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棠棣花凋(1)
白允兒回稟師父,而後回返義軍,找尋白門柳。是夜,正在趕路,忽然草叢之中,燃起一個火星兒。轉眼之間,四周起焰,白允兒身陷火海。
「誰人在此?!」一眾巡守朝軍,見此處火光,率隊趕來。當先一人,細白面孔,正是哈爾奇。白允兒不驚不懼,劍不出鞘,左閃右躲,毫不費力。少時,永延亦趕來助陣,白允兒不敢輕敵,抽劍以應。周旋片刻,見來人不好對付,遂運起輕功,躍上高樹,準備逃走。
永延、哈爾奇緊追不捨,白允兒放出兩枚毒針,永延閃過一針,哈爾奇身法稍慢,是以中針,登時左肩失去知覺,落在地上:「飛針有毒。」永延亦落將下來,不復追趕。
突然,密林之中飛出一道盤絲鎖鏈,直取白允兒,縛其腰間。白允兒大駭之際,已然落地,拖至朝軍面前。立時鋼刀架頸,鎖鏈也已不見。
「何人相助?」永延大叫三聲,均無反應。再一低頭,見哈爾奇嘴唇發黑,身中劇毒。登時捉住白允兒,令其交出解藥。白允兒不從,挨了一記巴掌,藥瓶飛出袖口,落於地上。
「這可是解藥?」永延急道,白允兒默然不語。情急之下,永延但餵哈爾奇服下,再以內力逼毒,少時醒轉,知是解藥。
「現下怎辦?」哈爾奇道。
永延道:「先行押回,請王爺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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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返荷城,稟報實情。納蘭聞之驚異,再見那女子,約莫三十上下,一身白衣,面紗已除,嘴角淡淡血跡,應是永延方才巴掌所致。
納蘭道:「你是何人?荷城城外三里已經戒嚴,為何擅入?」
白允兒道:「草民白允兒,現來投奔親戚,不想被誤會,捉來此地。」
納蘭指著桌上飛針,道:「你師承何人?學此害人之術?」
白允兒道:「草民祖籍江南,隨師父學習醫術,偶遇蛇蟲鼠蟻,高崖斷壁,是以學習防身之術。」
納蘭見其對答如流,無有所疑,道:「你走吧。莫再擅入此地。」
「謝王爺。」轉身之間,流蘇翻飛,只聽一聲「慢」。白允兒止步,道:「王爺還有何事?」
納蘭眼神一凜,道:「你與白門柳什麼關係?」
白允兒心內一驚,隨即答道:「大概,五百年前便是一家。」
「哈哈。」玉林撿了個樂子,道:「是啊,你姓白,他也姓白,五百年前,當然是一家的啦。」見其又玩世不恭,納蘭眼神一凜,玉林急忙正色,道:「爾等與叛賊白門柳有何謀逆之事,速速說明。」
白允兒淡定道:「正如方才所言,不過姓氏相同,巧合罷了。」
納蘭一語道破:「你身上佩玉,曾是寒鐵重劍所佩劍穗……可見你不但認識白門柳,還是非常親近之人。」
永延命兵士取下,呈予納蘭。
白允兒雙臂被縛,無法動彈。
哈爾奇讚道:「王爺好眼力,這都認得。」
納蘭微微一笑,對哈爾奇道:「本王曾許諾你一個小妾,你看此人若何?」哈爾奇摸著下巴,走上前去,看了一圈,道:「多謝王爺。」
「嗯。」納蘭點了點頭,道:「你帶人下去吧。」
白允兒聞之大駭:「我與風大哥已定終身,豈可再嫁他人。」見那哈爾奇小眼咪咪,走上前來。白允兒心內一緊,起腳便是中肚,哈爾奇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見其出招厲害,正是危險人物,周遭兵士心虛,皆抽刀相向。白允兒欲從左突圍,刀尖便聚集左邊;欲向右突圍,刀劍便聚集右邊。
見勢無法突圍,白允兒靈機一動,踢中朝軍手腕。只聽「啊呀」,軍刀應聲而起,精準而落,割斷縛手繩子。白允兒雙手得解,甫要衝出生路,卻定立原地,一動不動。不及意料,寶刀穿身而過。身後只聽哈爾奇急道:「呆子,為何殺我小妾?!」
「她是白門柳之人,你不見憐心之鑑乎?」永延道。
痛入心肺,恨意無絕,白允兒未及預料,已然身死。納蘭庭芳起身,冷眼一望,道:「厚葬。」話音未落,忽聽一聲轟鳴,瓦片「嘩嘩」落下,房頂上竟開了個窟窿,煙塵散去,只見一人,短衣短褲,蓬頭垢面,形如乞丐。悲傷難抑,大叫一聲,抱起白允兒,衝出門外,躍出高門,消失於月色之間。
眾人皆大駭,忘記追趕。待及回神,哈爾奇便要捉拿,納蘭制止:「窮寇莫追。」眾人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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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乞丐,抱著白允兒屍身,火速往紫煙谷而去。奔了一夜,抵達谷底,啟明星升。乞丐心急如焚,奔至竹寨之前,一腳踢開。內裡點著油燈,桌旁坐著個人,似是久侯多時。
「救人。」乞丐將白允兒放於榻上。
暗影之中,綠丫頭蘇童瞧見那人正是日前相救嚴佳人之人,大仇未報,登時心頭大怒,出掌欲了結白允兒性命。「哎呦。」蘇童手上被竹棍一敲,好生疼痛,即刻收手。
「帶她下去。」藥師道。
「是。」如冰拉著蘇童走開。
「救人。」乞丐急道。
太常藥師看了一眼榻上之人,道:「死人,救不活了。」
乞丐雙眼閃爍,道:「天下豈有你救不了之人。」
太常藥師道:「你既已非掌門,我也不是侯門無常,為何要聽你之命令?」
乞丐一愣,道:「念在舊日情分,夜海在此懇求毒師,救我徒兒一命。」說話之間,乞丐竟然拱手跪地。藥師見狀,但要起身,站到一半,便又坐下,道:「可惜,你付不出我要的代價。」
夜海叩首及地,道:「若能救活此人,夜海今生,願供毒師驅使。」
沈無常忽地冷笑兩聲,道:「想不到,曾經叱詫風雲的侯門掌門,竟然也會有求於人,不惜跪地磕頭。可笑,實在可笑。」嘲笑之間,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
「要如何你才肯救人?」夜海道。
沈無常道:「此人姓白,與那江南白門,是何關係。」
夜海道:「白門因我所滅,此女乃是白門唯一血脈……念在昔日舊情,夜海求你救人。」說話間,又是一叩首。
沈無常忽然神情黯然,道:「白門非是因你所滅。」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夜海……難辭其咎。」夜海道。
「唉——」沈無常嘆了口氣,道:「你與從前相比,性情大變。有時我甚至也在懷疑,你根本不是我的師弟夜海,而是別人假冒的。」
夜海嘆氣一聲,道:「世事變幻莫測,誰又能料到,昔日侯門第一毒手,竟屈身此地,做一介郎中。」
「既是郎中,總要行醫治病。此人可以留下,你離開吧。」沈無常道。
「多謝。」夜海起身道,抹了把臉,便要離去,卻聽身後沈無常吐出一句話:「夜洋今日來過此地。」
聽聞此言,夜海心內一驚,看了眼白允兒,似乎明白些什麼。便在此時,房門大開,山霧湧入竹寨,泛著絲絲冷意。
「他不該來此地。」沈無常眼神一凜。
「該來的總躲不過。」夜海眉宇堅定,向門外走去。
只聽外面有人道:「毒師之所,未敢擅入,還請出門相見。」二人步出竹門,只見晨霧散去,夜洋率領侯門眾人,相侯門外。丁紅鴆、何紫鳶二人,一人押著一人,正是蘇童與如冰。
「師父救命。」蘇童道。
沈無常不滿道:「現在知道稱我師父了。」
蘇童將臉一扭:「庸醫,我便死了,變鬼也不放過你。」
沈無常向夜洋道:「你二人兄弟之爭,藥師太常不感興趣。」
「那便最好。」夜洋舉手示意,蘇童、如冰脫離毒手,奔至藥師身邊。沈無常回轉竹寨,夜海小聲道:「救人。」藥師不以為意,逕自回屋,牢鎖竹門,不再理會。
夜洋負手道:「十年前白門,讓你僥倖逃脫,今日便無此機會了。」
十年之後,再見胞弟,夜海邁出半步,不再近前,側身道:「十年來,小弟過得可好?」
夜洋冷笑一聲,道:「收起虛情假意。刀劍無眼,你還是顧自己性命吧。」揮手之間,無數侯門高手奔上前來,放毒施鴆,要取夜海性命。然則夜海終究曾為掌門,雕蟲小技,亦不放在眼裡。
「百毒不侵,放毒何用,一群廢物。」夜洋怒喝道,隨即親自出擊。夜海受創,接連敗落。
竹寨之內,沈無常額沁冷汗,正在施針,如冰輔藥。蘇童厭惡此人,除了遞針之外,扭頭看著窗外,亦是驚心動魄。
侯門高手齊出,何紫鳶盤絲鎖鏈纏住,丁紅鴆狼牙棒砸向夜海。危機時刻,又有一物,飛旋而來,似有鋼牙。捉眼不及之間,夜海連中三招,撲倒在地,連連嘔紅。
夜洋接住扇子,機括微響,收起鋼牙。搖著扇子,走至夜海面前:「你有何遺言,說吧。」
夜海口吐血沫,氣若游絲,道:「白、白允兒。」
夜洋聽之,慨嘆一聲,道:「傷勢太重,回天無力。即便毒師用盡珍奇草藥,也只能續命三日。」
「呵……三日……夠了。」夜海吐出幾個字,嘴角牽起,眼中似有笑意。
夜洋負手走開,凝望一川碧水,道:「大哥,瞑目了。」已得命令,丁紅鴆、何紫鳶殺招齊出,意料不及,竟全被人擋了回去。
定睛看時,人已無蹤。
「門主!」二人大驚。
竹門已開,夜洋壓下盛怒,走進竹寨,道:「毒師方才所言,不管侯門之事,此番為何食言。」
藥師洗淨雙手,取布拭乾:「若有人死在這裡,便壞了我太常藥師的招牌。你速去追趕,其人受傷甚重,跑不遠。」
夜洋道:「有她在此,我只須以逸待勞。」說話間,雙指黑氣臨身,便要下毒,不料亦有兩指,散著黃氣,擋在其前:「有人死在這裡,便壞了我太常藥師的招牌。」夜洋指尖吃痛,旋即縮回,目光狠惡,盯著沈無常看了一陣。
「看什麼?」藥師道。
夜洋低眉順目,拱手道:「打擾了。」說罷,率眾離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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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