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浩然正氣(6)
屈晨銘見了周清,便奔將過去,道:「孩子怎生如此傻?學得那欽犯私彈禁曲。」
想不到竟然驚動了翰林院大學士,周清滿心慚愧,跪地道:「小人有罪,給翰林院蒙羞。」更想不到,平日裡威風凜凜的大學士,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只見其握住周清之手,語重心長道:「你年紀尚輕,被那禁曲之人蠱惑心智,原當不該怪你。但是你自己去聽便罷,何苦又叫了別人。我聽聞那青樓女子已將你供出,你也快些坦白,戴罪立功,我便向鐸大人求情。」說話間,看向身後刑部尚書鐸克齊。
鐸克齊道:「原本只要是涉禁曲一案,皆殺無赦。但看在屈大學士面子,只要供出所知禁曲之人,保證以後再也不彈,即可放人。」
屈晨銘轉身向周清道:「聽見了麼?快些講出來。」
周清一愣,竟想不到翰林院大學士,礙於朝廷威權,也是不分黑白之人,道:「屈大人,《滿庭芳》 一曲,清韻無暇,如何便成了禁曲?」
屈晨銘道:「王上說它是禁曲,它便是禁曲。」
周清道:「王上說什麼便是什麼嗎?若王上說黑是白,難道黑就變成白了麼?」屈晨銘也是一愣,微一沉吟,道:「對。王上說黑是白,那白便是黑。」此言一出,周清大失所望,呵呵冷笑道:「翰林院主持修編歷代先賢著作,哪裡有一句,是如此說的?」
屈晨銘面上掛不住,不說話了。鐸克齊捋著鬍子,心道:「想來讓那屈晨銘過來,壓一壓這小子氣勢,想不到還是個硬骨頭。」脫口道:「骨頭再硬,還比得過鋼筋鐵索。屈大學士,你出去吧。」屈晨銘一聽,心下一驚:「這是要逼供啊。」轉向鐸克齊道:「鐸大人可知,刑不上大夫。」鐸克齊嘿嘿一樂,道:「一個未入流的孔目,算得上什麼大夫。」
屈晨銘道:「天下舉子、士大夫、讀書人,便是有什麼錯,自有儒家道統衡量,豈是拳腳、肉刑可以加身?如果濫用私刑,日後還有何人敢向朝廷進言。若朝臣皆唯唯諾諾、噤若寒蟬,如何輔聖治國?」
鐸克齊面色一沉,道:「收起你們那套。治理暴民,拳頭才是好用的。叫你來是讓你說其招供,誰知也是個沒用的。快快走開了,免得難看。」屈晨銘憤然大怒,起身離去。鐸克齊斜睨周清一眼,道:「小子,便是你最後機會,再不招就大刑伺候。」
周清雖不言語,心內惴惴不安,惶恐萬分。鐸克齊甫出去,孫嚴芳便進來,道:「招是不招?」見人呆呆坐在地上,不言不語,遂向身後衙役道:「這裡是大理寺,不好用刑,你去備囚車,入夜便將其押入刑部大牢,再來好好招呼。」孫嚴芳但要離開,忽聽身後一個微弱聲音:「你、你要我說什麼?」
連番驚嚇,周清心理早已崩潰,眼神空洞,道:「你要我說什麼?」孫嚴芳見其終於服軟,便令其將私彈禁曲之人,一一供述細節……
思緒轉回堂上,納蘭已在審問徐屠戶。
原來孫嚴芳將一眾涉案者皆分開囚禁,施以威逼利誘,逼迫招供;如若緘口不言,便騙人說其他人已經招供,且將其出賣,眾人或是恐懼、或是仇恨、或是有個台階下,也未免人說自己沒義氣,為了保命,一個一個地招供畫押。
此招屢試不爽,孫嚴芳洋洋得意之際,徐屠戶已然招了,說完實情還不忘罵上兩句禁曲,以示忠心。納蘭沉眉細思:「緣何那禁曲如此神通廣大,玄毒可以解,瘟疫也能治?呵,當真是市井小民胡謅之事。」
突然,只見那徐屠戶,被堂下一人扯住衣襟,厲聲喝道:「好哇,林家二叔叫你來聽曲,為得是得個好身子,可是讓你來出賣的……」話未說完,便叫衙役拉至一旁,賞了兩個嘴巴,搧得嘴角流下血來。
突如其來,徐屠戶一時緊張,眼角出了淚,顫聲道:「王林,你倒是好漢,先招了的!」王林吐出一口鮮血在地,和著兩顆牙齒,怒視徐屠戶:「我啥都沒說……沒……」衙役塞住一塊破布,令其說不出話。
見其怒目圓睜,徐屠戶愧疚已極,想來自己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竟然教那酷吏給騙了,轉念又一想,別人出賣是別人的事,緣何自己也要學,落下個背信棄義、出賣朋友的罪惡。
孫嚴芳道:「現下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爾等私彈禁曲,實該推出午門斬首,以儆效尤。」又拱手向納蘭道:「王爺,意下如何?」
納蘭道:「既然如此,王法如山,照辦吧。」
此言一出,便有數十個衙役上來拉扯,要將林二、王林等人拉出斬首。周清目光呆滯,不知若何;徐屠戶都如抖糠,跪地不起。突然,林二妻子高呼:「冤枉啊,大老爺!冤枉!」雙手死死抱住林二,令其不得離開。
孫嚴芳道:「證據確鑿,有何冤枉,拉下去斬。」衙役再要拉扯,忽聽一聲「慢!」納蘭道:「證據確鑿,何人敢喊冤?」
林氏跪地泣道:「大老爺明鑑,我相公老實巴交,明白做人。別說殺人放火,就是別人送的東西,也不白受,定要重償。現下不過是在家裡彈奏曲子,因技藝嫻熟,也請了街坊鄰居來熱鬧,緣何當成犯人處斬?還請大老爺明鑑,我相公實是好人。」說罷,伏地不起。
納蘭道:「《滿庭芳》 已是禁曲,此人藐視君威,理應處斬。」
林氏道:「我相公實是好人,若因此被殺,百姓豈不言朝廷黑白不分?」
「住口!大膽潑婦,竟敢藐視朝堂,來人給我打!」孫嚴芳厲聲道。
林氏毫不畏懼,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日我相公便是無罪冤死,老天爺看得清楚,豈不是朝廷之過?!」
「好大膽子,還愣著幹什麼,打……」孫嚴芳氣急敗壞。
納蘭提手制止,冷眼睥睨,道:「你這是要告官了?」
林氏道:「便是告到御駕之前,也要為夫申冤。」
納蘭道:「可知正是王上,下令《滿庭芳》 為禁曲,私彈者斬。」
林氏道:「王上也令爾等濫用私刑,嚴刑逼供?」
孫嚴芳心底一顫,心想雖是給王上辦差,但到底王法寫得明白,濫用私刑者凌遲處死,若是哪天那皇甫小兒翻臉不認人,我倒是上哪兒說理去。念及至此,厲聲喝道:「妖婦被禁曲蠱惑心神,即刻處死。」
此話一出,大理寺卿鄭恕傑便又回頭,只見書記官苦著一張臉,小聲兒道:「大人,這朝廷律法,言懷有身孕者不得入獄、不得處死,這個如何記錄?」
鄭恕傑轉了轉眼珠,道:「便寫林氏因其夫之事,驚嚇至滑胎。」
「大人英明。」書記官即刻落筆。
驚堂木一拍,孫嚴芳一哆嗦,拱手補道:「王爺,意下如何?」納蘭喝道:「小民告官,須過釘板一刑,你若真有冤,可受得住?」孫嚴芳一聽,饒是這小王爺機靈,那林氏身懷六甲,滾一滾便死了,更不用殺的,立時教人抬了釘板上來。
納蘭本欲嚇上一嚇,讓那民婦知難而退,日後也不敢宣說。見其受用,便即退堂。忽聽身後慘叫之聲,回身視之,竟見那林氏伏在釘板之上,大呼三聲「冤枉!」竟然不顧六甲之胎,鋼釘過處,全身殷紅斑斑,無不吃痛。
不覺之間,納蘭上前兩步,怎生料到,竟能如此。林氏伏於地上,抬眼之間,一雙哀乞眼神正對上納蘭。納蘭只覺心底一顫,頭腦昏昏,耳邊傳來孫嚴芳厲聲大喝:「反了,真是反了,快給我都殺了……」
堂下眾人為其勇氣激勵,正氣振奮,大聲呼喝:「《滿庭芳》 無罪!《滿庭芳》 無罪!」眾口一聲,凜然無懼,正氣浩然,蕩蕩乾坤。
「堵上,把他們嘴都堵上!」孫嚴芳氣急敗壞,全身發抖,連聲呼喝。
眾人仍被拉出斬首,納蘭之話竟成戲言。林氏萬念俱灰,盯著納蘭庭芳,喝道:「陰司庭閻羅殿,等爾前來對質!」說罷,氣絕而亡,目不可瞑。
一切看在眼裡,納蘭心思翻湧不息:百姓當真有冤乎?本王當真誤判乎?緣何捨父母肉身之軀,盡赴死窮殤之意?大駭之際,竟然頭腦昏昏,暈將過去。哈爾奇大驚,連忙扶住執脈,又扶額頭,只覺滾燙非常,心內大駭:「莫不是……疫病……」
「速速回府,請太醫。」哈爾奇喝道,莫少飛領命而去。
孫嚴芳一驚,隨即被鐸克齊踹了一腳:「愣著幹嘛?速去疫病營,請周津霖往武平王府。」孫嚴芳先是一怔,忽地想起納蘭原是鐸克齊的女婿,便然飛速去請人。鄭恕傑與身後那師爺,但見此狀,皆是大驚,撩起袍子遮住口鼻,瞧著納蘭被哈爾奇揹著離開,忽地頭上挨了一個巴掌,定睛一看,鐸克齊凶神惡煞:「做好文書,今晚呈御。」
「是……是是……」二人磕頭如搗蒜,鐸克齊負手而去。(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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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