!」話音一落,但有數十鎧甲武士,湧入庭中,將一眾人等團團圍住。黑衣見狀,立時退回金山身旁,將其護在垓心。
「誒……」金山撥開黑衣護衛,道:「金某此次前來,乃是受吾主命令,在江南開出太平盛世。」
「便是用威脅婦孺的方法麼?」吳世桐喝道。
「哎呀——」金山一抖金扇,道:「將軍如此說,當真冤枉金某人了。」
吳世桐不耐道:「你便是身在王庭,也要將你拿下!」
「呵……」尷尬一笑,肥肉抽搐,金山合起扇子,道:「威脅,便是吳將軍待客之道了?」
「刷!」吳世桐亮出寶劍,道:「對客人,當然以禮相待;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盔甲武士戰意愈盛,黑衣之人亦添三倍警戒。中庭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便在此時,忽聞一聲清咳,續道:「好歹是京城來的貴客,豈可怠慢。」眾人回身望見,只見一個中年女子,緩緩步入庭中,正是孫靜言。
「姨母!」袁波上前拱手施禮。
「婦人之見。」吳世桐道。
孫靜言一甩衣袖,道:「便是婦人,也知道危機何在。緣何吳大將軍,爭強好勝,絲毫不將江南百姓之性命放在眼裡。」
「玄沙舉兵踏來,還有活路?」袁波道。
「真是越長大,越無禮了。」孫靜言道。
「姨母乃孫府之人,外甥乃袁府當家。家國大事,百姓性命,恕外甥不敢苟同。」袁波道。
金山道:「吾主既派吾來此,便是無有征伐之意,化干戈為玉帛,天下太平。」
「若玄沙魔爪伸入江南,只恐永無寧日。」吳世桐道。
「玄沙究竟如何,吳少也未必真正了解,何妨相信一次。」話音未落,劉溪川走上庭來。
「好哇,現在可是二對二了。」孫靜言道。
劉溪川道:「未知夏老如何想法,我等不可在此劍拔弩張,且等明日再說吧。」說話間,但要帶金山離開,豈料盔甲武士並不放行,登時心下一怒,道:「吳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放虎歸山,遺禍無窮。」袁波道。
「兩國交鋒,不斬來使。若殺金山,玄沙豈不更有藉口興兵?」孫靜言道。
「吾又沒有說殺他。」吳世桐道,眾人一愣,只聽其人續道:「多一個籌碼,總是一件好事。」
金山冷笑一聲,道:「小子當真狂妄,教爾領教你金爺爺的本事。」
袁波一揮袍袖,方才湧入庭中的僕從,皆卸下偽裝。眾人定睛一看,登時一驚。
劉溪川脫口道:「四幫八派,是鳳榜之人?」
「拿下!」吳世桐一聲令下,眾人舉兵便攻。未及交鋒,忽聞一聲長嘯,登時手停半空,面面相覷:「是……」
「船幫。」
果不其然,庭中落下一人,年紀尚輕,傲視群雄,忽地拱手道:「吳將軍,別來無恙?」
「分封大吏來此之時,船幫無有作聲,現下又為何人出頭?」吳世桐揚起下頜。
夏汀道:「當時自是因夏老之信任,就是想不到……」
「如何?」袁波問道,見夏老親自派人前來,袁波心下打鼓。
「吳將軍,枉費了夏老一番信任!」夏汀道。
「哼!」吳世桐不以為意。
僵持之際,劉溪川走出來打圓場:「無論怎說,夏老也是船幫老大,德高望重。夏府,更是五大家族尊首……」
「是啊。平日裡嘴上總是掛著之乎者也,為何現下卻不講禮數?莫不是這孔夫子的論理,也按時而分?」孫靜言道。
兩個人兩句話,說得吳世桐面上一陣紅白。想來他本是書香傳家,中途迷失,後來遇得宇文,拉回正途……
「吳大哥!」袁波見其不語,心下焦急,道:「吳大哥,當機立斷。」
「但是……」心有顧慮,不及一瞬,吳世桐道:「但教天下負我,我不可負天下。」決心已定,喝道:「拿下金山,如有反抗,一律格殺!」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只有袁波助威:「拿下逆賊,護吾家園!」
「慢!」夏汀一喝。眾人懾於船幫號令威力,一時慌亂,只道:「吳公子,當真如此衝動?」
吳世桐喝道:「但有何後果,吾一人相擔。」
「只怕此一結果,吳公子負不起也!」夏汀喝道,拱手之間,眼神凌厲:「請吳公子借步一談。」
吳世桐不以為意:「有事便說,何必偷偷摸摸。」
夏汀道:「夏老親自交代,只可相告吳公子一人。」
「放他過來。」吳世桐皺眉道。
夏汀走近其前,附耳一語。吳世桐登時大驚失色,怒目圓睜,喝道:「夏玉當真如此說話?」
「半分不假。」夏汀道。
吳世桐沉眉細思一陣,道:「其人如此,吾意奈何。但望其黃泉之下,無有後悔。」說罷,看向袁波一眼,嘆了口氣,率軍離開。
「吳大哥,你去哪?吳大哥?」袁波呼喊無用,吳世桐充耳不聞,武士皆退出袁府。
「夏老為何……」劉溪川話音未落,卻叫夏汀打斷:「金老闆,轎子已備門口,請吧。」
「噢?」金山一愣,緩搖金扇:「也不知這夏玉是何來頭,待我前去一會。」念及至此,遂道:「請帶路。」二人離去。
九曲十八彎,轎子落下,金山步出,只見一處寬敞宅院,正位於街道盡頭,氣派非常。
「金老闆,請。」夏汀道。
「請。」二人一同入堂,拜見夏老。
中堂之上,只見一個精瘦老頭,留著山羊鬍子,端然而坐。
「這位便是船幫夏老了吧?」金山拱手道。
「金老闆,請坐。」夏玉微一抬手。
「金老闆,請。」夏汀伸手扶住椅背,金山就座,道:「夏老究竟說的什麼,竟讓吳世桐那小子慌張而退?」
夏玉道:「不過是生意上的往來。」
「呵,原來其人也是重利之輩。」金山道。
「誒,賠錢還是小事,生意人失了信用,便如丟了性命。」夏玉道。
「夏老所言極是。」金山飲了口茶,道:「金某此行所為,夏老想必已經知曉,敢問意下?」
夏玉道:「咱們都是生意人,講的是誠信。吾等久居江南,天下太平,不願大興干戈。爾主若能守得吾等一方平安自主,吾等便能回報以投誠。」
「哎呀,夏老此話差矣。」金山道,「天下共主,自當該受尊榮供養。依夏老所言,豈不與劃地一方,偏安一隅無異?」
「誒,金老闆誤會矣。」夏玉道,「天下共主,也要分主領何物,土地、民稅、資材,還是教統、文化、思想?」
金山斜睨道:「既然稱臣認主,當諸事奉行吾主意志,否則王令豈非虛設?」
「呵。」夏玉道,「若此,爾主能為吾江南百姓帶來什麼?」
金山道:「既是王土,定保爾疆土太平,無外敵侵擾。」
「誒。」夏玉擺手道,「江南自有軍隊,可保一方百姓;然則如若玄沙暴政,豈不至江南於水火之中?」
「前有皇甫之鑑,吾主豈能重蹈覆轍?」金山道。
夏玉冷笑幾聲,道:「現下江南未入爾手,吾等尚有談判籌碼,令爾顧慮。怕就怕幾十數百年後,爾玄沙一國,便只會言此一時、彼一時,毀棄約定,一統江南;然則吾等兒孫,受汝之薰陶教育,只知玄沙共主,不知江南先人了。」說話之間,哀嘆一聲。
「幾十數百年後,吾等早已作古。夏老之擔憂,未免杞人憂天。」金山道。
夏玉道:「吾卒,但有後世子孫,香火綿延不絕,無窮匱也。豈能懸兒孫之命於屠刀之下,刀山之上?」
「唉……」金山嘆了口氣,道:「夏老未免憂慮過甚。吾主雖年紀尚輕,然則也飽讀詩書,自知以聖人之理治國。否則,今日也便不會令吾金山來此,權作說客。」
「便是興兵來犯,吾江南有何懼哉!」夏玉道。
「誒,夏老不可意氣用事。」金山道:「江南雖有精兵良將,然則怎敵吾玄沙一國,百萬大軍。戰事之下,只恐百姓遭殃,生靈塗炭;魚米之鄉,秀美風光,皆付之一炬,當真是為暴殄天物。」言及至此,只見夏玉視線茫然,良久不語,最終嘆了口氣,道:「今日已晚,金老闆若不嫌棄寒舍,便然下榻。」
「多謝夏老。」金山道。
「金老闆,請。」夏汀道,金山隨其而去,到得一處雅致廂房,暫行安頓,僕從上菜送飯,不再話下。
「方才談判,已探出夏玉底線,乃是不願興兵。」金山心道,立時修書一封,飛鴿傳書。(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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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