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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1月10日訊】17 戰後
一天早上﹐胡大海又來找我﹐他一進門就說﹕“駱駝﹐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繼母馬上說﹕“你總是來報告好消息﹐今天又是什麼好消息﹖”
“你不是知道我有個舅舅在徐州嗎﹖”大海反問繼母。
“我當然知道。不就是那個開藥店的王老闆嗎﹖”
“對的﹐他的兒子﹐我的表兄是個汽車司機﹐昨天開車到敬安鎮來辦什麼事﹐今天下午回去﹐我想跟他的車去徐州。我想帶駱駝一塊去﹐行嗎﹖”大海說到這裡﹐又轉向我﹕
“駱駝﹐你想不想去﹖”
“哎呀﹐事情來得這麼突然﹐我沒有思想準備﹐”我說﹐“我去干啥呢﹖”
“既然敬安中學關門了﹐咱們就得另外找學校﹐不然的話﹐閑呆在家裡浪費大好光陰嗎﹖”
我看看繼母﹐等待她的反應。
繼母沉吟了一會兒﹐說﹕
“這個主意不錯。你們倆一塊兒去﹐一塊兒找個學校上學﹐免得在家裡沒事干。再說﹐駱駝的爸爸要回來了﹐他如果看見駱駝閑在家裡不上學﹐又要怪我了。”
我覺得繼母的想法挺新鮮﹐這對我很有利﹐這樣她就給了我一些零錢﹐讓我跟大海去了。
我們先走到敬安﹐再從那裡坐汽車去徐州。從敬安到徐州有四十公裡。我們這些鄉下孩子從來沒有進過城﹐我只知道徐州位于東南方向很遠的地方。我常常看那遠方的高山﹐總有一種神秘感。聽大人說﹐徐州就在那座山的山腳下﹐可是你若想走到那座大山﹐可不容易。俗話說﹕“望山跑似馬。”你往那山跑去﹐那麼山也往後退﹐老是跑不到的。可萬萬沒想到這會兒我竟坐著汽車往那山開去。這汽車我也從來沒坐過﹐所以這次旅行是我有生以來最新鮮最開心的事。
這是一輛大卡車。我們倆站在車廂裡﹐肩並肩朝著正前方﹐手扶著靠駕駛室的欄杆﹐沐浴著迎面吹來的涼風﹐好不愜意﹗兩人都喜得合不上嘴。只顧欣賞沿途的風景﹐也顧不上閑聊了。
一個半鐘頭後﹐汽車開到了山下。我興奮極了﹐因為我平生從來沒有離山這麼近﹐看得這麼清楚。那山上好像布滿了青苔﹐沒有樹﹐簡直就是一塊龐大的石頭。大海告訴我﹐徐州的山不長樹﹐就像一大塊銅﹐所以徐州又叫“銅山”。山那邊就是徐州城。他曾經來過兩趟﹐所以他懂得好多事情。
當汽車爬過山隘口進入徐州城時﹐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黃昏的薄幕已罩了下來﹐華燈初放﹐這萬家燈火的景象簡直如同仙境一般。我感覺不大適應﹐甚至有些頭暈了。汽車的頭燈也打開了。兩股強烈的光柱照著前面開路。汽車的喇叭聲﹐混雜著街旁商店裡傳出的無線電廣播﹐交織成了一曲沒有高低沒完沒了的交響樂﹐使我一下子就感到疲倦了。我的腦子裡忽然閃出一個念頭﹕城裡人難道不睡覺嗎﹖
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汽車開得很慢﹐好像開了很長時間才終于停在街旁的一個商店門口﹐大海說﹕“到了﹗”我們都下了車﹐走進這家燈火輝煌的藥店。
這是一家很大的藥店﹐名叫千德藥房。這樣大的店我從未見過﹐店裡有好幾個伙計在忙著。他們見司機回來了﹐都熱情地向他打招呼﹐因為這司機畢竟是老闆的少爺。
我和大海緊隨在司機後邊﹐走進客廳。司機因為是到了自己家裡﹐他也就成了主人﹐熱情招待我們坐下﹐休息。我的兩眼就應接不暇地環望四週牆壁上的字畫。就在這時﹐一位穿戴講究﹐儀態大方的中年男子走進來﹐他笑容可掬﹐一進門就說﹕“辛苦啦﹗”大海馬上就喊“舅舅”﹐這就說明那人是王老闆了。
王老闆很客氣地坐在我們對面﹐並且大聲朝外面喊﹕
“備茶﹗”
大海向他舅舅介紹說﹐我是他的同學﹐叫駱駝﹐本來在敬安中學讀書……
王老闆又問起我的年齡﹐我說十四歲。大海就從旁插嘴說﹕“他還不到十四周歲呢﹐他是十二歲進的中學。”王老闆十分驚訝﹕“啊﹐真是個天才﹐你一定受了很好的家庭教育﹐是吧﹖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大海又代我回答﹕“他父親是國軍的軍官。”
“啊﹐原來是個抗戰英雄﹗”王老闆讚嘆說﹕“老子英雄兒好漢嘛。”
我很難為情﹐不知該說什麼好。王老闆又說了﹕“你母親也一定是個有賢德的夫人。”
“噢﹐不﹐舅舅﹐他的親娘在他兩歲時就死了。他現在跟著繼母。”大海又代我回答。
舅舅馬上收起了笑容﹐用一種表示同情的語氣說﹕“啊﹐真是不幸﹐你繼母待你怎麼樣啊﹖”
我不知應該怎樣回答。又是大海代我說﹕“唔﹐舅舅﹐他的繼母脾氣很壞﹐常常打他。”
這時我突然袒護起繼母來﹐我說﹕“那是從前的事了。那時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從我長大以後﹐我娘就不打我了。”
王老闆又恢復了笑容﹐說﹕“那就好﹐看來你的繼母也是好樣的﹐你讀過古書嗎﹖論語和孟子﹖”
我點點頭。
王老闆又說﹕“孟子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這段話的意思你懂嗎﹖”
我點點頭﹕“我的老師﹐也是我舅舅﹐也常常用這段話教育我。”
“那好啊﹐上天幫助你﹐給你創造鍛煉好條件﹐這是一方面﹐而在另一方面﹐你自己也得努力﹐可不要辜負老天的期望喲。”
“他很好﹐在學校裡一直是好學生﹐讀書很用功﹐所以今天跟我來到城里找學校繼續上學。”
“那好吧﹐我可以為你出一臂之力。你的名字怎麼寫﹖”
“他就叫駱駝﹐我剛才講過﹐就是一匹駱駝那兩個字。”大海總是急不可耐。
就在這當口兒﹐一位女佣端著茶盤進來了。當她抬眼看我時﹐我突然一陣驚喜﹐不由沖口而出﹕“蜜﹗”
“哎呀﹐是你嗎﹐駱駝﹗”她喃喃說。
“是你……蜜姐﹗”我忽地站起來﹐幾乎是喊叫道。
蜜將茶盤子輕輕放在桌子上﹐我這時發現她有了很大的變化。我記得五年前在胡大海家看見她時﹐她背個裝滿雜草的背簍﹐手拿一把鐮刀﹐頭髮亂蓬蓬的﹐渾身上下都是臟巴巴的﹐可現在她卻穿一身很體面的衣服﹐又干淨又整齊﹐臉也白了﹐人好像也胖了些。
她倒了一杯茶﹐雙手遞給我﹐一邊又問我﹕“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王老闆見此情形﹐便站起來說﹕“原來你們認識﹐那你們聊聊吧﹐我有事走了。再見﹗”
我們這三個老鄉親就熱烈地談起來﹐很快地﹐我們就互相了解了彼此的情況。她是在三個星期前由一位親戚介紹來這裡當佣人的。王老闆待她很好。她有了不錯的收入﹐所以她娘在村裡的生活也改善了。更重要的是她說她在菜場看見過我的彩霞姑。彩霞姑也在買菜。當時她二人都很驚喜﹐彩霞姑還給她寫了地址﹐但是蜜不識字﹐所以就把它給扔了。她這會兒非常懊悔﹐表示對我很抱歉。至于蜜自己的地址﹐她也沒能告訴彩霞姑﹐因為她進城不久﹐一切都很陌生﹐連這家藥店的名字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街名﹐因此彩霞姑沒法同她保持聯係。後來蜜又幾次到那地方去找彩霞姑都沒再碰到她。我本來一聽說彩霞姑有下落了非常高興﹐可最後卻非常懊喪。我一再問蜜彩霞姑是什麼樣﹐她只說﹕“她穿一件藍旗袍﹐很整潔﹐長得白白胖胖﹐比以前更俊了。”我決定以後親自去找姑姑。
王老闆是徐州有名的大老闆。他的一位朋友是徐州中學的校長﹐所以﹐憑他的一封介紹信﹐我和胡大海就進了徐州中學﹐我在二年級﹐他在三年級。我們都是住讀生。
城市生活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起初﹐我很興奮﹐這裡的一切生活設施﹐如商店﹑交通和文化娛樂都很吸引人。我們經常逛街﹐並且站在徐州報社門口看閱報欄裡的報紙。此外我心裡還暗暗想著也許會碰見彩霞姑姑。但是我的希望始終沒能實現﹐卻看到了不少壞現象。沿街到處都是乞丐﹐他們伸出黑瘦的臟手向行人討錢﹐每當有乞丐向我討錢時﹐我就覺得很尷尬。有一次一個乞丐向我討錢時﹐我苦笑說﹕“我連坐車的錢都沒有﹗”可那乞丐馬上憤怒地回應道﹕“你連坐車的錢都沒有﹐可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這是一句很嚴厲的批評﹐我感到難堪。這件事使我一連幾年都感到不安﹐至今記憶猶新。有時我看見士兵公然搶街頭小販的東西﹐毆打老百姓﹐我也常常看見美國空軍人員坐著吉普車橫沖直撞﹐胳膊還摟抱著中國姑娘﹐哈哈大笑。每見此情形﹐我就覺得民族尊嚴受到了侮辱。先前傳單上印的“駐華美軍”給我留下的美好感情已經喪?p盡。
從報紙上還常常讀到令人寒心的消息﹐什麼凶殺案﹐搶劫案﹐貪污案﹐什麼公司破產﹐跳樓自殺﹐家破人亡……
有時報紙上一面報道內戰激烈的情況﹐另一方面又報道國共兩黨領袖進行和平談判的消息。我感到這兩方面的領袖都在欺騙人民。
這就是我的家鄉徐州在戰後的情形。這座自古以來就是軍事重鎮的城市﹐至今仍不得安寧﹗
每天耳聞目睹這些黑暗現象﹐我的思想被攪亂了﹐常常失眠。看到報紙上登有批評政府的文章﹐我會產生共鳴﹐覺得痛快﹐於是我也寫文章﹐偷偷地寄給<<徐州日報>>。這件事我連胡大海也沒告訴。我想讓他讀到我的文章而感到驚喜。
我這篇文章的題目是“月上柳梢頭”。寫的是吳達三在抗日戰爭中因被國民黨游擊隊出賣而慘死于日本人之手的故事。我本以為第二天報紙上會登出我的文章﹐但是沒有。第三天仍未登出。我惱火了﹐我以為不管什麼文章只要寄了去就會登的。因此第四天中午放學後﹐我就沖到報社編輯部﹐見一位戴眼鏡的長袍先生正趴在辦公桌上寫字。我走上去冒然地問﹕“請問你是編者先生嗎﹖”那人抬起頭﹐看看我M大概見我是個穿初中學生服的毛孩子﹐就不當回事﹐冷冷地反問我﹕“你有什麼事﹖”我倔強地又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我問你是不是編者先生﹖”他笑了笑﹕“我是﹐你有什麼事﹖”我說﹕“我有篇文章已寄來三天了﹐怎麼還不登出來﹖”那人上下打亮了我一下﹐用一種帶有譏諷意味的語氣說﹕“是你自己寫的﹐還是你爸爸寫的﹖”我說﹕“當然是我自己寫的。”“那﹐你寫的怎麼樣啊﹖好不好呢﹖”這問話更加激怒了我。我便沒好聲氣地答﹕“當然好嘍﹐不好還會寄給你們嗎﹖”那人笑出聲來﹐再問﹕“你寫的文章題目是什麼﹖”我答﹕“月上柳梢頭。”那人在桌上的筐子裡翻了一會兒﹐翻出來了。對我說﹕“這稿子昨天下午才收到﹐還沒來得及看。讓我看看再說吧。如果好﹐就登﹗”
次日中午﹐我正在吃午飯時﹐胡大海就捏著一份報紙﹐興沖沖跑到我跟前﹕“好駱駝﹗你的文章﹗登出來了﹗你怎麼事先不告訴我﹖”
我自然非常驚喜﹐但表面上我似乎很冷靜﹐反問他﹕“你怎麼知道是我寫的﹖要是同名同姓呢﹖”他說﹕“我一看內容就曉得了﹐什麼敬安鎮﹐又是吳達三﹐不是你還能是誰﹖”接著他就念起我的文章來﹕
“每當夜幕降臨﹐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我望著那冷冷的月亮﹐就會想起我的同鄉吳達三﹐他就是在這個時刻被萬惡的日寇殺害的……在八年抗戰的漫長歲月裡﹐像吳達三這樣慘死的中國人何止千萬﹗在異族敵人的統治下﹐人民的血淚流成河﹐人民渴望抗戰勝利﹐如今勝利了﹐可國共兩黨的好戰分子卻不讓人民過和平日子。他們為了爭權奪利﹐又相互攻打﹐把國家打得千瘡百孔﹐把人民打得家破人亡。你們這樣打下去﹐難道不擔心會受到歷史的懲罰嗎﹖……”
“好駱駝﹗寫得多好啊﹗”大海簡直興奮得無法自已。這一天正巧是我的生日﹐大海便約我在一家小飯館吃晚飯﹐慶賀我“雙喜”。
從那以後﹐我經常在徐州日報上發表文章﹐徐州人都成了我的熱心讀者。但是除了胡大海﹐誰也想不到這位作者是個毛孩子。我自己很得意﹐但是事實上我的生活經歷太淺﹐我對一些問題的認識很膚淺﹐很模糊﹐有時也很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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