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傑剋比超自然偵探事務所(2)
我觀察自己映在結霜玻璃窗上的倒影。
離開英國才一年左右,我幾乎快認不出眼前這位回望著我、雙頰消瘦的年輕女子。微鹹的海風帶走了雙頰的柔軟圓潤,我也曬黑了——至少比普遍英國人的膚色還深。
我沒有遵從母親的喜好將頭髮綁成俐落的麻花辮再繫上髮帶,而是用髮夾固定成快速簡單的圓髻,要是領口上方沒有懸著幾縷被海風吹亂的髮絲,這個髮型或許會看起來太過嚴肅。
那個從宿舍逃跑的女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名陌生的女人。
我的視線穿透窗上的倒影,把注意力放到街燈下方翻滾的雪片上。在我小口啜飲那杯苦澀的飲料時,漸漸意識到有個人站在我身後。我慢慢轉過身,差點將酒杯打翻。
嚇到我的最主要是那雙睜得老大的眼睛,帶著強烈的深究緊盯過來。
那雙眼睛——加上他就站在離我的椅凳不到半步遠的地方,還微微傾身,在我轉身面向他時,我們的鼻尖幾乎都快碰上了。
他留著一頭黑髮,不然就是非常深的棕色,看起來狂野不羈,勉強凌亂地往後梳,保持最低程度的禮貌,不過還是有幾縷漏網的髮絲垂落額前。
他的顴骨高挺,雲灰色的雙眼下方有著深深的陰影;眼神看起來蒼老得彷彿歷經百年歲月,卻擁有一張年輕的臉,渾身散發著熱烈的活力。
我稍微往後傾,打量他的全身。
他很瘦,輪廓稜角分明,那身厚重棕色大衣的重量一定跟他的體重差不多。大衣的下擺長過膝蓋,看得到的口袋都因為內容物超載而沉甸甸地下垂;翻領上掛著一條長長的羊毛圍巾,幾乎垂到大衣下襬。
我想起剛剛在旅館門口擦身而過的男人圍著同一條圍巾,他一定是又回頭跟著我進來了。
「你好?」我重新坐穩後試圖開口。「有什麼……?」
「妳才剛離開烏克蘭。」
這不是問句。
他的聲音冷靜平淡,卻多了些什麼……愉悅?
淺灰目光四下跳動,彷彿在開口前先在各種思緒中探索了一番。
「妳在旅行途中經過德國,搭乘一艘大船,航行了很遠的距離……我敢說,那艘船的主要建材是鋼鐵。」
他把頭歪向一邊,仍舊看著我,但是始終沒有對上我的視線,彷彿對我的髮際線或肩膀深深著迷。我在學校裡學到該如何轉移來自男生的令人不自在的打量視線,不過現在的情況卻完全沒有遇過。
他看起來似乎被我吸引,又同時對我興趣缺缺。這種感覺比不安更深一點,但我發現自己雖然緊張,卻又感到好奇。
後知後覺地接收到方才那番話後,我朝他笑了笑,說道:
「噢,您也是從夏洛特夫人號下來的,對吧?抱歉,我們在甲板上見過嗎?」
他困惑的神情一閃而逝,看起來不像裝的,終於對上我的視線。
「什麼夫人?妳在說什麼?」
「夏洛特夫人號。」我重複道:「從布萊梅港啟程的商船。你不是船上的乘客?」
「我從來沒見過那艘船,這名字聽來怪可怕的。」
這名古怪的高瘦男子持續研究地看著我,比起跟我說話,他顯然對我的頭髮和外出服的外套接縫更有興趣。
「呃!如果我們沒有搭同艘船的話,你是怎麼……噢!你一定是瞄到了我行李上的標籤。」
在他再度湊近觀察時,我試著裝作不經意地往後傾。橡木吧檯不舒服地擠著我的背,眼前的男子身上散發出些微的丁香和肉桂氣味。
「我並沒有那麼做,那是侵犯隱私的無禮行為。」
男子輕描淡寫地說,一面在我的衣袖上抓起些許棉絮,舔了舔,接著把棉絮塞進身上那件鬆垮大衣的某處。
「我知道了。」我說:「你是偵探,對不對?」
男子停下游移的視線,再次鎖住我的目光。
我知道這次我逮到他了。
「對了,你就跟那傢伙一樣嘛,對吧?在小說裡向蘇格蘭場提供諮詢服務的那個男人?所以你想說什麼?讓我猜猜看,我的外套上有海水的味道,或著我的裙擺沾到了特殊的泥土之類的?是什麼?」
男人思索片刻。
「對,」最後他開口道:「大概就是那樣。」
他淺淺一笑,便轉身離開,一面走向門口,一面將圍巾一圈圈地纏在臉上。他匆匆戴上針織帽,包住耳朵後打開門,迎頭對上襲來的刺骨寒風。在門緩緩關上時,那雙夾在圍巾和帽子中間的陰雲灰眸朝我瞥了最後一眼。
男人離開了。
這場奇怪的遭遇結束後,我問酒保認不認識那個陌生男人。他低笑著翻了翻白眼。
「我聽過很多傳聞,其中一、兩件可能是真的。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對不對啊,伙計們?」
幾個當地人哈哈大笑,開始回顧一些我完全跟不上的故事片段。
「記得貓和白蘿蔔那件事嗎?」
「還有市長家的大火?」
「我表弟對他的能耐深信不疑,但我表弟也相信世界上有海怪和美人魚。」
至於坐在棋盤邊對弈的那兩名老先生,我的問題顯然再度引發了他們之間淡忘已久的爭執,很快就大吵起怎樣算迷信、怎樣算天真無知。
不久後,兩方都從周遭的客人之中獲得支持者,某些人堅持那個男人是騙子,另一些人則將他奉為神人。
至少我在這場爭論中得知了那名陌生男子的姓名──R.F.傑剋比先生。◇(節錄完)
——節錄自《傑剋比超自然偵探事務所》/高寶書版集團
責任編輯: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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