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玄沙新主(3)
數日之後。
一日,邵奕突然被掌門士君夫召入鳳凰台問話:「師父傳召,不知有何要事?」
士君夫道:「聽聞,日前你將一名弟子逐出棋部。」
「是。肖彰殘害同門,且在對弈之時作弊,弟子因此將其逐出棋部。」邵奕道。
士君夫道:「我聽聞另有四人,也參與此事,緣何未有一同處置?」
邵奕拱手道:「師父容稟。另四名弟子勇於認錯,誠心悔過,因此未有逐出師門。然則,也已略施懲戒,令年長弟子看管,每日清洗棋子。」稟報完畢,抬眼相看,士君夫雙目微閉,嘆了口氣,道:「為師將瓊林大小之事,交予爾處理,自然是信得過。但是,此次處罰未免太過嚴厲。想來十七八歲的孩子,心智未定,爭強好勝,偶有大錯,加罰便是,何必斷其生路?」
「師父教訓得是。」邵奕拱手道,「弟子本來也打算讓其冷靜幾日,再行觀察,如若改過,還收入棋部。」
「嗯。」士君夫道,「只怕那孩子,被你嚇得怕了,不敢再入棋部。」
邵奕神色緊張,道:「弟子有過,請師父責罰。」
「誒,何必大驚小怪。」士君夫道,「雖言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但人生際遇,說不定何時,天賦才會出現。轉換專攻術業,也是平常之事。」說罷,端起茶來飲,道:「西白馬已經回來,便讓那個孩子,轉去畫部吧。」
「是。」邵奕拱手道,「師弟何時回來,緣何無有聲息?」
士君夫微微一笑,道:「雖不是同一師父,但這個師弟你該當了解。特立獨行,稍顯孤僻,連我也不知,緣何師兄當時會收其為徒。然則,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西白馬於書畫上的造詣,連我也望塵莫及,看來究竟還是師兄,看人眼光更準。」
邵奕拱手道:「這些年來,西白馬師弟與其高徒傲霜枝,皆在外遊歷。畫部人才凋零,只恐後繼無人,是否從另三部之中,擇選一批弟子,入畫部學習?」
「甚好。」士君夫道,「但也要尊重學子意願,不可勉強。」
「是。」邵奕道。
士君夫奇道:「吾聽聞被欺負的那個棋部弟子,對弈十載,連一局也沒贏過?」
邵奕拱手道:「其實贏過一局,是與蘇伊對弈之時。其實,與肖彰對弈之時,以其當時能力來看,也是發揮得當。」
士君夫道:「你好像對這個孩子,頗為在意。他叫什麼名字?」
邵奕拱手道:「回稟師父,他是辛集的遺腹子,名作辛元。」
士君夫羽扇停於半空,僵了一陣,忽地黯然道:「他們母子如何?」
邵奕道:「其母七年前罹患重病,已經長逝。」
「七年前?」士君夫先是一愣,隨後哀傷道:「辛元只有十歲,就失去了父母,可憐小小一個孩子,怎麼熬過七年?」
邵奕拱手道:「按照禮規,優士之子,可以免試入士院。因此,辛元從十歲開始,就一直居住在乾坤闕。」
士君夫長舒一口氣,道:「你說,為師當年的責罰,是太重了麼?」
邵奕道:「弟子亦後悔,當時為什麼沒能及時勸阻辛集……」
士君夫道:「辛集是景陽的弟子,你勸之何用?再者,罪責總要有人來擔。」
邵奕道:「前代掌門之死,或許已是宿命。」
「若無景陽那一副藥,當可延續三五年性命。」士君夫哽咽道。
邵奕道:「或者再受三五年折磨……唉,當時辛集身為景陽大弟子,榻前侍奉前代掌門多年,也算鞠躬盡瘁。」
「但為何一時鬼迷心竅,竟敢假作偽書,言師兄傳位景陽。」話鋒一轉,士君夫道:「可有景陽的消息?」
邵奕拱手道:「還是日前言師弟飛鴿傳書……」話頭一頓,哽咽道:「景陽師兄,不幸……仙逝……」士君夫嘆了口氣,忽地面色一沉,道:「說到底,也是其咎由自取。無視百年之競約定,私自參與中原之事。」
邵奕道:「弟子派人前往凝碧宇,言明情況。但是其地已經封印,不知緣由。」
士君夫嘆了口氣,道:「隨便他們吧。反正景陽已死,百年之競……」
邵奕道:「如若凝碧宇堅持,師父打算再派人手出戰,還是……」
士君夫闔目道:「等他們來了再說。你先下去吧。」
「是。」邵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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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辛元就任中庭打掃,每日除了早晚打掃,便是下棋對弈,閒時與黃鸝談天,充實非常。一日,邵奕閒來無事,信步庭中,遠遠看著櫻花樹下,辛元跪坐榻上,手執棋子,凝神專注,便然走近其前,站了三分鐘,辛元方才發現有人:「啊,師父。」
邵奕掃視棋盤,道:「今日對弈,有何心得?」
辛元臉上洋溢興奮,道:「天元一點,萬物始一。九星四季,子分陰陽。下棋落子,就好像在廣闊的大地之上,勾勒出一方一方圓天宇宙,蘊涵著陰陽至理,創造出生機勃勃的世界。」
「看來你已領悟頗深,我們來下一盤吧。」邵奕道。
「啊?」辛元一愣,想起上次自己下得亂七八糟,撓撓腦袋,道:「請師父指導。」邵奕落下一枚白子,辛元跟上一枚黑子。半個時辰不到,棋盤上白子占領大半壁江山,黑子只剩零星島嶼。「還要下麼?」邵奕道。
「弟子……好差勁……」辛元道。
「呵……」邵奕輕笑一聲,道:「失敗,是比成功更寶貴的經驗。」
「是。」辛元收拾棋子,耳邊響起悠揚琴音,抬眼一看,邵奕正望水撫琴。琴音悠悠,似浪沉浮,聽得辛元心神安寧,竟然不知不覺,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哎,醒醒……辛元……」
辛元揉著惺忪睡眼,抬頭一看,夜幕已臨。陸集道:「到處找不到你,原來躲在這裡睡覺。這是晚飯。」
「多謝陸師兄!」辛元大喜,狼吞虎咽一陣,道:「師父彈琴真好聽,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哈!下次偷偷睡覺,可別叫師父看見,不然他會很傷心的。」陸集道。
「為什麼?」辛元不解。
陸集哈哈一樂,道:「世上多難聽的曲調,才能讓人昏昏欲睡。」
「啊,辛元真是失態。」辛元道,好奇心起,問道:「師父不僅棋藝高超,連琴藝也是一絕。」
陸集道:「從前你總跟著小孩子下棋,還記得小時候學的琴藝書畫嗎?」
辛集摸摸腦袋,道:「大家都吵嚷著棋藝才是主課,另三項只要通過,不是便可以了?」
陸集道:「真是呆子。舉凡謙謙君子,琴棋書畫皆是精通。就說咱們瓊林裡的四位首座,雖各有所長,專精一術,但是另外三項的造詣,也卓越非凡,就連每部的大弟子,也望塵莫及。至於四部首座的專精之術,更是神乎其技,已臻神通。」
「哇……」辛元一臉欣羨,轉念道:「首座師父都這麼厲害,那掌門更是厲害了吧!」
陸集道:「那還用說!咱們的師祖掌門可是天人一般,凡人莫及。不過話說回來,我聽父親講過,從前咱們師父的弟弟,名作邵晨,是首座一代傳人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位,琴棋書畫四部,皆已臻化境。相傳,當時只有琴部首座的景陽師伯,能可與其媲美。但是不知為何,發生了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辛元好奇道。
陸集道:「看你也長大了,便說給你聽吧。當時瓊林裡公認的第一淑女,便是書部首座言師叔的妹妹,名為言柳溪。她鍾情於邵晨師叔,便在兩部首座的認定之下,喜結連理。相傳正是前任掌門賜婚,婚典盛大非常,連飛馬游龍也被拉來座駕……但是,婚禮之後的第二天,邵晨師叔便留書一封,隻身進入深闕。」
「深闕,那是啥地方?」辛元不解。
陸集道:「深闕是瓊林高人修行的地方,瓊林的靈能,便是自深闕流出。據說只有功力非常高深的弟子,才能進入深闕修行,成功之後,便可白日飛升,羽化成仙。」
「啊?真有這樣的地方?」辛元道:「陸師兄,你見過神仙?」
陸集皺眉道:「先讓我說完。」
「噢。」辛元低頭順眉。
陸集道:「但是進入深闕的人,就不可能再回來了。所以至於其中修行的前輩,是否羽化成仙,我等也未知曉。但是,能可放下凡塵情緣,世俗誘惑,孤獨修行,已然是我等難以企及的境界。」
辛元道:「邵晨師叔進入深闕之後呢?」
陸集道:「言師叔沒想到,邵晨師叔所留書信,竟是休書一封。更有瓊林之人污衊,說師父促成這樁婚事,便是要利用言師叔留住小弟。一時之間,言師叔顏面大失,怨憤至極,一氣之下,離開了瓊林。」
「但是好像,日前聽聞言師叔回來了?」辛元疑惑。
「嗯。」陸集點了點頭,道 :「言師叔,也入深闕了。」
「啊!」辛元心下一驚,忽道:「她不怨恨了麼?進入深闕,尋找邵師叔麼?」
陸集搖了搖頭,道:「其中緣由,我也不甚清楚。但是,我聽林師兄講過,邵師叔入深闕之後,師父悲傷了好一段時日,方才振作。」
「他們兄弟的感情,應該很好吧?」辛元出神道,心思:「或許,便像我與黃鸝兄一樣。」
「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陸集道。
「多謝陸師兄。」辛元道。
二人告別,是日夜裡,辛元輾轉反側,便又前往樹洞,尋找小黃鸝。(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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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