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地求生(2)
話說寒山集了無牽掛,意識通達,竟無意激發體內潛能,浮於星湖半空之上。思緒全然靜止,無時間之流淌,無空間之壓迫,唯一絲自我意識,飄渺太虛之境,浩如宇宙之窮,瀚如蒼穹之淼。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仿佛身臨天堂聖界,洪光慈照,燦然耀目。寒山集緩緩站起,浮空向著那一片光明走去,豈知近在眼前,卻是不可觸及的遙遠。
心湧黯然之情,頓感腳下臨空,周身竟失去浮力,重重下墜。便至接近湖面的一刻,忽然一陣花香湧現,飄渺四散。眼前一卷綢緞傾瀉,如雲似瀑,華麗無雙,眼神交錯之間,花傘下一位仙女似的人物,清風拂面,顏勝嬌花。
再回神之間,人已平安落地。寒山集轉身,只見那持傘女子亦緩緩轉過身來,衝他微微一笑,福道:「花煙拜見少世子。」
寒山集不明就裡,卻是拱袖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見她一臉茫然,自己心中更是不解,便道:「敢問姑娘是何人?」
她道:「花煙姓夢,蒙主人賜名花煙,我的主人,正是少世子的舅舅。」
「舅舅?」寒山集迷惑。
夢花煙奇道:「難道你娘親沒跟你提過,你還有一位舅舅尚在人世嗎?」
「沒有。」寒山集聽她提起娘親,不禁一陣神傷,道:「我的父王和母妃,已經仙逝了。」
夢花煙見他如此,不禁心頭欲雨,復又道:「少世子莫怕,主人派我前來,便是搭救少世子到安全所在。」
寒山集抹抹眼角,苦笑道:「怕?我現在已是不懼怕的了。」
夢花煙微笑道:「那就請少世子隨花煙去吧。」
「也好。我原不知自己還有一位舅舅,現今因緣際會,也好相見。有勞花煙姑娘。只是不知我的這位舅舅,是怎樣一個人?為何這麼多年卻不相見?」
「見到他,少世子自會得知。」夢花煙語聲未落,卻聽一個威嚴聲音:「恐怕你們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二人定睛一看,只見前方樹林走出許多人來,顯然已經在此埋伏許久。首席之人,面若冠玉,唇若朱丹,身著金黃蟒袍,昂然傲立,一身王氣。
「你是何人?」夢花煙擋在寒山集身前。
那人卻不答話,近旁永延,起手便是全力一掌,夢花煙合傘以擋,不料卻是虛招,後繼一掌剛猛迅捷,轉眼間——人已是重傷撲地,口角滲血。寒山集神色驚恐,不由自主退後兩步,聲音顫抖道:「皇、皇甫。」夢花煙聞之,頓時心驚。
永延收掌,厲聲喝道:「蕭世子在哪裡?」
「不知道。」夢花煙怒道。
永延擒住寒山集脖子,孱弱如雞雀一般,提將起來,皇甫道:「你不說,就讓寒山集死無葬身之地。」
「住手……」夢花煙心急如焚,加之臟腑皆受重創,斷續道:「事隔多年,為、為何,你還不肯放過世子?」
皇甫道:「那是孤之事,與你何干?快將他藏匿之處講出,寒山集也可免受皮肉之苦。」說罷,看了一眼寒山集,已是眼底翻白,怕是支持不了許久。
夢花煙將心一橫,道:「你便敢殺死他,我也自盡,到時你更無線索。」
皇甫一聽,心知小姑娘有些心思,便一揮手。永延鬆手,寒山集落在地上。皇甫又道:「蕭淑英已死,寒山集是他唯一親人,以他重情之個性,想必該在此處不遠,或許孤只需在此,守株待兔。」
「你……」夢花煙一聽,氣急攻心,竟嘔出一口血來。
「看來孤之猜想,是不錯的了。」皇甫說罷,坐在椅上飲茶。手下一人向夢花煙走去,翻搜她身上有無線索,卻發現了一個響炮。
「王上。」永延將響炮呈上,皇甫點了點頭,永延拉開響炮,登時一道流星沖霄,分外耀目。夢花煙受制,無力阻止。
時隔不久,忽聞頭頂颯颯風響,前方不遠處落下一個人來,身披銀色斗篷,單腳立在樹冠之上,背向眾人。
「你,終於肯現身了嗎?」皇甫森然道。
那人也不轉身,只隨著風吹樹動,上下起伏,似是等待。
皇甫道:「既然你已有此決心,今日便是了斷之時。」話音一落,永延搶攻而上。那人一躍而下,出手應招。甫交接,永延大驚:「林西,怎會是你?」皇甫亦是一驚。便在此時,四面噪聲大作,皇甫一行眾人,皆被祁連義軍團團圍住。
皇甫臉色暗沉,隨手放下茶碗,道:「如今的蕭世子,也與這群烏合之眾同流了麼?」
「無道暴君、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管離子縱聲一嘯,眾人圍攻而上。
皇甫處變不驚,只道:「憑爾等賊子,有何能為?」說話間,數十株大樹之上,溜下來幾十個身著黑衣的護駕侍衛,圍得皇甫鐵桶一般。
夢花煙見狀,拉起寒山集便奔,只聽身後皇甫命令:「追。」永延得令,發足追擊二人而去。眾義軍卻是不動,顯是針對皇甫而來。
林西道:「無道暴君,今日留命於此。」
皇甫道:「林西,你也曾為朝廷重臣,何故與賊子為伍,落下亂臣之名?」
林西道:「無暴君,何來亂臣。納命來。」
眾人一哄而上,將其團團圍在垓心,大內侍衛雖個個高手,無奈義軍人多勢眾,只得急速護主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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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無棱山上有家小茶店,迎來送往各路客商,生意倒也還紅火。這日,卻是進來一位貴氣公子,雍容典雅,舉止高貴,身邊跟著四個人。公子落座之後,這四人並不就座,而是分排警戒。
店小二見到這幅陣仗,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花了眼,待到那四人之一招呼,方才戰戰兢兢,走上前去,道:「請問客官,有何需要?」
其中一人道:「老闆莫怕,我們是生意人,途徑貴地,借您店裡的傢伙事兒,吃個簡餐,歇息一下。」說罷,放下一錠金子。
那鄉野老闆收了金子,趕緊帶他去廚房燒水。那人環視四周,檢查並無異樣之後,開始燒水,又從包裡取了茶壺、茶葉、點心,一應俱全,方才上桌。
那公子飲了口茶,吃了些點心,方覺舒坦。是日正值仲夏,天氣炎熱,那公子道:「你們也坐下,喝口茶吧。」四人聽罷,皆落座,屈手指在桌上敲擊,代叩首禮,而後用了瓷碗飲茶。
五人正休息之際,小茶店門外有人彈弦唱歌:「民不聊生兮,慘兮兮;苛政如虎兮,民生艱;奪吾田地兮,胡不歸;不敢回鄉兮,膽突突;憐我小兒兮,食不保;憐我小兒兮,無衣穿;憐我小兒兮,病懨懨……」驕陽中天,聞之如蟬鳴聒噪,令人不耐。
一人請旨道:「我去將他趕走。」
公子搖了搖頭,道:「無妨。」
這時,一個髒兮兮的小兒,於眾人不及防範之間,衝到桌旁,抓起桌上糕點,一手一個,狼吞虎咽。
四人欲起,卻被公子制止。
茶店老闆與唱歌之人前來拉扯,那小孩好似餓鬼投胎,雙手扒著桌沿,雙腿繞著桌腿,無論如何不肯放開。
公子將一碟茶點挪到那小兒面前,道:「不要急,慢慢吃。」那二人見狀,便都不再拉扯,垂手立在一旁。
公子打量方才唱歌之人,只見他雖剛過中年,卻滿頭白髮,儼然十分老態。便道:「你從何而來?這是你的兒子?為何將他餓得如此?」
那人滿面老淚縱橫,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大人饒命,大人饒命。」護衛將其扶起,道:「我家公子不是什麼大人,只是生意人,想問問你有什麼苦衷。」
那人抹了抹眼睛,續道:「我叫田壯,本來是無極村農人,後來被朝廷冤枉私彈禁曲,不敢回家,只好在這裡彈些小曲兒,換些剩飯。」
公子道:「他們為何冤枉你?」
田壯道:「因為那官家的,看重我家幾畝良田,他們冤枉我彈禁曲,就把我家的地搶走了,我也不敢回家。」
公子道:「那你是否真的彈過禁曲?」
田壯道:「我是一個農人,哪裡會彈什麼曲子,不過是沒事拿一柄破三弦,唱唱歌。」眾人看了一眼他手中三弦,的確是破爛不堪,怪不得聲音極怪。
公子道:「這就是那些官家的不是了,你恨朝廷嗎?恨王上嗎?」
「恨,怎麼不恨。他們搶我的田,把我害這麼慘,哼。」田壯忿忿道。
那公子點了點頭。
在一旁聽故事的茶店老闆,此時插嘴道:「這些人也忒壞。隨便安加罪名,彈曲子也當罪名,還抄家分田,這明擺著是誣陷好人,明搶人家。」此處遠離繁華市鎮,少有官府管轄,老闆于禁曲之事耳聞不多,是以不明情勢。
那公子面上登時籠罩一層陰雲,不復先前的和顏悅色。
護衛道:「老闆,你再去燒壺水。」
「是,是是。」老闆離開了。
公子對田壯道:「我對你之事,深感同情。這裡有些銀兩,你拿著回鄉去吧,將你的兒子好生養大,以後不要再跟禁曲瓜葛。」說罷,令護衛放下一袋銀兩,便起身離開。
那田壯千恩萬謝,磕頭不止:「多謝恩公,多謝恩公。」一個護衛在他耳邊道:「知道這位公子是誰?」
「是誰?」田壯瞪著眼睛問。
護衛湊近他耳邊,道:「當今王上。」說罷,補道:「此事天知地知,如敢洩露,咔嚓。」說著,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嚇得田壯脖子一縮。
眾人離去許久,田壯方才反應過來,倒身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那袋銀子,喃喃自語:「算命的說我今年時來運轉,今天,我可真是遇到貴人啦。哈,哈哈。」
小兒搖著他爹的手道:「阿爹,你笑了,你笑了。」
田壯喜不自勝,道:「笑了,笑了,以後,爹每天都笑,哈哈,哈哈,走,咱們回鄉去。」
「爹,我怕。」
「怕什麼,有了這,看誰敢欺負咱,回家嘍。」說罷,將兒子放在頸上,提了三弦,便向無極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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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皇甫被義軍包圍,夢花煙趁亂帶著寒山集逃跑,無奈身負重傷,跑不甚快,沒過幾里,便被永延追上。夢花煙心道:「知道我來接應少世子,先解除吾之戰力,這人也是兵法好手。」不敢怠慢,嚴守門戶,但又急於送寒山集突圍,心內焦躁之間,肩頭又中一掌。
永延道:「王上的算計,你二人今日是絕跑不掉的了。」嗖忽哨響,周圍竄出二十來個大內高手,永延道:「快快投降,免受皮肉之苦。」
受傷在前,奔波在後,寒山集早已氣喘吁吁,隨時暈厥一般。夢花煙見狀,便是一掌使出全力,擊在他背心,本欲將他遠遠送將出去,誰知竟被一個侍衛攔下,劫做人質。「快快束手就擒,免得羅嗦。」永延道。
夢花煙見勢不妙,使出看家本領,頓時花香瀰漫,雲霧蒸騰。只見她於白霧之中,瞬間拉出寒山集,待要奔命,卻聽一聲慘叫——永延一掌擊中寒山集小腿,隨即大刀揮來,欲置人於死地——皇甫下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時此刻,永延是絕不肯讓他們脫生的了。夢花煙舉傘擋格,竟被劈為兩截,所幸人皆無恙。數招之間,那二十來個大內高手也自迷霧中脫出,將二人團團圍住,永延道:「王上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二人一聽不妙,卻是無路可逃。
一者疲累不堪,一者重傷在身,面對一員大將,二十幾名大內高手,戰局高下立判。便在此刻,又有誰來救命?二人絕望之際,只覺後領被人輕輕拈起,身子便似樹葉一般輕飄。眾人忽感一道雄渾氣流迎面而來,恍惚間一道白影閃過,再無人也。
「這可真是奇了。」永延即刻命眾人結成小隊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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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集、夢花煙驚魂甫定,坐在湖邊地上喘氣。夢花煙興奮不已,轉頭剛要叫「主人」,卻是吃了非同小可一驚,面前這個白鬍子老頭兒,怎麼也不像是瀟灑倜儻的主人啊。
寒山集看見他,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少世子,你認得這位老先生?」夢花煙奇道。
「你不就是那日,在這裡哭、哭牛的那位老爺爺?」寒山集道。
白鬍子老頭摸著鬍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老爺爺,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寒山集訝異。
白鬍子老頭道:「少年人,你不知道的,這些天我一直跟著你,你頭上的繃帶,還是我纏上的。」
寒山集一摸腦袋,連忙跪下磕頭:「多謝老爺爺救命之恩。」
夢花煙見他磕頭,自己也跪下磕頭:「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白鬍子老頭道:「事不宜遲。我且問你,你是要跟這位美姑娘去見你舅舅,還是要跟我白老頭去修道?」
「修道?」寒山集摸了摸腦袋,「毒蛇、老鷹、老虎……」突然恍然大悟:「啊。原來這些都是你變出來的?」
白鬍子老頭笑著說:「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世間本來亦真亦幻。事不宜遲,你快些決定吧,不然他們又追來了。」
夢花煙一聽,急道:「少世子,你可不能跟他走。修道可是很苦了,又沒有趣兒,你會悶死的。」
寒山集自語道:「可是我覺得很有趣啊。就像我那天飄起來一樣。」
夢花煙道:「什麼飄起來,啊。少世子,你也飄起來過?但,這與修道沒有關係,蕭氏一族祖上本就傳有絕學,你快隨我去見主人。」說罷,拉著寒山集的手臂,就要將他帶走。
寒山集卻是佇立不動,只見他凝眉細思一下,便撥開夢花煙手腕,道:「夢姑娘,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想好了,要跟這位老爺爺去修道,請你轉告我的舅舅,我走了,以後有緣再見。」
夢花煙一聽,更是心急如焚,雙眼含淚,皺眉道:「可是,可是,若我不能將少世子帶回,如何向主人交代?」說話間,滾下兩顆淚珠。
白鬍子老頭道:「小姑娘莫哭,回去後只管告訴你的主人,說是寒山集跟著凝碧宇的主人去了,讓他放心。」
夢花煙息了淚,奇道:「凝碧宇?」
白老頭道:「此事只可告知你的主人,絕不可讓他人知曉,再見。」說罷,抬手搭上寒山集肩膀,二人便遁空而去。
眼睜睜看著兩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在自己面前,夢花煙嚇了一大跳,想不到武林中,也有類似於蕭氏奇術的功夫。
未免官兵追來,夢花煙決定趕快離開此地,走了不多時,便感到風中熟悉氣息,又驚又喜:「主人來了。」
「花煙,你無恙乎?」說話間,空氣中走出一個人來,同樣的面如冠玉、唇若朱丹,比起皇甫,卻更添了眼神清澈,神態從容。夢花煙拜道:「花煙無能,少世子被人帶走了。」
「何人?」蕭世子道。
「一位白鬍子老前輩,他自稱是凝碧宇的主人。」夢花煙道。
蕭世子道:「哦,那他是遇上得道高人了。我先來為你療傷。」說罷,起掌按在夢花煙背心處,內力源源不斷輸入體內,頓時化解七成傷勢。
「多謝主人。」夢花煙道。
蕭世子道:「可有星兒的消息?」
夢花煙低下頭,搖了一搖,神情悽然。
蕭世子道:「也罷,各安天命吧。」夢花煙一聽,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道是少世子為何一心要跟那老先生去修道,原來是應了那句話。」
「什麼話?」蕭世子疑問。
「外甥啊,果然都是像舅舅的。」夢花煙巧笑嫣然。
「你哪。」蕭世子搖了搖頭,二人便踏上歸程。
夢花煙疑問:「主人,凝碧宇是什麼地方?」
蕭世子:「那是一個非常神祕的所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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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