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浩然正氣(5)
蒞日,三部會審。
禁曲主審武平王納蘭庭芳、刑部尚書鐸克齊、大理寺卿鄭恕傑,於刑部升堂,審理京城東市私彈禁曲一案。
「升堂,帶人犯……」威武聲中,數人身著囚衣,手腳皆束鐵鏈,鐵枷壓身,被數十個衙役押上堂。
「為首何人,報上名來。」納蘭喝道。
只見其人蓬頭垢面,身上沾滿血跡,欲抬起頭來,無奈鐵枷太重,又墜落下去。
「除去枷鎖。」納蘭一揮手。
「這……王爺,此等重犯,被禁曲蠱惑心智,只怕傷及諸位大人……」孫嚴芳拱手道。
「除去枷鎖!」納蘭喝道,孫嚴芳諾諾以應,令人除去枷鎖。其人抬起頭來,面目難以辨認,納蘭傾身上前:「你是……」
只見其人勉力抬起雙手,十指已斷,揖道:「小、小民,林……林二,叩見大老爺。」
「什麼?!」納蘭不可置信,怎地一夜之間,面目全非,竟成如此慘狀。凝眉之際,身邊孫嚴芳拱手道:「回稟王爺,昨夜另有一嫌犯,暴斃而亡。」
「怕是被你們打死的吧?」納蘭怒目斜視。
大理寺卿鄭恕傑忽地回身,小聲皺眉道:「何事?」
「大人,這句話用記錄嗎?」書記官問。
鄭恕傑一揮袖子,不耐煩道:「先記下,日後再刪。」
聽聞納蘭此話,孫嚴芳邪笑著道:「王爺,想先審哪個?」納蘭收回視線,道:「何人害你如此?儘管講來,本王在此為你做主。」
林二忽地打了個冷顫,哆哆嗦嗦道:「小人,小人,不小心撞的。」
一問一答之間,已知端倪:「定是孫嚴芳濫用私刑所致。其人不敢言說,想來是被威脅過的。」心念及此,納蘭道:「官員腐敗,濫用私刑,收受賄賂,買命賣命,此乃各朝積弊,該當以史為鑑,盡皆剔除。本王奉王命,親理禁曲一案,以扶朝正,上斬貪佞,下殺酷隸,你有何冤情,本王可與你做主。」
林二聽其所言,心底一動,但要說出實情,卻聽身後聲音:「相公、相公。」
「公堂之上,不得喧譁。」孫嚴芳大喝一聲,道:「底下證人,報上名來。」
「草民林氏,乃是林二的妻室。」林氏身懷六甲,餘光一瞥,只見那人身影,恰似夫君,便然追問:「相公?可是林家相公?」林二受盡折磨,面目全非,只把臉轉過去,不敢相認。
但見此狀,林氏心內一沉:「相公你說話呀?你怎麼了?」林氏泣涕漣漣,拽著林二囚衣,不肯放手。見妻在此,林二心裡早已明白:「昨日逼供之時,便以林氏妻兒性命要挾,只想不到怕我翻供,竟然將家裡的綁來此地。」念及至此,登時哈哈大笑,瞅著孫嚴芳道:「休得動我妻兒。」說罷猛然將頭一低。
衙役攔阻,林二未得自盡,舌頭咬破,嘴角滲出血來,不得說話。
「好哇,竟敢咆哮公堂,來人,給我打!」孫嚴芳怒喝一聲,見人無動,方才反應過來,見納蘭一臉不悅,只好便又坐下。師爺在納蘭面前鋪開幾張紙,道:「這是昨日牢中提審供狀,請王爺過目。」
納蘭低頭一看,大為惱火,那林二不但承認私彈禁曲,還言年節時日與景陽私相授受。「當時景陽便在祁連叛軍之處,緣何能飛回京城?!也不知這刑部,除了嚴刑逼供之外,杜撰了多少罪過。」登時一拍驚堂木,怒道:「可有證人,若無便放人。」
孫嚴芳道:「帶證人。」
三人被帶於堂上,一人是翰林院孔目周清,一人是落雁閣吳馨,另一人是東市徐屠戶,三人各報姓名,書記官記錄。
「有何證詞,說罷,切莫冤枉好人。」納蘭喝道。
三人一驚,孫嚴芳怕這三人被嚇住了,道:「王爺莫急,一個一個來。吳馨,你先說。」吳馨重述前話,孫嚴芳又喝道:「周清,身為翰林院孔目,緣何無視王令,帶人私彈禁曲。」
周清神情漠然,面對威嚴公堂,鐵面判官,竟然不驚不懼,也不抬首,吐道:「回稟各位大人,小人周清,便是深入探查的細作。」說罷,重重叩了個頭,額頭滲出血來,低眼續道:「林二是小人早年玩伴,小人知其在家中私彈禁曲,便潛伏其中,權作細作。」
「既是細作,為何昨日不言,現下才說?」納蘭挑眉細問。
周清繃著一身乾柴骨架,道:「昨日還想說不定能問出什麼,想不到刑部鐵腕酷刑,小人真是多慮了。」言語帶嗔,前言不搭後語。納蘭疑惑,道:「何時知道林二家中私彈禁曲?」
「半年前。」周清道,雙眼發直。
納蘭皺眉道:「當時為何不舉報?」
周清道:「便是潛藏暗處,再揪出幾個彈奏禁曲的,好多拿些賞錢。」
納蘭疑惑,雖是心中有數,仍故意道:「為何任職翰林院?」
「景」,周清頓了一頓,忍住眼淚,道:「早年受過景陽小恩小惠,不足為道。」
納蘭道:「任職誰人手下?」
「大學士屈晨銘。」周清拱手道:「小人真箇蠢貨,害得刑部如此大動干戈,興師動眾,浪費朝廷資材。早知如此,當初便親自綁了林二來此。還請王爺恕罪。」說罷,又是叩了個頭,鮮血順著面頰流下。恍惚之間,昨日之事歷歷在目:
「念你是朝廷中人,未有鐐銬重枷壓身,莫再冥頑不靈,速速招供,爾等還有何同黨?」衙役道。
「吾無有犯罪,為何將我綁來此地?」周清道。
衙役「嘿嘿」冷笑道:「聚眾私彈禁曲,不是犯罪是什麼?!」
周清聞之失色,呵呵一樂,道:「我彈曲子,請鄉親們前來鑑賞,分文不要。既非聚眾賭博,又非謀財害命,緣何就成了犯人?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另一衙役氣急敗壞,道:「囉嗦什麼,大刑伺候,還怕其不招。」說話間抄起一根帶刺皮鞭,正要動手,卻被另一衙役拉著,耳邊竊竊私語一番。那人神色一閃,收起鞭子道:「不招,就別想出去,哼。」
二人出去,端了飯菜進來,擺了一桌,大吃大喝起來。一個衙役招呼道:「這人嘛,總是要吃飯的,來、來,一起過來吃飽。」
周清斜睨一眼,不說話,也不動彈。
另一衙役不說話,只管自顧風捲殘雲。少時,用餐完畢,二人收拾碗筷,忽地牢門打開,轉入一個人來,正是孫嚴芳:「審得怎麼樣了?」
衙役斜眼道:「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要學人家絕食哩。」
孫嚴芳搬了把椅子,坐下道:「周大人,你雖未入流,但到底也是翰林院的人,咱們好話好說,這有一張紙,將你知道的人名,全寫下來,孫某人保證既往不咎。否則,別說官職,便是小命兒也難保了。」
周清不說話。
孫嚴芳一揮手,示意兩個衙役出去。屋內只剩二人,孫嚴芳道:「饒是你們嘴硬的很,可知有人禁不住嚴刑拷打,已將你供了出來。」說話間倒了杯茶,遞給周清。
聽聞此語,周清心內一驚:「莫不是那吳馨?她本是青樓女子,只怕嚇嚇便招了。」緊張之際,竟然順手接過茶飲了。孫嚴芳見其神色有異,還飲了茶,續道:「你可知道,咱們是如何知曉你們私彈禁曲一事?」
「如何?」周清蹙眉急問。
孫嚴芳見其上了套兒,連忙收收緊,道:「便是那落雁閣的吳馨姑娘,深明大義,向朝廷舉報。」
「果然是她。」手中茶杯落在地上,灑了一地,周清心中好生痛悔,緣何自己當初一時大意,竟釀此慘禍,當真害苦眾人。
便在此時,牢門打開,進來一個小吏,手裡拿著一張紙,交予孫嚴芳,附耳云云,還做了個殺頭的手勢。孫嚴芳令其出去,將紙張小心翼翼收好,揣入懷裡。對著周清道:「上頭說了,念在你是朝廷中人,可戴罪立功,若供出些禁曲的什麼頭頭腦腦,或可讓你入流,作個七品小吏。」
周清定了定神,心道:「既已捉了吳馨,便教她寫便好,如何又來問我。」閉上眼睛不說話。孫嚴芳道:「你私彈禁曲,觸犯王法,若不能戴罪立功,就休怪我等秉公執法了。」周清依舊前狀,忽地耳中傳來翻閱紙張聲音,悄悄睜開眼看,那孫嚴芳得了個空兒,正拿出懷裡紙張細看。
牢中昏暗,看得不甚清楚,孫嚴芳將燭台拉近了些,照不到周清,卻將紙上文字映得一清二楚。周清於陰影處偷看,登時大驚,原來那招供者,不是別人,正是林二。「林二一向嘴嚴,怎會如此……」周清心內一慟,不禁提手扶額,牽動鎖鏈微微作響。
孫嚴芳知其上鉤,忽地回身,對上周清一雙眼睛,立時神色緊張,道:「這可不能讓你偷看。」說話間,往懷裡一揣,拉開牢門,道:「去,將烙鐵燒上,我自有用處。」說話間走出門去。
見人走了,周清舒了一口氣,內裡卻是提心吊膽,不可放下:「想不到那林二竟、竟然招供,唉……」轉念又想:「那孫嚴芳準備烙鐵,也不知何用,莫不是招呼我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若經受不住,豈不是也像那林二一般,背信棄義?」再一轉念:「那林二既然對我不義,我又何苦替他瞞……但若如此,周、周清豈不是真成了偽君子,唉……」
胡思亂想之際,心意愈發煩亂,只恨不得牆上破個洞,地上陷個坑,好逃出生天。過了半個時辰,忽地又有人進門。這次來的不是衙役、更不是孫嚴芳,卻是他周清最為敬重、最為仰慕之人——翰林院大學士屈晨銘。(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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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