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十六 「採購員」

文陸乘縣際長途汽車來到扶平縣。

扶平地處太行山麓，與山西交界，有「太行山口」之稱。 在抗日、反蔣時期曾為革命根據地。 算不得光彩的另一段歷史是本縣出過一個「名人」——史傳猷。

文陸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探聽史傳猷的下落。 他與李麟決定，一旦有消息即投身其旗下，寧願去做一個為自由而獻身的「暴徒」。

但是迄今為止卻沒有任何收穫，連一條有用的線索也得不到。文陸只好孤注一擲，按李麟從「病犯——史傳新」口中所述的地址來其家鄉「探險」。

他把自己說成是一家貿易公司的採購員，來山區是希圖開闢新貨源。

山區的特產是山貨：棗子、核桃、柿子、山楂……

從城區到山裡沒有周期性交通車，文陸聯絡了一位進城送貨預備回山的拖拉機車主，答應送他到羊角堡。

上車先遞煙、點火，並把兩只夾餡麵包放在車主觸手可及的地方，道是：「路上墊補、墊補。 」

車出城區，二人開始聊天。

「這一路還安全吧？」 文陸問。

「大半年了，沒聽說發生過什麼情況。」車主說。

「聽說有半路打劫？」 文陸裝做擔心的樣子。

「謠言！」車主笑說：「不過有時候會有山民私自設卡，收過路費。」

「那怎麼辦?」

「放心，我們山裡人的車他不敢攔。」車主自信地說。

「為什麼？」「都是山裡人誰不認識誰？記清了他的模樣，到鄉公安員那裡報告，一抓一個准。 」

「有個『史轉悠』?」 文陸故意只說半截話。

「史傳猷被通緝，好幾年多不聽說了。 再說……」車主壓低聲音：「他只是反對官府，不遭踐老百姓。」隨後又大聲地說：「為保障山區安定，鄉有公安員，村村有民兵聯防。史傳猷就是個鷹也找不到落腳之地呀！」

車主這番話使得文陸既覺得一絲安慰又有一絲失望。安慰的是史傳猷果然在民眾心中有威望；失望的是沒有他確實消息。

山區公路崎嶇不平，一面是矗入雲宵的大山，一面是難得見底的深谷，景色奇妙頗能引人入勝。

「前面是什麼村？」 文陸指著遠處問。

「禮賢村。 」

「再前面呢？」

「雙榆樹。 」

雙榆樹是史傳猷的老家。

過了禮賢村文陸忽然說：「果木越來越少，到這裡連棵樹也沒有，再往上走就更沒有看頭了。 我下車吧！」 他對車主說。

車主也說不出什麼，只好停車。文陸多付了五元車費，車主連聲感謝，二人別過。

文陸登上山坡，雙榆樹村盡收眼底。看來不過是個二十來戶人家，小到不能再小的村子。文陸為難，冒然進村必定遭人懷疑，聯防民兵甚或有公安員都會圍起來查根問底。可是白來一趟空手回去又不甘心。

文陸再向高處走去，遇到一面牆垛似的告示牌，正待要轉向正面去看清內容時忽然遭到一聲斷喝：「站住！幹什麼的？」

文陸定睛一看：三個人，大的年齡和自己相彷，兩個小的才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

他們手持鐵鍬、羊鞭、羊鏟向他奔來。他不慌不忙背轉身，反覆打量那面告示牌。牌上方四個半人高的白底黑色大字：「封山育林」。根本不去理會那三位攔路者。

「你是幹什麼的？」奶聲奶氣的聲音。

文陸頭也不回，漫不經心的答：「你們看我像是幹什麼的。」

三人充滿疑惑地互相看看：「是林業員嗎？不像！」

「怎麼不像？」文陸問。

「往常你們林業員都是一早就來，來了先吃飯！」大孩子提出疑點。

「怎麼，不吃飯就不是林業員？」文陸一付不屑的表情。

「有證件嗎？」另一小孩問。

「當然！」文陸說：「我倒是帶了，可你們看得懂嗎？」他指指那胸口衣袋仿彿真有證件在身。

三個人互相看看，卻都是一臉茫然。文陸明白，這三人都不識字。

「我來看看你們『封山育林』的情況！」他用手指敲著告示牌：「……『禁止偷獵、偷牧、偷伐、盜木，違者罰款或送公安部門究治！』寫的不錯，可執行的怎麼樣？」頤指氣使的派頭，頗似剛上任而又想掀起「三把火」的「新官」。

「我們是村裡派來巡山的！沒有發現違犯規定的……」大孩子這話既是表明身份又表明自己已經盡職。

無形中這個「林業員」是被承認了。

「很好嘛！你們村很重視……」他嘴上說著，心裡卻在盤算如何擺脫他們的糾纏。因為時間拖的越長就多一份危險。

他忽然把眼光落在小孩手中的羊鞭、羊鏟及一對獸夾上：

「這是什麼？」他指著嚴肅地問。

「夾……夾子……」小孩搪塞。

「我還不知道這是夾子？」文陸斥道：「我問你是想用這幹什麼？」

「……這一帶鬧狼……」大青年趕緊解圍：「我們上山查狼窩……」

「那口袋裡裝的是什麼，是炸炮吧？……難道這也是查狼窩？」文陸不聽大孩的解釋向他的口袋發難。果然被他猜對了，口袋裡滿是炸炮。

炸炮是當地人土製的小型炸彈，文陸曾跟大人們學製過，但卻沒學會。用芒硝、鍋底灰、硫磺等，用皮紙紮起外面裹上肉、麵，小獸們貪食，用嘴一咬即可爆炸。由於殺傷力很小，只能炸昏或炸裂口部而不損及皮毛，對獾、狐等很有效，是一項相當聰明實用的捕獵手段。這三個孩子本身就是偷獵者卻頂著「巡山」的名義。

「保護生態環境你們懂不懂？」文陸開始訓人了：「為什麼要封山育林？就是要使各類生物都有一個適當的生活環境。……」文陸把在初中課堂上的生物課本內容全搬出來：「每一草，每一木，每隻鳥，每頭獸都是『生物鏈條』當中不可或缺的成份！『生物鏈』懂嗎？……」他的口氣既是「政府」又是專家，在「上課」的同時夾雜著指斥。

三個孩子灰頭土臉，本想捉人把柄的卻被人捉了把柄。

「……明知道已經封山育林還擅捕、擅獵，這叫明知故犯。違犯『森林法』，這就是犯法！你們叫什麼名字？」說著就向背包裡伸手，看來要取筆、本作記錄。

三個孩子急了，大孩子忙求饒：「同志！……別著急。我們不想犯法。……你看！從早晨到現在什麼也沒有……」

不等他說完，文陸望著山腳下突然怒喊起來：「看看，看看！……嘴上講一套，行動上另一套。那是哪來的羊，怎麼放上山來了？這明明拿國家『森林法』當兒戲嘛！」

「什麼？」大男孩嚇慌了：「那是……」

「不但偷獵還敢明目張膽的偷牧。簡直無法無天嘛！不行，我要去找你們村長，有法不依，執法不嚴！」文陸「氣呼呼」向山下走去。

大男孩一面沖著兩個小夥伴怒斥：「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看看，誰家的羊！把牠們趕開！」另一方面央求：「林業員同志！這羊可不是我們家的，你高抬貴手，不要開罰條！……我們家有病人，負擔重！……」

「那也不該違法呀！」文陸仍然怒氣不息。

「同志，我求你！……」大男孩幾乎要掉淚。

文陸嘆口氣，似乎心軟了：「你們呀，…這叫打不痛屁股不掉淚，非得闖出禍來才知道利害。……」說著他停住了腳步：「不光封山育林要認真執行，其他方面也不能含糊呀！……比如說，社會治安……」他又變得語重心長了。

好容易有了緩和，大男孩只能唯唯連聲。

「最近史傳猷到這一帶來過嗎？」

大男孩搖搖頭，茫無所知。

「聽說過這個人嗎？」

「小時候聽說過！」

文陸再一次失望。

「好吧！算你們是頭一次，接受教訓就行了。記住！下次再讓我逮住，二罪並罰！」

大男孩千恩萬謝而去。文陸再嘆一口氣緩步下山。李麟交給他的最重要的任務，看來沒法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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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