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玄沙新主(1)
昭雪意識復甦,睜開眼睛,卻是一片黑暗,山泉叮咚,隱隱可聞。幽暗山洞之內,暗流泛著些許銀光。
「唉——」寂靜山洞之內,傳來一聲哀嘆。
昭雪環顧四周,陰森詭譎,除了暗流潺潺,皆是黑色山石。
「唉——」又是一聲嘆息。昭雪皺眉:「誰、誰在說話。」
「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麼?我的孩子。」一個年邁老者聲音,於幽暗山洞間迴蕩,更顯淒涼。昭雪毛骨悚然,道:「吾名昭雪,是京城鶴亭書院昭先生的女兒……」想起父母慘死之事,昭雪抹抹眼睛,道:「此間定是有什麼誤會,還請送我回返聖林宗。」
「聖林宗……」滄桑聲音突然怒氣大增,道:「景陽!聖林宗!若非其人,我禍王怎可封印在此百年之久!」忽地話頭一頓,哀傷道:「我的孩子也不會流落人世,認賊作師。」
「啊?」昭雪心下害怕,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趕快放我離開……去、去找你真正的孩子……」話音未落,突然聽見嚶嚶哭泣,許久未停,心生惻隱,探問道:「你,你為什麼哭泣?」哭聲不止,山洞裡氣溫突降,平地起塵,玄沙滾滾。
昭雪有些害怕,捂住口鼻,撥開玄沙,觸手之處,冰冰涼涼,打開手心一看,玄沙竟然化成一灘黑水,皺眉道:「是……雪……」突然,黑暗之中白光乍現,昭雪頭痛欲裂,全身為空間壓擠,喘不過氣。
白光散盡處,再不覺寒冷,雙手放下,眼前一片純淨無暇。天地山河、樹木叢林、日月星辰,無不晶瑩剔透,純白如雪,潔淨若冰。
環顧四周,四周環顧。
入眼纖塵不染,周遭布滿凌霄花,玲瓏通透,散發柔和光芒,仿佛望月柔光。抬起雙手,不及一寸,昭雪心下一驚,俯視周身,不知何時,竟然變作小孩模樣,潔白衣衫,散發著盈盈月光,空氣中飄散一絲凜冽清香。
仰望高天,明澈深邃,一如湛藍深海,閃耀璀璨珠光,點點灑落塵凡,落成天地之間一盤冰雪。 雪花輕盈如羽毛,漫舞天際,珠光柔和。昭雪伸出一隻手掌,落下雪花散片,雪舞翩躚,聚散跳躍,歡喜非常。忽然,天空降下一片玄雪,落在手掌心間,純白雪花瞬間氣化,消散無形。周身一片黯淡,昭雪抬眼之間,怵目驚心,玄氣過處,黑煙泛濫。曾經纖塵不染的雪國,竟然一夜玄化,黑沙滾滾,遮天蔽日。
雪國子民哭泣不已,攜家帶口,祈望尋找新的家園——暗暗天日,何處歸途?
視線凝聚於前,正是漆黑山洞,紅石閃爍不息。昭雪轉身之間,羽衣翻飛,環佩叮咚。
「公主。」面前不知何時多出四人,昭雪定睛之時,忽然憶起從前:「毒姥姥、步沙塵、胡姬、金山……」
「公主還沒有忘記老臣。」毒姥姥起身道,四目對望,眼中皆是晶瑩。
「玄雪……」禍王滄桑聲音響起,玉玄雪回身之間,跪地叩首:「父王。」
禍王嘆了口氣,道:「百年之前,景陽對戰玄沙國,左宰殞命,玄沙國封印。十年前,機緣巧合,兩個小兒闖入香山,無意之中觸發瓊林封印。公主與玄沙四階大臣逃出,我亦將出。然而不知何處所來力量,竟然能可彌合瓊林封印……唉,我亦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禍王不必心急,我等已找到至寒玄鐵與夜明珠,只需奪得玉瓊絲。屆時封印解除、禍王重生,指日可待。」毒姥姥道。
禍王嘆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爾等籌謀,已取得人世王庭與江湖,現下只需讓公主繼位大統,穩坐兩國王位,便可為雪國子民開闢新的家園。於此,我之復活與否,已不重要。」
「父王……」玄雪哽咽難語。
禍王勉力提聲道:「禍王敕令,公主玉玄雪繼任雪國王命,開疆拓土,重鑄家園。」
「玄雪接旨。」玉玄雪雙手過首,接白金錦卷。轉身揮袖間,洞宇明燈,金碧輝煌。
胡姬拉著一個女子走入洞中。女子髮絲散亂,掙扎不可脫逃,被胡姬拉住頭髮,扔在地上。女子抬起頭來,但見面前之人:錦衣玄服,高髻凌雲,袖手之間,盡顯端貴。再見臉龐,登時大駭:「是……你……」玄雪亦面現疑惑。
胡姬道:「此女輕慢於王,實該就死。」說罷,寶劍出鞘。
劍娉婷大驚,心駭之際,驚怒尤生,起身喝道:「她現在好好站在這裡,緣何說我輕慢於其?」
毒姥姥冷笑一聲,走上前去,道:「我可作證,爾施用毒蟲,險些害得公主喪命,可有此事?」
「公主?」劍娉婷眉心一皺,雖不十分理解,也有七八分明白,道:「她性命尚在否?身上有傷乎?便是完完整整站在這裡,爾等休要冤枉於我。」此言一出,說得毒姥姥亦是一愣,隨後道:「若無傷害,公主豈會醒來之後,便往山崖自盡。」
「呵,當初以為是做夢,原來是真的。」玄雪心道。
劍娉婷辯解道:「腿腳長在她身上,我又管不了。她做了什麼噩夢,不想活了,為何栽贓到我頭上?!」
毒姥姥氣道:「便是你令人施加毒蟲,摧殘公主心智,令其心灰意冷,斷絕人世。」
劍娉婷冷笑一聲,道:「誰人施加蠱蟲,你便去找誰,何苦來難為我?」
「禍王、公主,侯門夜洋求見。」步沙塵道。
劍娉婷鬆了口氣,心下不再惴惴。豈料秀眉未及舒展,突然緊蹙,手攥心口,口角溢血,身形晃動,直直倒下,眾人皆驚。忽聽清風過身之聲,一個黑影竄入殿中,接住其人:「娉婷……」
「殘害雪國公主,罪該萬死!」紅石閃爍,禍王喝道。
「我……我……」劍娉婷不知何故,只覺心血一滴一滴流失,自己卻無力阻止,視線落於面前,正是夜洋,嘴角牽起:「救……救我……」夜洋早有預料,只恨自己來晚一步,禍王已下毒手,攥住劍娉婷雙手:「娉婷……娉婷……」憂急之際,竟不知早已絕跡的眼淚,簌簌而落,一洗鉛華。
劍娉婷皺著眉心,一手撫上夜洋面龐,卻是抹下一道黑色,眼神疑惑之間,夜洋袍袖一揮,假衣面皮揭開,落於一旁空地,現出一張陌生面龐,眉清目秀,清淚漣漣。劍娉婷眼神生畏,淚光閃爍,忽然明白,哀傷一嘆:「為何,連你……也騙我……」闔目而逝,無限哀怨。
「娉婷……娉婷……」夜洋再三呼喚,髮妻已逝,不可挽回。
「厚葬!」袍袖一揮,玄雪負手而去。
洞宇之外,香山之巔,日光灼灼,秋風陣陣。和風暖陽,氣爽秋高。今日之前,凡夫俗子;今日之後,天下之主。正是:
墨袖緇裳尊玄華,長髻霄雲臨赭沙,秀肩玉骨擔社稷,劍眉凌鋒指天下。
毒姥姥拱手道:「王上,現下如何?」
玄雪沉眉細思片刻,道:「家不可無主,國不可無君。」
「是。」四人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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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林宗被焚毀,昭雪失蹤。玄沙國捲土重來,景陽馬不停蹄,趕往光宗,欲面見言畢盡。誰知,到得光宗,早已人去樓空。
一聲「師伯」,景陽轉身望見,管離子走近身來,方要拱手,卻見景陽雙眼有神,訝異道:「師伯,您的眼睛……」
「已經好了。」景陽道。
「太好了。」管離子道,隨後又是不解:「緣何連師伯都束手無策的事情,竟能好了?」
景陽道:「此事說來話長。你的師父呢?」
管離子道:「玄沙國捲土重來,王庭、江湖一夜之間,皆被其控制。師父回轉瓊林,報之要事。擔憂師伯安危,遂留我在此,保護師伯。」
景陽道:「吾之雙眼痊癒,已不需要你的保護。你也回返瓊林去吧。」
「可是……」管離子拱手道:「現下江湖大亂,管離子一身武藝,也想一盡綿力。」
景陽嘆了口氣,道:「好吧。」
「對了。」管離子取出一封書信,道:「這是師父手書。」
景陽打將開來,閱畢大驚。
「發生何事?」管離子未及驚訝,景陽早已不見。
一路狂奔,按照原先路途,果不其然,山坳裡的隱祕山洞,泛著隱隱幽光。
「何人在此!」連雲飛自草叢跳出,見是景陽,不禁一驚。
「是……景陽先生……」風軒逸走出山洞,面有愧色。
「請劍聖借步說話。」景陽道。
「好大膽子,竟敢藐視劍聖!」連雲飛大喝一聲。
「雲飛不得無禮。」風軒逸喝道,跟隨景陽走至一處靜謐高崗,道:「對不住……先生,風某沒能守住王城。」
「你既不願稱孤道寡,王城便不是你的責任。」景陽取出一個小瓶,遞於風軒逸手中。
「可是,天下已為玄沙所奪。毒姥姥、步沙塵、胡姬、金山四人,殘害武林人士與天下百姓……可憐百姓甫脫虎口,又落狼窩。」風軒逸攥緊藥瓶,哀悔壓頂。
「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景陽指著藥瓶道,「這是還魂丹,劍聖須保重自身,方能救得了天下萬民。」
風軒逸嘆了口氣,取出一顆藥丸吃了。
景陽道:「能在一夜之間,拿下王城、江湖,玄沙國此舉,想必籌謀已久。」
風軒逸道:「吾曾聽聞其人所言,在找什麼少主。」
景陽嘆了口氣,道:「他們,已經找到了。」
「噢?是誰?」風軒逸訝異。
「昭雪。」景陽闔目之間,扼腕欲斷。
「什麼?」風軒逸不可置信,道:「昭雪不是昭鶴亭之女麼?緣何會成為玄沙國少主。」
景陽嘆了口氣,道:「此事怪我,以為聖林宗與世無爭,豈不料亦能被玄沙國找到。」
風軒逸道:「昭雪此前流落侯門,毒姥姥又與夜洋勾結,想來便是此點,設下跟蹤。但是,為何昭雪會是玄沙國少主?」
景陽道:「昭鶴亭之女,十數年之前,就已經死了。」
「什麼?」風軒逸大驚,景陽續道:「劍聖可曾聽過百年禍王預言?」
風軒逸大驚,道:「禍王,傳說中的人物。」
「傳說,有時也並非空穴來風;預言,或是天意網開一面。」景陽續道:「十年之前,一場香山圍獵,皇甫亦節與納蘭庭芳,兩個小兒無意中解開了禍王封印,吾當時亦在場,無奈禍王力量之強,憑吾一人之力,不及攔阻。玄沙四舊臣趁機出逃,其時還有玄沙國的公主,玉玄雪。後來,幸得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沛然之力,竟能可彌合裂縫,將禍王再次封印。但是,仍舊教這五人逃脫。」
風軒逸道:「這便是先生,身入王庭之因?」
「然也。」景陽道,「為了追查五人下落,吾輾轉江湖四海。不想後來,瓊林掌門知道此事,便以百年之競為由,令我即刻回轉。直至三年之前,吾才得以離開,入王庭做了一個欽天監的小官。」
「而且,做下《滿庭芳》 一曲,成為能可克制玄毒之解藥。」風軒逸道。
景陽搖了搖頭,道:「其時偶然,作曲之時,吾也不知其能可解玄毒。只是按照瓊林琴部流傳之理,同作心法。」
「昭雪其時身處王城,先生未有發現?」風軒逸不解道。
景陽道:「吾不是未有發現,而是早就知曉,因為……便是我將其送入鶴亭書院的。」
風軒逸大惑不解,道:「緣何當時未有處決?釀今日之禍?」
景陽闔目而嘆,道:「其實,當時吾亦猶豫再三,未及決斷,便回轉瓊林,因此才將其寄放於鶴亭書院。然而,七年之後,當我回返之時,其人早已失卻前塵記憶,與普通孩童無異,景陽又豈能痛下殺手?」
風軒逸嘆了口氣,道:「此後昭鶴亭罹難,先生施以援手,並收昭雪為徒,便是防患於未然。」
「亦是有所期待。究竟後天之教養,能否一洗血緣戾氣,重新為人。」景陽道。
風軒逸嘆道:「若是昭雪,吾願相信其人;然則,就不知道其是否想起從前記憶……畢竟,一個人的經歷與記憶,才使得其人成為其人。」
景陽嘆道:「吾亦不知。」
風軒逸道:「昭雪曾任義軍軍師,其時小試牛刀,已嶄露智慧,令納蘭庭芳技拙。這便好像一場豪賭,賭注便是天下人之性命。」
景陽嘆了口氣,道:「劍聖這句話,當真讓景陽作千古罪人。」
風軒逸道:「如若回到十年之前,先生會痛下殺手麼?」
景陽沉默片刻,道:「如若還在王庭,劍聖會當取便取麼?」
對視之際,早有默契。
「畢竟,一個人經歷過太多選擇,其人才會成為其人。」景陽道,「劍聖貪戀君權王位,便不是劍聖。」
風軒逸道:「景陽會對無辜幼童下手,便不是景陽。」嘆息一聲,道:「又或者,總有一天,吾等會因為這些顧慮與捆綁,而遺恨千古。」
景陽道:「那便只有在當下盡力彌補,少一些憾恨。」
「先生有何計策?」風軒逸道。
景陽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道:「皇甫不能死。」
「為何?!」風軒逸大驚。
景陽道:「原本之計劃,蕭世子開鳳榜,吾以琴力祛除毒患。但是,天不遂人願,蕭世子已被皇甫所殺。玄蠱心毒,以締約者心血為引,締約者若死,中毒者亦死。皇甫與玄沙國勾結,利用玄蠱心毒統治天下,不知有多少無辜者中毒。皇甫一死,這些人恐怕……唉……」
風軒逸大驚,微一沉吟,道:「我等可以不殺皇甫,然則玄沙會放過麼?」
景陽道:「我已派人前去保護。」
風軒逸道:「便是王庭救走皇甫的黑衣蒙面人麼,他是誰?」
景陽道:「景陽早年的舊識。此外,皇甫本人並不知道此事,我等也不必言說,否則以其心性智慧,只怕又拿來要挾。」
「而我等卻不能不受其要挾。」風軒逸扼腕道,「為何心懷天下百姓之命,做起事來卻是如此艱難?」
景陽嘆了口氣,道:「玄沙不在乎死多少人,但那卻成為吾等的弱點。」
「為什麼?做好人這麼難,先生作《滿庭芳》 ,解毒以救天下,卻被天下之人追殺。」想起前事,風軒逸扼腕欲斷。
景陽道:「或許,這便是做好人的代價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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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