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光無華(3)
料峭春寒,林織濃霧。轉眼日已西斜,景陽盛怒之下,血氣攻心,步履凌亂,江湖眾人趁勢圍剿,團團將其圍在垓心:「釋放玄毒,荼毒武林;殺害我兒,景陽納命來。」說罷眾人齊上,討命者,除賊者,不可勝計。景陽運掌抵抗,未免傷及無辜,不敢展露招式,處處受制。忽地,身上中了兩柄飛刀:「為樺迎風、白楊,償命來!」刀器說罷,運使飛刀,團團圍住景陽。
景陽不驚不懼,起手化光,飛刀盡收其手。眾人見狀,皆是一驚,害怕向自己襲來,皆作守勢。豈不料,白光自地一划,飛刀皆落。忽聽背後暗器交鋒之聲,飛刀層疊之間,尤有三柄飛劍。繼而響起一個清越聲音:「好個劍器,便如那樺迎風一樣,做些暗箭傷人的勾當。」
劍器惱羞成怒,四周環顧,大叫道:「誰人在此?速速現身。」
「眼力如此之差,如何使得暗器。中原暗器榜無能人,怪不得那暗器爭評會,教綿雨那怪物得了首位。」那人輕佻言語,惹得刀器、劍器一陣不快。
「在那裡!」黃漠道。
順眼望去,只見參天古木之上,坐著一個劍客。
「何人在此,報上名來。」刀器大叫道。
晨風思道:「一面之緣,幫你至此,也算仁至義盡。景陽啊景陽,就不知你能否逃出生天。」眾人仰頭之間,忽地寒鋒大叫:「景陽人呢?」低頭四顧,唯見枯木蒼枝,已無人也。再一抬首,樹上劍客也已不見。
「分頭追!」刀器怒道。四派掌門,分頭追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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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景陽趁機逃跑,至山上一處叢林深處,步履搖晃,氣息凝滯,一手扶木,一手扶心,正要坐下運功療傷,不料盤絲鎖、狼牙棒齊出,閃身以避,未得落定,鋼牙金扇臨面又至,翻身騰挪,豈料鎖鏈盤身,不得動彈,其頭覆蛇,血芯噴吐,尖牙刺血。
湛盧劍出,虎嘯龍吟,蛇頭化漿,盤絲寸斷。何紫鳶大驚失色,丁紅鴆使狼牙棒,怒砸劍身,劍光四溢,形如白晝。眨眼不及間,狼牙棒一裂四瓣。一眾兵器,無能攖其鋒芒,湛盧過處,鋼崩鐵斷,無堅不摧。
夜洋不以為意,揚眉輕嘯,頓時無數蛇蟲,密密麻麻,向景陽襲來。景陽左手執劍,右手扣琴,錦帛裂處,無弦琴再現。琴音錚錚,劍氣縱橫,毒蟲毒蛇,盡化膿血。
「主人,怎辦?」丁紅鴆躍至夜洋身邊。
「毀劍焚琴。」話音未落,夜洋縱身一喝,一柄古劍立於身前,其上刻著天文古字,綠銹斑駁,似是青銅所著。
古劍加身,湛盧護主,雖刃利鋒強,仍不勝其威,竟斷之如寸。景陽不可置信,心道:「史書記載,『帝所鑄劍鏡鼎器,皆以天文古字題銘其上,或有祕讖之詞焉。』此劍,莫不是華夏始祖所鑄——軒轅劍。」大驚之間,景陽脫口道:「此把寶劍,你從何得來?」
「承自先人,千年有餘。」夜洋道。
景陽思之,確信無疑,脫口道:「豈可懷名劍行不義?」
「劍乃器物,何來盛名?」話音未落,率眾再攻。
景陽展帛收琴,躍至高樹之上,正欲離去,不想毒霧襲面,遂琴音化力,掌中帶樂,擊霧破霾。當此之際,數柄鋼釘齊發,十方聚焦,景陽失步之間,已然受傷,落於地上。甫落地,鋼網加身,猶捕凶獸。手中無劍,琴上無弦,天羅地網,絕難生還之際,忽聞一聲長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白門柳。」景陽心道。
「你是何人?」丁紅鴆道。
夜洋道:「想不到,十年未見,劍聖竟然還沒死。」
「劍本無名,名持劍者。軒轅劍經天緯地,開華夏先河;湛盧劍仁君之道,劈太平天下。」風軒逸尋得紫煙谷太常藥師,用時七日七夜,腐肌蝕膚,終歸本色。
「先生,請先行離去。風軒逸少時再侯。」風軒逸扶起景陽,令其先行離開。
「劍聖,保重!」景陽微一拱手,勉力提氣而去。侯門眾人但要追趕,風軒逸一人當關,萬人莫過,一時膠著。
夜洋不耐道:「說是運籌帷幄,但只出一張嘴,未免太過清閒。」眾人皆不知其對誰講話,忽地月華裊裊,白煙過處,走出一個人來:只見其人手持紫金槍,緩步前來,正是——納蘭庭芳!
「繼續追擊。」夜洋語畢,侯門眾人動步,風軒逸欲攔阻,卻被紫金槍盛威壓下:「你我之間,總要有個終局。」
「允兒之仇,今日必報。」風軒逸道。
納蘭道:「寒鐵重劍、紫金之槍,誰人更勝一籌,今夜便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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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聖風軒逸再現人寰,景陽憂鬱心中,掠過一絲安慰。急步奔至山澗處,「光宗」二字赫然可見。景陽上前打門,半天皆無動靜。
體力已盡,心神模糊,景陽起掌打門,道:「言畢盡,景陽在此,速速開門。」少時,仍不見動靜。朱門沉沉,呼之不開,心思絕望之際,追兵又來。侯門、四大派會合一處,追捕景陽。無奈之際,只得再尋落腳之地。
奔至二里,腳下一個踉蹌,早有人埋伏在此:「殺人嫌犯,往哪裡逃?」寒鋒、黃漠,逼命而來。兩掌相接,內力交鋒,景陽運力抵抗,聽風石暫無力量支配,行動遲緩,漸現蹤跡。
「那是什麼?」寒鋒道。
黃漠額汗如豆,道:「又是妖人詭計。」
景陽提氣震開二人,翻身欲退,只聞耳邊兩道飛聲——夜洋手中流螢飛星,擊落三顆聽風石。聽風石毀,景陽頓失方向,連中數掌,噴出血來。
眼見得勝在望,眾人欲舉刀擒之。突然之間,林中竄出幾十個黑衣人,攔住武林大軍,殺伐之聲不絕於耳,景陽問道:「不知何人相救?」
黑衣人悄聲道:「先生切莫忘記,明日約定。」
「是……鳳榜。」景陽心內一動,想不到師弟光宗求救無門,卻蒙蕭世子暗中護衛,一時之間,心感涕零。
但感一人近身,景陽道:「多謝。」那人一言不發,扶著他便往靜寂之處走去。
耳風呼嘯,轉眼一片靜寂,再無冷鋒逼命之聲。
景陽拱手道:「多謝壯士,救命之恩。」
「你知道我是誰?」那人道。聽聞語聲,景陽登時心驚:「綿雨飛針。」說話間,舉掌防衛。綿雨呵呵一笑,道:「想來一路追殺,真是凶險,連你景陽也怕了。」
「你待如何?」景陽問。
達湖游道:「嘿嘿,爺爺我是恩仇必報。」
景陽心中一凜,道:「事到如今,景陽亦不畏戰。」說罷,掌中凝氣,忽地身後被人一拍:「我在這裡。嘿嘿,你現在東西不辯,如何能戰?!」
「景陽豈畏死耶,出手吧。」景陽道。
達湖游摸摸小鬍子,抬眼看道:「蓮花峰,你放我一馬;今日我救你一命。咱們兩清,從此以後,各不相欠。」說罷,抬腿便走。景陽心中大石落地,全身無力,登時軟倒,耳中腳步聲又近:「好人做到底,你要去哪裡,我帶你去。」
「不必。」景陽道。
達湖游一摸鬍子,道:「我知道,山頂上有個小木屋,周圍設置結界,外人不得入內。言柳溪曾經住在那裡,我猜你便是要去那。」
景陽聞之,登時心驚,心想此人怎會知曉,吐言道:「不是。」
「莫要裝強騙我。」達湖遊說罷,將人一扛,飛步奔至木屋:「如何進去?」
「不知道。」景陽道。
「一會兒人追來了,你我皆無葬身之地,還不說?」達湖游道。
便在此時,木屋中走出一個姑娘,揉著惺忪睡眼,道:「誰人在此?」定睛一看,登時大驚:「先生怎會如此?」說罷,關閉結界,令人進入。達湖游大步進屋,將景陽往地上一放,四處摸摸看看,口中道:「哼。那言柳溪不讓我進來,爺爺我現在還不是進來了?」說話間,望著窗外夜色菜園,眼中漠然,心想:「也不知我兒,被她帶到哪裡去了。」
「先生,怎會受此重傷。」呂菲心急如焚道。
達湖游轉身對景陽道:「日後你莫找我尋仇,咱們倆清了。」
景陽勉力道:「若要尋仇,蓮花峰便了結,何等日後。」
「哼。」達湖游負手出門,飛身離去。
「打開結界,取還魂丹來。」景陽有氣無力道。
「是……是……」呂菲抹著眼淚,打開結界,又去丹房,取出一個小瓶。
「先生,還、還魂丹。」呂菲心肝直顫,手中丹藥險些掉在地上。景陽勉力道:「莫怕,此處結界,是我與師弟聯手所設,世上無人可以進入。」說話間,服下丹藥,再飲茶送之。
「我在此療傷即可。你回內室去吧,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出來。」景陽說罷,閉目療傷。一路追殺,七個時辰,勉力奔走,早已氣空力盡,僅憑一絲求生意志,來至此間,方得安全。
「先生,此處真的安全麼?」呂菲冷道。
景陽知其還在此地,道:「安全無虞。」話音未落,心口大慟,噴出一口黑血,近而耳中一言:「菲兒,今日為爹爹報仇!」說罷,冷刃破空,景陽迅即反應,雲手推開,冷刃落地,心中疑惑:「為何……」忽地胸中翻攪,劇毒已入心脈。
「爹爹受禁曲蠱惑,刺殺王上,白送性命,受世之惡名,教我怎生不恨?」呂菲道。
景陽已然心明,目不可見,喝道:「還有誰人在此?」
忽聽一個冷鬱低沉聲音:「你千算萬算,也料想不到,殺機就在身邊。」步沙塵抽出寶劍,道:「你死了,方可報玄沙滅國、禍王封印之恨。而我,也將成為玄沙國之復國英雄,青史留名。」
「玄……玄沙……」話未說完,景陽哀嚎一聲,撕心裂肺,吐血而亡。步沙塵不敢近身,凶光盯著呂菲:「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死絕了。」
「我……我不敢……」呂菲大駭,接著被一腳踢至景陽身旁:「頸項之處,還有脈搏?」
呂菲伸指一嘆,果然死寂;再探鼻息,已然氣絕。登時大哭:「爹爹,菲兒終報大仇,爹爹可安……息……」回身望見,劍鋒染血。步沙塵還刀入鞘,呂菲死不瞑目。
門外,眾人追擊而來,步沙塵關閉結界,從後門下山而去。
侯門夜洋、朝廷納蘭、玄沙舊臣,三方圍殺,光宗言畢盡見死不救,景陽殞身之刻,風雷大慟,星月黯然。
一代奇人,殞身山野,四方雲殃,明光無華。
夜洋與四派門人追至木屋,但見景陽身死,另有一無名女子。刀器、劍器見其人身死,心感惋惜,口中嘆惋。夜洋眼神凜冽,道:「其人拘捕,下場若此,生死無尤。」丁紅鴆走上前去,伸指探息。未及近身,眼前白霧迷濛,隱隱刀光劍影。
「眾人莫動。」刀器道。
白霧散盡,景陽屍身,也已不見。
「何人作此把戲?」黃漠驚道。
夜洋手裡攥著數點楊絮,道:「楊林。」
「楊林受白門柳所託,查探武林懸案,緣何在此出現?」劍器道。
寒鋒恍然:「原來如此。想來那楊林為何查不出凶手是誰?只怕早與凶犯景陽勾結,如何查得出來。」
眾人聽之有理,各罷兵器,欲回返義軍。忽聽身後夜洋,一聲凌厲:「且慢。」
「夜掌門還有何事?!」刀器道。
夜洋陰冷道:「既然四大掌門皆已在此,何妨至侯門一敘。」
寒鋒笑道:「夜門主玩笑了。侯門距此地,一行千里……」話未說完,忽地反應過來,鎖鏈立時加身。
「夜洋,你做什麼?!」黃漠怒道。
夜洋負手道:「原本計劃,要請各位掌門離去。但是,聖林七子戳破玄毒一事,也令夜洋不得不防。說到底,你們要怨,便怨景陽,不該說破玄毒真相。」
「什麼?!」眾人不及大驚,連續中毒,乃成魚肉之於刀俎。
「帶走!」丁紅鴆喝道。
侯門之人壓著武林豪俠,正欲下山之際,忽然白霧漫漫,伸手不見五指。恍惚聲中,只聽劍器道:「董伏卿,左劍令,是你麼?你如何回來?」夜洋聞聲放毒,夾雜刀槍撞擊之聲。白霧散去,武林各大派掌門皆已消失。
「主人?」何紫鳶問。
夜洋道:「既然有人插手,侯門也不能善罷。令仇紅頂領軍,一統中原武林。」
「是。」眾人齊道。
同一時間,光明頂懸崖。
風軒逸前有重傷,後有心殤,不敵納蘭庭芳槍快勢猛,交戰不至一個時辰,被震落山崖。納蘭回身之際,忽聽有人交手讚道:「奔雷第一槍真是名不虛傳。」納蘭轉身一看,原來是夜洋,道:「追擊景陽如何,難道是又讓他跑了?」
「誒。」夜洋擺手道,「哪裡,景陽死在山頂小木屋裡了。」
納蘭心內一慟,怎生料想得到,掌星執武,通天絕地的景陽竟然會死,登時眼神閃出一絲落寞,強抑胸中悲痛,側身道:「他是如何死的?」
夜洋走至其前,道:「中毒而死。」
「景陽有還魂丹,可解百毒。」納蘭道。
夜洋道:「重傷之下,毒素已入心脈。」
「難以置信。」納蘭握緊紫金槍。
夜洋右手一揮,丁紅鴆呈上寸斷的湛盧劍,道:「王爺此次大功,爵位有望更升一級。」
誰知納蘭腳下一個踉蹌,不禁提手扶額。
夜洋斜眼睥睨,道:「王爺好像不希望景陽死?」
納蘭自知失態,勉力站定,定了定神,道:「景陽乃朝廷通緝要犯,死有餘辜。但是,你實不該殺了聖林七子。」
夜洋負手道:「王爺難道不曾聽聞,一將功成萬骨枯。若非聖林七子一夕殞命,何能致景陽憤懣難抑,心意煩亂?匆忙揭開武林懸案之事。再者,若風軒逸早回來片刻,恐怕今日便不會是這番局面。」
納蘭道:「風軒逸已死。你我之合作,甚為順利。」
「多謝王爺。」夜洋拱手道。
納蘭提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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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洋率侯門眾人離去,行至山腰間,門人來報,飛劍門小姐劍娉婷在此。
何紫鳶道:「此人已無利用價值,趁早殺之。」
「慢。」夜洋道。
「主人有何吩咐?」丁紅鴆拱手道。
「待我親去。」夜洋命大軍安靜,獨自步入林中。
林中,劍娉婷坐在大石上休息,秀眉緊鎖,一手擦著汗。夜洋走近,清咳兩聲。
「誰?」劍娉婷拔劍後轉,見是夜洋,登時眼前一亮,道:「阿丑。」
夜洋道:「是我。」
劍娉婷收起劍道:「我已按你所說,指認手持畫像之人,便是曲正風。你也要履行諾言,幫我殺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夜洋道。
劍娉婷道:「嚴佳人。」
「為何你要殺她呢?」夜洋冷眼睥睨,手中藏著一枚餵毒鋼釘。劍娉婷眼神落寞,緩緩轉過身去,望著山間霧氣團團,嘆了口氣。
夜洋手持鋼釘,正欲出手之際。忽聽劍娉婷黯然道:「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聽聞此語,夜洋立時收起鋼釘,負手道:「她是你的後母?」
劍娉婷點了點頭,道:「母親屍骨未寒,爹爹便受此妖女迷惑,娶之為妻……」話未說盡,悲傷難抑,緩緩流下淚來。
夜洋皺眉道:「這便是為何,你那日會在湖邊哭泣?」
劍娉婷抹乾眼淚,點了點頭。夜洋遞過一方素帕,道:「江湖將成血雨風腥之地,飛劍門亦將成焦土,你跟我走吧。」
「什麼?!」劍娉婷不可置信,道:「為何?」
「你不願意跟我走麼?」夜洋道。
劍娉婷早已心灰意冷,道:「爹爹已不要我,娉婷又有何處可去?」說話間潸然淚下,忽地抬眼,看向阿丑道:「你會對我好麼?」
夜洋舉手起誓道:「夜洋對天發誓,今生今世,對劍娉婷相敬如賓,有違此誓,天人共誅。」
劍娉婷點了點頭,抹乾眼淚,道:「好吧,我跟你走。」
二人雙雙離去。(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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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