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侯門畫風(3)
荷城,納蘭整理軍務已畢,正要將息,推開臥房之門,卻見一位不速之客。
「你倒是不請自來。」納蘭一抖衣衫,坐於桌旁,圓桌另一側,正是景陽。
「退兵。」景陽單刀直入,納蘭執壺之手僵住,道:「為何呢?」
景陽道:「你的兄弟,還沒殺夠麼?」
納蘭一言不發,默默斟完一杯酒,道:「兄弟麼?就不該深更半夜,前來教我背叛兄弟。」
「我與白門柳已知,納蘭庭芳便是曲正風,卻料想不到,普天之下,竟有人能如此無情無義。曾經袍澤同與的兄弟,他們將性命交託於你,你卻能親手殺之。」景陽道。
「叛軍冥頑不靈,自取其禍。」納蘭道。
「無人驅使,刀槍豈成凶器?」景陽憤然道。
納蘭沉默不語,飲盡杯中之酒,道:「為何,你會如此憤慨?是因作《滿庭芳》 ,曲高喝寡,被皇甫所禁?」放下酒杯,執壺再斟:「當年你我、皇甫、玉林四人,御花園結義,同生共死。皇甫禁《滿庭芳》 ,通緝景陽,今日之局面,你料想不到,我亦料想不到。玉林向皇甫進言,三日三夜,最後被郭絡羅禁足方罷。我亦多次上書,均被駁回。你恨皇甫麼?玉林恨,我亦恨。可是,有誰理解過皇甫的心情,一國之君的心情。」納蘭一飲而盡,酒烈而苦,一如內心,不可名狀。
「或許,你口中的皇甫,早已不是從前的皇甫。」景陽道。
納蘭道:「那我面前之人,還是從前的景陽麼?」
景陽沉沉嘆了口氣,道:「兵禍之亂,人力不可解之,尚有情可原。但為何,要派人將江湖各派掌門之兒女,趕盡殺絕?!」
聽聞此語,納蘭心內一驚,酒杯僵在半空。沉默片刻,忽地將酒杯重重一放,起身道:「何人告知你此事?」
「又要趕盡殺絕了麼?所有知道真相之人,皆是你忌憚之對象。納蘭庭芳到底做過多少錯事,不可昭告天下。」景陽道。
納蘭冷笑一聲,道:「你說我是曲正風,證據呢?」
聽聞此語,景陽心內一凜。
納蘭續道:「那個人沒有告訴你,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湮滅了麼?」
「大難不死,總有漏網之魚。」景陽道。
納蘭閉目凝神,負手遙望皎月:「你離開吧。」
「你會退兵麼?」景陽問。
「你說呢?」納蘭道。
景陽深知其人,意志拔群,韌性出眾,實乃人中龍鳳。退兵之計不成,不得不底牌盡掀:「十年前,外戚蕭氏亂政,曲正風興起義軍。兩年之後,外戚禍彌,蕭企一眾人等,當街問斬。殘黨無存,天下平定。但是為何,當時的曲正風沒有即刻解散義軍,反而留至今日,終成其患呢?」
聽聞此語,納蘭心內一凜。
「告辭。」景陽拱手一別,納蘭轉身之間,怒上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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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劍器受白門柳所託,前往京城相救嚴佳人,正巧化解奪命危機,暫將其安置於飛劍門,後接白門柳傳書,言雙方現下暫按兵不動,令劍器留守飛劍門,密切監視動靜,以作後援。劍器招募鄉勇,每日操練。嚴佳人不時親自下廚,做些茶水、糕點送與劍器吃。一來二去,情愫漸升。
是日立春,飛劍門人除去堂上白靈。劍娉婷急令停手,道:「母孝未滿三月,為何就摘下了?」
僕人道:「掌門之令,屬下不敢違背。」
劍娉婷心內不解,怒氣沖沖,便跑去質問老爹,推門而入,見到劍器、嚴佳人二人,對坐飲茶,劍器笑意盈盈,道:「娉婷,你來得正好,爹爹有事與你說。」
「我也有事與爹爹說。」劍娉婷對著嚴佳人,翻了個白眼。
「娉婷,不得無禮!」劍器申斥道。
劍娉婷早聽見門人風言風語,現下見其親密之態,心內更加不滿,怒氣陡升,橫眉豎目:「她是哪裡來的?!我與爹爹說話,你在此作何?!」
話說嚴佳人人生遭此大難,跋扈個性收斂許多,低眉道:「我便告辭。」
「誒。」劍器一手攔住,道:「娉婷,她以後便是你的後母,豈可目無尊長?」
聽聞此語,劍娉婷登時瞠目:「爹爹,你可是在騙我?」
劍器嘆氣一聲,握住嚴佳人之手,道:「中年喪妻,乃人生大悲。幸而老天待我劍器不薄,得遇佳人。她是嚴承義之女,上是忠烈之門,該當照顧;下是淑女賢妻,宜室宜家。我已定三日後成親,你到時也請了朋友來,為爹爹慶賀。」
「什、什麼?!」想到母親慘死,劍娉婷登時大哭道:「爹爹,娘親孝期未滿,屍骨未寒,你……你怎能……就此續弦?娘親……娘親九泉之下豈可瞑目!」
劍器竟然毫無羞愧之色,冷笑一聲,道:「她若有心念我,便該佑我得了這門好親;若非,無情之人,何求厚義!」
劍娉婷登時傻了,記憶之中,父親對母親言聽計從,從未敢言個「不」字,緣何現下,母親甫駕鶴西去,父親……父親便判若兩人。眼見兩人親密之態,劍娉婷怒火中燒,脫口便是:「爹爹,你好不要臉!」
「啪!」一聲清脆,劍器面色通紅,劍娉婷雙淚決堤,臉上多了五指印。「小孩子不懂事,老爺何必動怒。」嚴佳人撫著劍器胸口。
劍娉婷大叫一聲,頭也不回,奔離飛劍門。
嚴佳人急喚門人,道:「快去將小姐追回!此前便有人刺殺,若出個三長兩短,如何向其母交代。」說話之間,竟落下兩滴眼淚。
劍器被女兒指罵,面色通紅,氣憤已極,喝道:「她死在外面才好!」嚴佳人忙斟茶,令其消氣,劍器喝了半口,氣呼呼道:「這個不孝女,都是讓她娘慣壞了!你們都不准出去找,讓她在外面吃些苦頭,才知道誰是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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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將不知何處,直至再跑不動,跪坐於一泊清湖之前,恣意痛哭,不知過了多久。月上柳梢頭,無人問津,秋水盈目。哭著,哭著,忽聽一個清朗聲音,低低吟訴: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劍娉婷聽之,雖不知出處,猶敢得字句之間,無限哀怨。輕步走上前去,蘆葦掩映之間,一個背影,枯寂蕭條,對著月華之下的粼粼湖面,低吟不已。詞句言昔日金屋藏嬌,今日備受冷落,念及亡母,倒也有些符合劍娉婷現下心境。
一首《長門賦》吟畢,只見那人哀嘆一聲,低頭拭淚。
「你方才所吟,是什麼?」劍娉婷細聲問。
見有人在此,那人稍顯驚慌,急向前走兩步,捂著面目,道:「小姐不可靠近,吾面目可憎,遭世人唾棄,恐驚嚇於人。」
想來那嚴佳人若非天生麗質,爹爹怎能輕易受她引誘,劍娉婷忽地憎惡起來,走近幾步道:「那又如何?天下貌美之人,儘是蛇蠍心腸。」說話間,便扣住那人胳膊,強扭過來——現出一張可怖之臉,嘴斜眼歪,生著癩瘡,奇醜無比,令人作嘔。
劍娉婷先是一驚,後想起後母美人之事,心頭氣憤,扣住那人胳膊,不肯放手。那人顯是不好意思,偏過臉去:「放手。」
「不放。」劍娉婷賭氣道。
那人忽地轉過臉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道:「你不怕我?」
「我不嫌棄你。」劍娉婷道,忽地睫毛忽閃,放開那人,落下淚來。
「你為何哭泣?」那人追上前問。
劍娉婷抹抹眼睛,語帶哭腔,道:「你長得這麼醜,我都不嫌棄你。可是,我的爹爹,卻好生嫌棄我……」話未說完,淚流不止。
那人眉頭一皺,牽動整個面目都扭曲起來:「為何?你的爹爹,會嫌棄你呢?」
劍娉婷抹了把臉,眼神漠然,坐在湖邊,腦袋埋入臂彎之中,痛哭不已。
「想來便是有了弟弟、妹妹,便冷落了姐姐。」那人哀嘆一聲,遞過一張手絹兒,道:「你恨那個人麼?那個奪走你父親的人。」
「恨,當然恨……」劍娉婷怒道,忽然落寞,道:「可是,有什麼辦法?爹爹說她是家人……」
「嗯嗯。」那人點了點頭,道:「我這裡有一瓶藥,只消一點兒,便可奪人性命。你悄悄餵那人吃了,便能於悄無聲息之間,一了百了。」
劍娉婷息了淚,接過小藥瓶,滿心疑惑,道:「你叫什麼名字?給我這個,可有甚所求?」
那人爽朗一笑,道:「我叫阿丑。你若不成功,十日後,再來此地。」劍娉婷望著他離去背影,抽噎一聲。那人忽地轉過身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後又轉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夜梟悽厲,劍娉婷忽地緩過神來,抹抹眼睛,起身回轉飛劍門。來去之間,竟未發覺樹林之中,停著浩浩蕩蕩一仗人馬,於靜夜之中,悄無聲息。
一個異族打扮的女子,對阿丑恭敬道:「主人。」
「離開。」那人竄入轎中,令人捉眼不及。
儀仗復又前行,過境之處,其上躺著無數蛇蟲鼠蟻屍體。(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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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