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流之村(1)
金府,自那日周旋三方之後,金海便不曾出門,心裡打著小算盤,一時下定決心要藉此機會報仇,讓那趙府絕後;一時又想起爹娘之事,不願再告發禁曲。優柔寡斷之間,不覺已過數日。是日晌午,終於從思考的泥潭中掙扎出來:與其糾纏前塵,不如及時享樂。便叫了小翠兒梳洗打扮,要往落雁閣去了。那小翠兒早知道他這幾日來都在籌謀趙啟之事,見他終於有了動作,便道:「少爺你要是去坑害人家,我才不給你梳頭。」
金海玩笑道:「我便是要去得那首告之功,你能耐我何?去把朱丹叫來。」小翠兒聽罷,嘟起小嘴不理他。金海又道:「你這麼在意那趙公子,我便請爹爹把你許配給他,如何?」
「你……」小翠兒一聽,便是氣惱,雙拳打在他背上。金海仍是玩笑道:「反正你也不聽我話,趕緊嫁出門去,眼不見心不煩。」
「哼!」小翠兒氣得一跺腳,跑到一旁去抹眼淚。金海見她真信了,剛要上前勸慰,誰知朱丹進門道:「少爺不必去了,那趙啟已經讓刑部給捉了。」
「啊?怎會?」小翠兒奇道,忽而恍然,指著金海道:「原來少爺你……早就!唉!」金海一聽便怒:「你,你別冤枉我,我都沒出過門。」
「聽說又是匿名信,不知誰是首告。」朱丹道。
「好啊!送信,當然在家待著就成了。」小翠兒追著金海要打,卻被朱丹抱住,任由那金海跑了。
金海在街上亂逛一陣,突然想起自己本來打算去落雁閣找胡姬的,遂調轉方向,往落雁閣去了。方入堂中坐定,便看見老闆娘滿面春風而來:「恭喜主子、賀喜主子,大仇終於得報。」
金海一頭霧水:「什麼大仇得報?」
老闆娘斟上美酒,道:「還不是您那仇人趙家,獨子被人拿了。美酒一杯,恭喜少爺。」金海飲下那葡萄美酒,道:「胡姬呢?」
老闆娘再斟一杯,喜上眉梢道:「那個小妮子,提她作甚。話說我日前有眼無珠,還不知金少爺您手段如此高妙,哄得那趙家公子彈出了曲子,坐實了證據,好讓刑部拿人拿得心服口服。話說回來,主子您這運籌帷幄,還少不了我們小吳馨的一份功勞呢!」
老闆娘便是在邀功請賞,金海卻未領其意,一門心思在想:「清晨小翠兒便懷疑是我告密,現下這老闆娘也認定是我,我明明在家待著,為何都懷疑是我!」心內一忿,道:「又不是我告的密。」老闆娘還以為他謙虛起來,又道:「是啊是啊,那等小事怎能勞煩主子,主子只需動動腦子,那官場上的人還不都如棋子一般,任您驅使呀。」
金海愈發不耐煩,本來是澄清自己,卻被那老婆子直往牛角尖裡鑽,只感心情煩躁,一抬腿走出了落雁閣。現下便輪到老闆娘一頭霧水了:「日前還記仇打罵我們,現下做了倒不敢當,呸!」
金海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忽然肚子咕嚕幾聲,方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早飯,看見街邊兒有個茶攤,便走過去要了一碗豆腦,兩根油條。吃喝到一半,心情舒爽了些,便賣起呆來。
旁邊三個平頭百姓圍桌而坐。
玄衣者言:「不知那趙家公子,是為何人所害?」
青衣者道:「雖說是匿名信,但不用猜也知道告密者是那易姓的家奴了。」
「噢?那是何人?」玄衣者問。
褐衣者道:「便是那姓高的敗家子,死了老爹老娘,整天介滿大街喊那禁曲殺人了,像隻喪家犬。突然有天搖身一變,竟成了京城第一首富金大老爺的乾兒子。日前還到祥雲酒莊耍威風,現在又買下了落雁閣,成了那裡的老闆爺爺。」
「但他與那趙家公子,有何淵源,非要致人死地呢?」玄衣者不解。
青衣者朝褐衣者使了個眼色,大笑一陣,道:「看來,兄台你是有日子沒回京城了吧……」說罷,便悄悄聲聲,將事情原委講了個大概。
「原來如此。」玄衣者頓時恍然。
褐衣者道:「我還聽徐老虎的手下說,高家夫婦倆被處斬,也是兒子告的密。想來他是幹慣了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青衣者拱手道:「咱們哥倆還要上工,不多說了,回見。」
「多謝。」玄衣者拱手回禮,三人分道而去。
高雲天看著剩下的半碗豆腦,氣得再也吃不下:「怎麼地,全京城的人都認定我是首告,哼!我現在便去刑部,找那趙啟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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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殿下站著郭絡羅、孫嚴芳、周津霖和賈鱔。周津霖怕若王上問起趙府之事,自己答不上來,便叫駐府御醫賈鱔陪同。
皇甫面色陰沉,道:「問出什麼來了麼?」
孫嚴芳道:「此人甚是嘴硬,用刑數次,便至暈厥,仍一言不發。」
「哼!」皇甫怒然震桌,朝臣各自惶恐。少頃,勉力壓下盛怒,方才緩緩睜眼,望著桌上的兩封信,道:「匿名信從何而來?」
孫嚴芳道:「啟稟王上,有心人將此信直送刑部。」
「送信也要有個送信人,查不到麼?」皇甫道。
孫嚴芳面色一陣紅白,吞吐道:「送信人甚為小心,以彈弓將此信射入刑部大院,難、難以查實,請王上恕罪。」
「那還魂丹呢?近期京城可有此物出現?」皇甫望向周津霖。
周津霖自然記得當日賈鱔曾以其來問。但刑部拿人是小,禁軍包圍吏部侍郎府邸是大,恐郭絡羅追究此事,不如乾脆說沒見過。思索完畢,便要啟齒,卻被賈鱔搶先一步:「臣萬死,請王上恕罪。」說話間撲通一聲跪地伏首。
皇甫不耐道:「你又有何罪過?」
賈鱔道:「微臣不敢欺君,此封匿名信,正是微臣所書,著令家丁送至刑部。因當時證據未得刑部大人確證,只怕諸位大人追究,是以不敢署名。」
「證據未得確證……呵,為何不寫奏表?」皇甫道。
賈鱔道:「趙啟雖為趙侍郎長孫,但未有官職,微臣不敢僭越,遂只呈稟刑部。」
皇甫道:「你有何證據?」
「回稟王上。自從吏部侍郎趙大人臥病在床,王后娘娘便指派臣作為駐府御醫,以示體恤朝臣之意。臣領後命,誠惶誠恐,每日盡心診治,絲毫不敢怠慢,唯恐有負娘娘所託。不料那趙啟回來之後,便不再讓臣探視趙大人病情。臣心感蹊蹺,便冒死取出一顆趙啟所用藥丸,請教院使周大人,誰曾想竟是還魂丹。臣感此事甚大,唯恐王上龍體有失,便馬不停蹄向刑部舉報。」
皇甫向周津霖道:「可有此事?」
周津霖雙臂微顫,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瞞,確有此事。」
「當時為何不報?」皇甫震怒,諸位大臣齊跪。可憐周津霖年事已高,雙手被驚得不聽使喚,匍匐在地:「臣萬死。」
皇甫厲聲道:「無論何種方法,都要讓那賊子開口!」
「臣領命!」孫嚴芳拱手道,「只怕……」
「怕什麼?」皇甫道。
孫嚴芳道:「臣觀那趙啟,軟硬不吃,視死如歸,除非以九族性命相逼,否則恐不肯就範。」說罷,眼神望向唯一還站著的大臣——郭絡羅。
皇甫沉默半晌,忽地道出一句:「天黑如墨,眾愛卿看見了麼?」
眾人望向殿外,卻是一派正午明光。眾大臣大惑不解,絞盡腦汁揣測其意。突然,只聽賈鱔道:「天色已晚,有勞朱公公掌燈。」
朱易臣紋絲不動,皇甫又道:「天黑如墨,你們看見了麼?!」
孫嚴芳和周津霖雖不解其意,但見王上語氣堅決,便都迎合道:「微臣看見了。」
「是。」朱公公仿佛突然回神,移步殿中欲吩咐太監掌燈,走至郭絡羅身邊卻被攔住:「王上請仔細看,天還大亮呢!」
皇甫突然轉向孫嚴芳道:「聽見了嗎?天還大亮呢!」
「微臣告退。」孫嚴芳領命而去。
皇甫又道:「太醫院院使周津霖,黑白不分,著撤其院使一職,聽候發落。賈鱔舉報有功,令拔擢三級,入列中位。」
「謝主隆恩!」賈鱔叩拜,大喜而去。
郭絡羅和周津霖退出殿外,周津霖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好在郭絡羅眼疾手快,及時相扶。「多謝尚書大人。」周津霖取出帕子,抹淨額頭上的汗珠,二人下殿而去。
「敢問,天黑如墨是為何解?」周津霖問。
郭絡羅沉默片刻,道:「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周院使一身精湛醫術,萬望保重。」
「黑也不對,白也不對,只有踐踏那曲子的骸骨,就是對頭。唉,周某人也該告老還鄉去了。喝一點小酒,品一夕暮色。」周津霖滿目秋色,長嘆一聲。
二人拱手而別。
大殿,皇甫望著手邊另一封信,嘆了口氣。此信乃是納蘭庭芳手書,三日之前便已送到。皇甫新取薄紙一張,上書四個大字:「時機未到。」遂將信用火漆封口,八百里急遞而去。
少時,擺駕停雲閣,柳星兒與胡姬接駕。
皇甫神思操勞,形容倦怠,臥榻養神。柳星兒取了朱公公帶來的安神之藥,緩緩擦在皇甫額頭眼周。
「忠心的人沒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沒有忠心。這兩種人,你覺得孤應該選哪一種?」
柳星兒並未停手,緩道:「星兒不敢過問朝堂之事。」
「但說無妨。」皇甫道。
柳星兒頓了一頓,道:「星兒拙笨,兩種人,似是各有各的好處。」
「但也各有各的壞處啊!」皇甫道。
一旁侍酒的胡姬「咯咯」一笑,道:「你怎不想想,有本事的人為何不忠心於你?至於那沒本事的人,若是有了本事就不聽話了,也是假忠心。」
聽聞此語,皇甫但感有趣,微微一笑。(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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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