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不在於妙玉是否帶髮修行,即使像寶玉、湘蓮的斷髮出家,真的就一定解脫嗎?執象而求,咫尺千里,修行不在一庵一廟,滾滾紅塵才是真正的大道場。
她把一壇梅花雪水,千里迢迢帶到了京城
蘇州很少下雪。等到下雪的時候,妙玉就會採集粘在梅花上的雪粒,儲到罈子裡,埋在梅花樹下。她甚至把一壇梅花雪水,千里迢迢帶到了京城。可見這廟裡的女尼生活得多麼風雅。
妙玉給黛玉寶釵寶玉煎茶,用的就是這壇埋了五年、跨山越水運到京城的梅花雪水。她平素還收集雨水,給賈母泡茶用的就是舊年雨水,香梅雪水難存,舊年的雨水易得,妙玉的心玲瓏幽微。
妙玉到惜春處閒坐,都要帶著自己的茶具。她的茶具都是古董。給寶釵的杯子曾經被蘇東坡珍藏過,價值連城;給黛玉的是犀牛角雕製的,上有名人篆刻;平日自用的綠玉斗,是整個賈府都尋不出的稀世珍寶。
她見不得一點污濁灰塵,待客人走後,一定要用清水把庵內地板沖洗乾淨。名貴的成窯五彩蓋盅,只被劉姥姥沾了一嘴,她就嫌髒,要連蓋盅一起丟棄。
因為她有,她富足,所以對財物可以毫不在意。她的怪誕潔癖其實可以理解,生在錦衣玉食之家,到寺院裡修行還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服侍。養尊處優,不知稼穡的艱辛,可能確實不懂劉姥姥的貧苦困窘。
生活得有情趣、奢華,原本也不應該被苛責。可是如果處於比劉姥姥更窘迫的境地,她又如何堅持自己的高雅潔淨?
緇衣素容,遮不住女兒家心藏的奼紫嫣紅
妙玉修行的居所,一個叫「蟠香寺」,一個叫「櫳翠庵」,一個含香,一個帶色,含香帶色,確實「雲空未必空」。
櫳翠庵終日大門緊閉,但盛開的寒梅難掩胭脂紅妝,豔媚出牆,自稱「檻內人」 的妙玉, 其實還是個嚮往粉閣朱樓的閨閣女子。
「萬人不入目」的她能記住寶玉的生日,見了寶玉就眉開眼笑;潔癖成癮,與寶玉共用一個口杯卻不嫌;寶玉在旁觀棋,她就小鹿撞心,面紅耳熱。
枯寂對坐孤冷的青燈,一身緇衣遮不住女兒家心藏的奼紫嫣紅,正當妙齡,得有多大定力才能古井無波?
坐禪到三更的妙玉,聽到外面兩個貓兒廝叫,一遞一聲的,便難懾心神,想起寶玉便覺禪床恍盪,身子已不在庵中……
凡心涌動,其實已是邪魔入心了。妙玉遭劫的當晚,夜裡也是坐不穩蒲團,心驚不安。內虛所以外乘,招來賊寇入室絕非偶然,按照佛家說法,都是相由心生。
宿孽總因情,無債不來
妙玉自小由精通先天神數的師父帶大,熟知佛典,當然她會省思,榮府和自己的遭劫,絕不只是表面的家奴勾結賊寇,自有其因果,宿孽總因情,無債而不來。
自出生起,妙玉就得怪病不癒,當時算卦說,必須找一個替身保命。妙玉的父母找了很多替身替她受過還債,都不頂用,最後不得不讓三歲的妙玉自己入了佛門,才化解了劫數。
本來妙玉修行就是為了消災改命,祈望得到佛菩薩的保佑,但佛門自有佛門的戒律修持,做不到神佛又如何護佑?欠的總要還的,債業現前,於是在劫難逃了。
有人說黛玉早夭,畢竟「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而妙玉卻是「可憐金玉質,終陷泥淖中」,所以說她是金陵十二釵中結局最悲慘的。其實也未必,壽夭不二,都在自己的因果中輪迴,很難做比。人間本不是久留之地,各還各的債業,債清人走而已。
白玉陷渠溝,也許就是修行的開始
曹雪芹雖言情萬種,其本意還是破情證道。神瑛侍者下凡扮做寶玉,並不是要他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是歷盡情劫,頓悟紅塵虛幻,最後懸崖撒手出家為僧。妙玉徒有超人的言語道辯、詩文華彩,卻在庵中痴迷,如今白玉陷於溝渠,未嘗不是個看破紅塵的機緣,也許就是修行的開始吧。
按照判詞,妙玉的結局一種是後來被迫還俗,嫁了一個老朽不堪之人,還有說她最終淪為娼妓,或被賣為某家做了小妾,總之是風塵骯髒,違了心願。
雖違了心願,妙玉落陷後也應不同一般。她才思超常,更能明白世事皆空,唯因果不空,一切都是自己的輪報,也許那時她才會悟道:潔淨在內而不在外,人身一皮囊,無論潔淨還是髒污,尊貴風雅或粗俗卑賤,美醜妍媸,最後都是一堆荒丘土堆,應了她最喜歡的:「終需一個土饅頭」。如若知天認命,徹然放下,那才有真正的潔淨,人也就真的在檻外,心也就真的在空門了。
問題不在於妙玉是否帶髮修行,即使像寶玉、湘蓮的斷髮出家,真的就一定解脫嗎?執象而求,咫尺千里,修行不在一庵一廟,滾滾紅塵才是真正的大道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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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蘇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