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十七 火,沒有熄滅
張文陸再次告別劉家。他說,已與一位轉業軍人約好到河南做草藥生意。他口氣堅決,發憤要闖蕩一個局面。
劉建中戀戀不捨地說:「走了!……六子又要走了……走吧!……劉叔沒能耐,不能把你當親兒子養!否則,好歹也該讓你有個高中畢業。我對不起你爹,我的老書記,老戰友!……」
「淨說些不着調的話!」劉嬸埋怨著:「六子要走了,好歹你也說幾句吉利話也讓人覺得溫暖一些!」
其實不着調也好,溫暖也好,都沒有多少話,文陸告別離開劉家。
他先來到邑縣電影院,對那廣告牌做一次最後瀏覽,從那鱗次櫛比的小廣告中尋找可以注目的訊息。
再一次失望,看來他對之抱有希望的「工自聯」從大地上消失了。
來到火車站,文陸心情不暢。此次「探家」原定的三項「任務(恢復與「工自聯」聯繫,探聽李麟殺人出走的後果以及打探史傳猷消息)」倒有二項沒能完成。
等車區的座椅被佔滿,文陸看看手錶中午一時四十二分,距他所乘的車次到站還有一個多鐘頭。為了度過這漫長而又枯燥的等待,他先在一家報亭買了一份叫做《燕趙文苑》的月刊,然後排進等車區的末尾,坐在自己的手提箱上。
很少與文字沾邊的文陸難得收心屏息的當一回讀者:
以「揭秘」為標榜的「報告文學」詳述了一位叱吒風雲的領導者的退休生活。彷彿在中國真有一位有權有勢的統治者退休了,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另一篇叫做《民主的陷阱》,是說一位嚮往國外的學者,實現流浪之夢後的奢靡、艱險與墮落。……
那謎語、天書一般的「矇矓詩」……
忽然有人在他耳邊低語:「小兄弟,有火嗎?」
文陸抬頭看看來人,卅歲左右,留著一撮日本鬍,穿一件帶帽的夾克外套卻敞著懷,裡面露著一件「文化衫」,上寫四個草體字:「到哪裡去?」那個大問號直指向露出的肚臍眼……
「沒有!」文陸不耐地回答:「車站裡不許抽煙,難道你看不見?」他指指大廳裡的告示牌:「禁止吸煙 」!
「嚄!……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對方嚷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就在大廳裡吸?我要到廁所裡去吸呢,你管的著?」說著搖頭、不滿的離開。
俗話說:「窄房好住,窄氣難受」。文陸不是個甘於吃「氣」的人,但他卻沒有再回嘴。因為他驚訝地發現,就在他坐著的手提箱上,右手下多了一份「刊物」。他向封面看去,是《民房建築施工規範》。打開第一頁,三個大紅字跳進眼簾:「太、行、火」!
他趕緊又合上,心臟跳動突然加快,回頭望望那位「討火者」早已不見身影。
他心中默念:「哥兒們」沒忘掉他。這不,「送貨上門」來了!
一登上火車他就等廁所,輪到之後鎖上廁門打開《太行火》……
一本印刷品分兩個內容,前面大部份是文章、新聞,後一部份則是幾十張內容相同的傳單。
他先讀社論:《中國何處去》:
「……不少人在替共產黨打算後事,即這個『一黨專政』將以何種方式被代替。有的人說:不能再採取『革命』方式,因為『革命』帶來的是暴力專制的更替,而不會是民主。
另一些人說:在武裝到牙齒、舌尖、眼球的統治下,『非暴力』只是一廂情願的幻想,它脫離了現實基礎。因而不能排除『武裝暴力』的途徑。
有人鼓勵「體制內的鬥爭」。即是說,在共產黨的『憲法範圍內』爭取在法律歧議上的「民主」。
有人熱衷於組黨。他們認為當前民主的課題是:『組黨、組黨再組黨。』……
我們認為,當前的中國當權勢力是古今中外統治體系中,最完整、治術最嚴酷的統治集團。它扎根於幾千年的皇權統治的土壤,受到當代馬列⎯⎯共產主義的培植。集專制之大成,繼獨裁之『精華』。
面對這等『強勢』要想結束他的統治,一要靠勇氣、信心、喚起廣大民眾;二要靠切實可行的方法與步驟。從某種意義上說,後者比前者更重要。因為沒有切實可行的方略就指不出方向,喚不起民眾的信心,激不起民眾的勇氣,就打不開局面。就是紙上談兵也就是依然故我。
我們主張:『有形的戰線,無形的組織』,或者也可以叫『組而不黨』。即:一切有志於民主前途的人,從自己做起,從自己的周圍做起。扎根、串連,以自己特有而實用的手段擴大影響。慎重、隱蔽地團結民眾。採取不拘一格的方式,耐心、踏實、逐步地以輿論或實地(經濟地,文化地,選舉地,甚或條件成熟之『暴力』地)的力量孤立、蠶食、消蝕當權的基層單位。使之『變色』並為我所用。
這有點像波蘭的『團結工會』但卻應該更隱蔽………
只要意識到自己的「歷史使命」鍥而不捨,隨機、隨時變化策略、方式,長久堅持,歷史就會改寫,說不定那天戈爾巴喬夫或葉利欽式的人物就會到來!………
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放棄無所作為的頹唐,放棄一切自我正確或自我負疚的宣傳,放棄一切『救世主』觀念。真心的對待民眾,對待『同志』,探尋一個民主中的眾我……」
…………
文陸再看傳單,總題目是《紀念「六四」二週年,血債必須償還!》:
「一,當局撕破絕不對學生『秋後算賬』的承諾,1月26日王丹被判刑四年。
二,高幹,前『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許家屯,因與現政權理念不合於二年前流亡美國,當局『招降』未成於今年三月開除其黨籍。
三,淮河大水。
四,山西交河煤礦大爆炸。
五,體現『忠於毛主席』的下場,中國歷史上最狠毒的婆娘⎯⎯江青自殺。
六,『六四屠夫』北京市長陳希同的兒子陳小同豪華別墅曝光。
七,李鵬兒子李小鵬在美兜售中國電廠。
八,鄧質方親蜜生意夥伴周北方遭調查。
九,『全國器官移植會議』的主旨是防止『器官交易』的泄密。………」
儘管文陸只有初中二年級的學歷,對文章、傳單的內容並無深刻的瞭解。但只要有一點就夠了⎯⎯「哥兒們」存在著,還在活動!不僅如此,從刊物的名字《太行火》可以看到太行山游擊隊的影子。這就是說,「六四」這盞「燈」已經加續了太行山游擊隊的「油」,變成一枝反專制、爭民主的火把,將要世代地傳續下去!他⎯⎯張文陸特別興奮,不覺也要顯一番身手。
凡是嫻於散傳單的高手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藏頭不露尾」。前者稱之為「兔子不吃窩邊草」,即不在傳單的始發地散發;後者是為避免「引狼入室」,不在散發者停留地散發。
文陸在京漢線上,從保定開始到河南新鄉,把五十張傳單全部出手。大站十來張,小站三、五張。車站內的月台、廊柱、售貨車、漱洗間;旅客的皮包、行李、口袋甚至飯盒都被他神出鬼沒的「光顧」。在一個叫做磁縣的小地方,一位探親回家的武警戰士被檢票人員查住,因為在他的背兜上赫然貼著一份傳單他猶自不知,背著它招搖過市……
文陸忽然覺得沒有「工自聯」或史傳猷也能尋得一條自由之路,像「太行火」,走一條自己的路。@
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