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浩然正氣(1)
京城大疫橫行,街市蕭條,人煙清冷。
東市徐屠戶便要收攤,遠遠見到一人,挑著兩擔柴禾走來。「林二,過來。」徐屠戶道。林二招了招手,便然過去。
話說那林二原是西市米鋪老闆的弟弟,大哥因京郊血案被朝廷斬首,米鋪遭查封。走投無路之際,只好帶著長嫂與弟弟搬到東市居住,每天砍柴度日。
林二放下柴擔,抹抹額頭,道:「徐大哥找我何事?」
徐屠戶拿紙包了塊肉,遞給他道:「拿去,你弟弟念書辛苦,補身體。」林二不敢接受,拱手道:「大哥您別打趣我了,現下家貧,可吃不起。您還是留著賣錢的好。」
徐屠戶嘆了口氣,道:「你看看這青天白日,街上都沒人敢走,哪裡還有人敢來買我的肉。你不拿著,明日裡也得進了狗肚子。」說話間,放入柴擔裡。
「那好。」林二卸下一擔柴,道:「咱們也不能白吃,這擔柴禾給大哥留下,也省得再買。」徐屠戶登時一愣,推搡道:「哪裡的話?給便給了,還貪圖你便宜不成。」林二執意,徐屠戶無奈,只好收下。
林二謝過,道:「今日有肉吃,弟弟準高興。」說罷,喜氣洋洋,挑著擔子走了。行不至兩步,忽地又走回來,道:「徐大哥可愛聽個曲兒的,古人云『樂者,藥也。』現下城中瘟疫,您無事時候,也來我家聽曲,得個好身子。」
徐屠戶擺擺手,道:「我是個粗人,不懂那些。」
林二道:「好人有好報,徐大哥也別輕賤自己。」
徐屠戶憨憨一樂,道:「我殺了一輩子豬,趕上什麼天災瘟疫,死了便算,哪裡還敢求什麼福。」
林二道:「大哥閒時便來我家。」
「好嘞。」徐屠戶收拾完畢,回轉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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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東市熟食鋪子老闆鄭老三,到徐屠戶家裡買肉。鄭老三見徐屠戶精神抖擻,滿面紅光,詫異道:「現下京城瘟疫橫行,家家戶戶皆擔驚受怕,徐老闆你這一身好勁頭,可是有甚喜事?」
「無事、無事。鄭老闆這次要買多少,還和往常一樣?」徐屠戶問。
鄭老三道:「減一半,減一半。」說話間嘆了口氣。
「怎麼啦?」徐屠戶問。
鄭老三道:「現下這種情況,手裡有點錢,都買藥去啦,誰還來買熟食吃。」
徐屠戶會意,笑呵呵包了肉給他,道:「我便有一法兒,不僅不要錢,而且比藥還靈。」
「噢?」鄭老三不可置信,道:「何法兒?」
徐屠戶賣個關子,道:「你便下午太陽落山時候,再來我這兒,我帶你去。」
「嗯嗯。」鄭老三點了點頭,便然離去。回至家裡,將肉交給老婆滷著,自己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啥法子呢?」想不出個結果,自言自語。
鄭家大嫂見其回來後便不對勁,問道:「當家的,你可是咋了?今日神神叨叨的?」鄭老三便講了給其聽,鄭家大嫂哈哈一樂,指頭戳著其腦袋,道:「我看你是瘋了。便有那神丹妙藥,徐屠戶咋不去賣錢,便宜白讓你占。真箇傻冒,還不快過來幫把手。」
鄭老三想想也是,遂拋諸腦後,先幫著滷肉。轉眼便是黃昏,鄭老三心裡癢癢的,不顧老婆嘲笑,還是出門前去。見了徐屠戶,二人小心翼翼,摸黑兒沿著牆根走。鄭老三心裡害怕,道:「這咋還偷偷摸摸的,幹啥見不得人?」
「還不是被那朝廷害得。」徐屠戶心裡罵了一句,小聲兒道:「別說話,快到了。」正值宵禁,鄭老三也不敢出聲兒,跟著徐屠戶進了林二家中。
相互見禮完畢,徐屠戶觀那林三兒有些不悅,登時拱手致歉。林三兒皺眉道:「徐屠戶便要帶人來,也要先知會哥哥一聲,豈可擅作主張。」
徐屠戶面上一紅,道:「哎呀,是我沒想的,見諒見諒。這位鄭老闆跟我家做生意快十年,牢靠的很。」
林二道:「小弟不可無禮。難道忘記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林三賭氣道:「現下風聲正緊,哥哥你不聽我話,便等那差役上門,落得個像大哥一般,看誰還來收屍。」
「無禮,平日讀的什麼聖賢書,便教你如此做人的麼?」林二嗔道。
林三起身,抹著眼睛,一言不發,進屋去了。徐屠戶見此,心內慚愧,道:「此番打擾真是抱歉,不如我與鄭老闆,先行離去吧。」
「也好。」林二嘆了口氣。
鄭老闆見這三人,不知說的什麼話,但聞又是收屍、又是風聲正緊的,想來不是什麼好事,便要隨徐屠戶離開。正巧又有數人進來,為首一人正是翰林院孔目周清,見有生人在此,登時皺眉,回身道:「今日不便,還是改日。」
身後一人女子聲音:「來都來了,現下回去,不是正趕上宵禁的巡邏兵士。不如先在此避下。」走將進來,鄭老三抬頭一看,登時一驚,眼睛放光,道:「吳馨姑娘,您也大駕光臨啦。」
那吳馨正是落雁閣數得上的姑娘,趙啟一案過後便被金海升做管事,日前處理落雁閣染病的姑娘時,正好教周清遇上。日前官府放藥,也不懼怕;現下無藥,城中瘟疫泛濫,又懼怕起來,遂又託了關係,尋到那周清,問詢治病之法。周清被她糾纏不過,只好帶來此地。
吳馨往草蓆上一坐,沒好氣地說:「鄭老闆也在,現下落雁閣姑娘又漲價了,您便是攢夠了銀子再來,莫再賒帳。」鄭老三面色通紅。
周清拱手致歉:「不想林兄此處有人,唐突之處,還請海涵。」
林二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鄭老三見此人面目清秀,舉止有度,不似一般市井之人,拱手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在何處高就?」
周清面色不悅,林二道:「便是我早年的朋友,現下無甚活計可做,打雜便是。」
鄭老三點了點頭,見其言辭含混,心內愈發好奇。
林三出來,手中端著茶壺,道:「長嫂令我為眾人上茶。」說完將茶壺、茶杯往桌上一放,便沒好氣兒的走了。
「今日怎生如此不快?」周清笑道,遂追進屋裡盤問。林三已是秀才,欲參加當年秋試,周清無事時候,也便過來指導一二。
「小弟年紀尚幼,諸位切莫見怪。」林二為眾人斟茶。
茶過三巡,周清出來道:「想來宵禁兵士已去西城了,今日多有不便,咱們都先各自離去吧。」眾人起身要走,卻聽吳馨陰陽怪氣,道:「怎可這就走了?治病方子呢?快快拿出來。不然我可要報官,說你們違反宵禁令,賺我來此,行不軌之事。」
「你怎可如此?!」周清大怒。
吳馨冷笑一聲:「那便怎樣?早知我便是如此,你卻帶了我來,你也做的好朋友。」說罷,冷笑一聲,令人不寒而慄。
便在此時,又有三五人前來,眼見兩個生人在此,先是一愣,隨後想來可能是主人家朋友,便也都進門。
吳馨陰陽怪氣道:「這幾位,也是來求醫問藥的麼?」
林二紅著臉道:「這幾位是小人的主顧。林二欠了諸位幾擔柴禾,明日便送去,還請諸位莫怪。」說話間,使了個眼色。
眾人心急,無視勸離,紛紛坐下,面目生憂。
吳馨哈哈一樂,道:「你莫騙我,幾擔破柴禾,哪有人半夜來要,敢情也是來尋藥的。速速拿了出來,眾人也好散了。」
後進來的王林說:「林兄弟,我弟弟身子弱,還請教我完整,這便回去,再不登門。」
林二嘆了口氣,起身取出一個布包。眾人皆摒息,吳馨、鄭老三把眼看著,目不轉睛。只見林二打開布包,取出一柄琴來,嘆了口氣,道:「這首曲子,諸位應該不陌生吧。」說話間,彈了幾個樂句。
吳馨登時跳起,指著林二鼻子,道:「好哇!你敢私彈禁曲!」鄭老三登時愕然,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
林二道:「這便是救人的良藥。」
吳馨心思轉了幾轉,忽地踉蹌兩步,倒落在地,落下幾滴假眼淚,泣道:「爹爹死後,原以為馨兒再無緣得聽,想不到……想不到,老天有眼,竟讓我有生之年,還能得聞。」說話間,泣涕不已。
「你的父親……」周清皺眉道。
吳馨抹抹眼睛,道:「便也是因彈奏禁曲而亡。」眾人聞之皆嘆。吳馨續道:「馨兒也便因此,流落風塵,嗚嗚……」眾人惻隱心動,長吁短嘆。
王林雙目含淚,拱手道:「那便請林兄弟,彈奏完整吧。」
「也好。」林二撫琴一曲,眾人靜聽,心頭落雨。
一眾陌生之人,因得禁曲相識,攀談至夜,離去之時,已是子時。
再說那鄭老三回去之後,輾轉難眠,越想越不對勁:「緣何那曲子能治病呢?當真奇聞。」說與老婆聽,又被罵了一頓,還恐嚇其不准再去,否則報官。鄭老三憋了半日,終於想通了,趕著大早晨,到刑部擊鼓。
敲了半柱香功夫,漆黑大門終於開了,彈出一個皂隸,打著哈哈:「大清早的,敲死人啊。」
鄭老三道:「官人大老爺,小人有事舉報。」
「何事,說完快滾。」皂隸道。
鄭老三但要稟報,忽地被一個乞丐搶了先:「大老爺,那東市頭有人打人,您快去看看。」皂隸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捉住那乞丐頭髮,道:「打不死人,報什麼官。小心爺爺拉你進去,打個屁股開花。」乞丐嚇得半死,掉頭就跑。
「無事了吧?睡覺了去。」皂隸便要關門,鄭老三上前一步,道:「官人大老爺,我這事可比殺人還緊急的。」見那皂隸譏笑,湊到耳邊,道:「禁曲。」皂隸登時眼睛一亮,終於醒了,捉住他道:「可有人證、物證?謊報可是要掉腦袋。」
鄭老三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我就是人證,東市有人在家裡偷偷彈禁曲,還教聽的再拉人去。」皂隸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便教他進去,一路帶至中堂。
鄭老三偷偷拽了下皂隸袖子,堆笑道:「官人大老爺,這舉報者可是有賞錢的?」
皂隸歪嘴笑了一下,道:「喂,你要是得了賞錢,可得記著是我讓你進來的。」
「是、是。」鄭老三小碎步跟著。
「別的衙役可沒我這好脾氣,敢擊鼓鳴冤,先打十個板子再說話。」皂隸道。
鄭老三捉著袖子抹抹額頭,點頭哈腰,稱謝不已。
便至中堂,下跪行禮。
「何事鳴冤?」孫嚴芳厲聲道。鄭老三抬頭一看,正中央坐著個煞星,好生令人害怕,登時一口氣兒沒提上來,暈死過去。
「弄醒。」鐸克齊道。
皂隸掐住人中,鄭老三掙扎著喘了口氣兒,睜開眼睛。
「回稟大人,是舉報禁曲的。」皂隸道。
「快快說來。」孫嚴芳起身道。心裡打著小算盤:「但凡禁曲,上頭從來是大手筆,好幾日沒有大案,再沒個賺頭,衙門也要關門了。」
鄭老三哆哆嗦嗦,將當日在東市林二家中見聞講了。
鐸克齊大喜,向孫嚴芳道:「速去抓來審問。」
孫嚴芳拱手道:「大人。」說罷,附耳云云:「納蘭庭芳接旨查辦禁曲案,屢次輕判放人;此次看來事大,咱們不妨以逸待勞,便讓他去辦理。」鐸克齊眉心微皺,想來納蘭小兒雖是氣人,但到底是自己女婿,不好暗箭傷人。
孫嚴芳又道:「那兵部多的是人,即便案子辦砸了,大人還怕沒有墊背的?」
「好,就按你說的辦。」鐸克齊道。
孫嚴芳令人將此事通報納蘭,自己回家休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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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