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了無牽掛(2)
話說昭雪扶著重傷的白門柳,往祁連山寨方向而去。途經玉青峰,看到三三兩兩的人,扶老攜幼,往山頂走去。
白門柳向一老嫗拱手,道:「敢問您往哪裡去?」
老嫗的兒子答道:「傳說這玉青峰上有位神醫,什麼病症都能治,我娘八十歲了,患有眼疾,我帶我娘來求神醫看病。」
昭雪一聽,登時心頭一亮:「大哥,你的傷有救了。上次你暈倒,看來是餘毒並未除盡,遇到這位神醫,可真是幸運。」
那老嫗兒子道:「你們也別太高興,傳說這位神醫有個外號,叫做三不救先生。」
「三不救先生?」昭雪疑惑。白門柳道:「還請小兄弟明示在下。」
這位老先生是:「活人不救、死人不救、不死不活不救。」
「啊?」昭雪一聽,心頭一涼:「這哪裡是三不救,明明是誰都不救。天下竟有這樣怪脾氣的大夫,但既然如此,料想他便是有些本事的。念及至此,問道:「既然知道這位先生的怪癖,你又為何大老遠帶著你娘前來呢?」
老嫗兒子道:「是這樣的,雖然神醫不治病,但是他有個徒弟,卻也厲害,我家鄰居的腿傷便是教他治好的,我今日便也來碰碰運氣。」
「原來如此。」昭雪點了點頭,道:「大哥,咱們也不妨一試吧?」
「也好。」白門柳已是毒血攻心,站立不穩,由昭雪攙扶著,往山頂走去。
半山腰處,許多人陸陸續續下山,一邊相互轉告:「神醫徒弟說今日藥沒有了,看病的請明日再來。」
眾人多掃興而歸,見昭雪扶著白門柳還在往山頂走,那老嫗兒子道:「小兄弟,今日怕是看不成了,你和你兄弟不如到我家歇腳,明日一早便來,可好?」
昭雪見白門柳已是氣若游絲,勉力支撐著,只怕熬不過今晚,便道:「多謝你,小兄弟,我大哥這是要命的急症,須今晚見到神醫,耽擱恐怕有性命之憂。多謝你了。」
「那好吧。」老嫗兒子說完,便要扶著她娘下山。
那老嫗雖是眼盲,心眼卻極好,道:「兒子,娘聽這小兄弟有難處,你先幫忙帶他大哥上山,我在這等你回家。」
「好。」老嫗兒子將母親安頓在一處,便和昭雪扶著白門柳往山頂走。行不過半,白門柳心脈遭毒血入侵,吐了一口黑血,倒落在地,嚇得二人驚慌失措。昭雪心急如焚,眼看神醫在望,偏又只差一步。
老嫗兒子用盡氣力拖拉,白門柳紋絲不動,如死了一般,眼底烏黑,口吐黑血。見人如此,其人無奈道:「兄弟,我看你這大哥,怕是不行了。」
「這……」昭雪慌張道:「不然,你在這守著,我去求神醫。」說罷,便是發足欲行,忽然轉念,又急切道:「不行,我不認得路,也不認得神醫,求求你幫忙去請神醫來,可否?」
「可是,我又怎知神醫會不會……」老嫗兒子面有難色。
「求你了。求你了。」昭雪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老嫗兒子見她這般情懇意真,也動了善心,忙道:「我去,我去,你等著,我就是拖也要把神醫拖來。」說罷,便飛奔似地奔上山去。
昭雪掏出手帕,幫白門柳擦拭嘴角黑血,卻是越擦越多,整條帕子都染髒了,眼淚更是將袖子都哭透。
正在絕望之際,只見一個青年,比她大了不甚許多,揹著一個筐子下山而來。見到他二人,立馬奔將過來,放下筐子,先是探了探鼻息,然後拿出手來把脈,問道:「他中毒多久了?」
昭雪哭訴道:「我,我也不知道。」
「此人須急救。」說罷取出一根銀針,正要往他百會穴下針,卻被昭雪攔住:「你做什麼。」
「救人。」那人也不理他,便是下了五六針,額頭已然有汗,對著怔怔的昭雪道:「你莫要擔心,我已止住了毒血運行,暫無性命之憂。餘下解毒之事,我須請教師父,或可有解方。」
昭雪恍然:「原來,你就是神醫的弟子。」
那人笑笑,抓了抓頭髮,道:「嗯,是我師父的弟子。」說罷,便將白門柳揹上肩,帶著昭雪上山去了。昭雪道:「為何還有一人沒有和你一起來?」
「還有一人?沒有啊,藥房沒藥了,我是採藥來的,誰知遇上了你們。」
昭雪道:「方才我拜託一位小哥去請神醫弟子,你們許是錯開了,但他的母親還在半山腰,要趕快通知他才好。」那人一聽,道:「眼看天色將晚,老人家一人也不放心。」說罷,吹了聲口哨,立刻有個人像猴子一般落下,道:「怎麼了?」
「半山腰有位老人家,勞你揹她上山,好和她兒子相見。」
「好嘞。」那人一個後空翻,便又不見了,看得昭雪好不奇怪。那人解釋道:「他是山下村裡的人,名叫小侯,因近日看病人多,請他來幫忙採藥,順便也可學習醫術,為他人解些小病。」
「原來如此。」昭雪點了點頭,道:「敢問先生尊姓?」
「你問我家先生?」那人道。
「也問您。」昭雪道。
「先生不敢當,我姓趙,你叫我小趙就行。我家先生已有了些年紀,平日裡深居簡出,不便向外人透露。」
「是我多嘴了。」
「不礙的。」
「那我稱您趙大哥,可否?」
那人爽朗一笑,道:「方便的,怎樣都行。」
二人已到了山頂,見到老嫗兒子,那小侯動作也快,跟著便到了。母子二人正要離去,趙啟道:「天色將晚,你二人也別去了,便在這裡歇宿也可。」母子商量一陣,決定留下,便由小侯領著去客房了。
趙啟將白門柳放在客房內,便領著昭雪去見神醫。偌大個茅草棚的四合院,內裡正堂後有一處僻靜小屋,趙啟昭雪二人走到此處。趙啟恭恭敬敬一拜,道:「師父。」
只聽內裡傳出年邁滄桑聲音:「啟兒,即刻服下藥丸,調息五內,不得有誤。」趙啟雖心存疑惑,但仍照做,服下藥丸後盤腿調息一陣,霎時竟吐出一口黑血。
「你無事了。」房中人說。
「我竟不知何時中毒。啊,難道是那人所中之毒具有傳染性?」趙啟道。
「然也,中此毒者,即使沾到中毒者血液,也會染毒;而且此毒甚頑強,若非徹底清除,還會不斷滋生。」
「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哥此前將毒血排出,現下卻又中毒,只怕前毒未清。」昭雪道。
趙啟脫口道:「這位小兄弟,方才也接觸過毒血。」
房中人道:「這毒也分人感染,這位小兄弟,看來是體質特殊,抑或不知何時服過解藥,藥性尚存。」
昭雪道:「神醫前輩神通廣大,可否幫助我兄長解毒?」
房中人許久不言,道:「人皆生死有命,天意亦不可違。既知我是神醫,便知我有三不救。活人不救、死人不救、不死不活不救。」
昭雪脫口道:「神醫自有三不救,有一樣定是要救,便是又死又活,您才肯救的。我兄長歷經巨變,早已死活不知幾次。前者散盡毒血,已是定死了,他卻漂在河水之中,除去體內之毒,便又活了。現在又面臨死亡,這不便是又死又活麼?」
「也可是不死不活啊。趙啟已幫他施針,他亦保住性命,能不能恢復如常,但看他的造化。」房中人說。
昭雪便要再言,趙啟示意她先作罷,日後再說。
「多謝神醫。」昭雪和趙啟告辭出來,趙啟道:「這位小兄弟,非是我師父見死不救,而是實在有他原則所在,抱歉抱歉。」
昭雪面上一紅,道:「是昭雪唐突了,此次多謝趙大哥相助。」昭雪拱手道。
趙啟微笑道:「濟世救人本是醫者天職。你大哥中毒,你雖體質特殊,也須防範一下為好,這裡有幾顆藥丸,你且拿去,若是覺得不適就吃一顆。」
山野之中,逢仁心醫者俠義相助,昭雪頓時熱淚盈眶,拱手道:「多謝趙大哥。」
趙啟眼圈似也微紅,道:「你且先回房照顧大哥,我去看看那兩位母子。」
「多謝。」昭雪目送他遠去,方才闔門,取了清水毛巾,替白門柳擦拭血跡。小侯敲門進入,抬進一只大桶,道:「趙大哥說,洗過的水就倒在桶裡,他自會處理。」
「多謝。」昭雪起身道。
一會兒,那小侯又端了飯菜來給她吃。
於此,整夜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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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趙啟忙著為鄉親看病,小侯做副手。昭雪閒來無事,又擔心白門柳性命安危,一個人有意無意又走到了正堂後的小屋,只見空地石几上擺著一柄古琴。昭雪環顧左右,無人在此,為何卻有一柄琴?心下疑問,悄步踱了近處,卻被屋中人聲音嚇了一跳:「我已說過不救,你為何又來?」
昭雪心內撲通撲通,面頰緋紅,忙謝罪道:「昭雪實是無意打擾,向神醫賠罪。」
屋中人咳了一聲,道:「也罷,既然來了,便是有緣,我也閒來無事,你彈一首曲子給我聽罷。」昭雪聞言,走到古琴前坐定,雙手撫弦,暗讚真是一柄雅琴。
屋中人說:「我也無甚特別喜好,就彈你最擅長的即可。」
「是。」昭雪答應一聲,心內卻是嘀咕:我最鍾愛的曲子,自是《滿庭芳》無疑。可是又不知曉其人身分,此曲背景複雜,不若換一首來得保險。於是,便十指撥弦,彈了曲意綿柔的《漁舟唱晚》。
一曲罷了,屋中人卻是無聲無息。
昭雪心想:「神醫莫非是聽得睡著了麼……」剛覺好笑,卻聞神醫操著年邁聲音,口氣嚴肅道:「這首《漁舟唱晚》正是你最擅長的曲子嗎?」
「是的。」昭雪答道,心內想:「若神醫也是好音律之人,或可從此引他為大哥治病。」正思索間,卻聽屋中人一聲嘆息,令昭雪心下納罕。神醫道:「我原以為你最擅長的曲子會是《滿庭芳》,看來他果然還是看錯人了。」
昭雪一聽,頓時心驚,神醫怎會知道自己與《滿庭芳》之事,口中的他又是何人?昭雪奇道:「神醫認識我嗎?」
神醫道:「我認識的他,正是親自教你此曲的人。」
「教我此曲的人?」昭雪思索之間,不禁嘀咕出聲:「家父,早已仙逝了啊。」
屋內傳出一聲重重嘆息:「唉。景陽啊景陽,你真是看錯人了。你的徒兒,竟連師父都不認,你還讓我將《滿庭芳》的心法轉交給她,這可讓我如何是好。」
昭雪一聽,頓時恍然,想來那日城外雪松上教曲的公子、她脫口而出的「師父」,竟然就是禁曲之主——景陽。念及往昔,昭雪落坐石凳之上,哭似淚人兒一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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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