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寶貝呀?」我又問。
阿塔仍不吱聲。 我急了,抬起頭喊:「你說話呀!」
阿塔突地抬起半個身子,臉朝著我,神色凝重地問:「你了解我們藏人嗎?」
這話來得突兀,我沉吟片刻,便以最簡練的語言,講了我母親的故事,還順便提到我看過的一些關於西藏的書。
阿塔安靜地聽完我的敘述後說:
「我想你肯定聽說過達賴喇嘛。」
我大喊一聲:「這還用問!」
阿塔說:「在你闖進包廂之前,秋尼巴松正在講他的達蘭薩拉經歷,那張照片,就是他和達賴喇嘛的合影。」
「這不是好事嗎?為何要躲躲藏藏?」我既感奇怪又難理解。
「假如我跟達賴喇嘛合了影,我會把照片給所有的朋友看。」
阿塔搖了搖頭:「你們漢人可以,我們藏人就不行。報紙上、電視上經常能看到反對『達賴分裂集團』的宣傳。達賴喇嘛是我們的最高上師,卻連他的法像都不准供養。你要再有合影,一旦被告發,搞不好扣你一頂『分裂分子』的帽子,你就得進監獄。」
阿塔所說的這類宣傳,我不是不知道,超乎想像的是,一張照片竟可能引發一場災難!
阿塔似乎猜到我的心思,又解釋說:「不光是針對你,在藏人中也互相不信任,擔心告密,除非關係特別鐵。」
說著,重重歎了口氣:「我們藏人,真難啊。」
我沉默下來。
阿塔問:「你害怕了?」
我斷然否認:「怎麼會呢!只要你想,我有辦法帶你去達蘭薩拉,去見達賴喇嘛。」
「你真好,張哥。」阿塔呢喃地說,雙臂抱住我,黑黑的眼眸子盯著我。她開始吻我,我回吻她,糾纏的、放浪的吻,一如江水翻滾……
那天我們沒有離開房間。我睡得香極了,直到半夜,忽然醒來,發現阿塔正蜷縮在我懷裡,舒緩地、均勻地呼吸著。她那苗條的身軀柔若無骨,肌膚熱得燙人。她的頭靠在我的下巴,長髮像貂皮一樣滑溜,睫毛烏亮,即使眼睛閉上,仍像半睜著。
我吻了吻她涼爽的頭髮和潮濕的眼睛,她沒有醒。我又吻她的耳垂,沿著曲線優美的耳輪,直吻到耳朵的頂端。她仍然睡意正濃。
我掉轉頭,去吻她甜美的薄唇,她的軀體抖動起來,似乎喘了口氣,又說了幾句含混不清的話。
阿塔依然在夢中。
漸漸,我又睡著了。做了個古怪的夢,好像在拚命地跑,卻搞不清是被誰追,或者是追誰。驀地,我一個跟斗跌下無底深淵,那種墜落的感覺,讓我無比難受,我手足亂舞地想要抓住什麼,抓呀,抓呀,好歹抓住了……
我睜開眼睛,發現抓住的是阿塔的手,她正衝著我笑呢。我以為還在夢裡,卻聽見阿塔說:「張哥,我要走了。」
我的頭腦立馬清醒過來。我看見阿塔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床邊,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搞的,你就要走?」
「我再不回去,嘎登要報警了。」
阿塔讓我看手機短訊,好傢伙,足足有上百條,全是嘎登發來的,反覆就一句話:「你在哪裡?」
「那就告訴他,你在我這兒。」
「絕對不行。」
「我不想讓你走。」
阿塔看了一下手錶:
「我必須走了,要不就趕不上頭班飛機了。」
「我不要你走。」
阿塔默然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伸直脖子大喊:「我不准你走!」
阿塔回過頭來,我看見她淚流滿面。
只聽她說:「張哥保重。」
十三
我再也睡不著了,起床沖了杯咖啡,在房間裡踱來踱去。阿塔突然出現,又匆忙離去,重新點燃了我的希望。是否我應該縮短在北京逗留的時間?我需要儘早跟嘎登面談一次,讓他開條件吧!我都接受,只要他對阿塔鬆手。
吃早飯時,手機響了,又一個意外,阿塔表妹打來的。
「表姐要跟秋尼巴松去拉薩。」
彷彿一棵大樹砸在頭頂,我完全懵了,阿塔表妹還說了什麼,根本聽不見。我跌坐到椅子上,突然醒悟過來:阿塔偷偷跑來看我,是來向我告別的!
我後悔極了,不該跟她分開,應該和她一塊走,只要我守在她身邊,誰也奪不走!我疏忽,我大意,可,阿塔,你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我!
要阻止阿塔去拉薩,或許還來得及,哪怕,面臨一場惡鬥!我匆忙收拾行李,趕往機場,臨時買票下午返回成都。公司文秘已按照我的吩咐,把我新買的凌志越野車停放在機場。
一下機,我開車直奔阿塔住處。行至半路,我撥通了阿塔表妹的電話,了解最新發展。
好似挨了一記悶棍,只聽她說:「秋尼巴松訂的是中午的機票,人早就飛走了。」
接著她反問:「上午我在電話裡不是都說了嗎?」
晚了!完了!無望中的我也不知把車往哪兒開,忽而東,忽而西,橫衝直撞。最終我決定去送仙橋古玩城,那裡有河,有橋,有樹,也清靜。平時煩了、悶了,我愛去那裡獨自品茶、散心。
一進古玩城,迎頭撞上徒洛,我不想理他,正待躲開,他攔住了我問:「你買佛像的錢什麼時候到帳?」
我裝著沒聽見,走了過去。
忽然聽見他在身後說:「阿塔從機場回來了,她沒去拉薩。」
我煞住腳,急轉過身來說:「你休想戲弄我!」
徒洛仍舊保持著微笑說:「嘎登氣壞了,已經去找阿塔了。」
我一躍而前,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直奔停車場,邊跑邊對徒洛說:「我回頭跟你『算帳』。」
我趕到阿塔的住處,房門虛掩著,老遠就聽到兩人用藏語爭執。嘎登不再少言寡語,而是說個不停。阿塔偶爾插上一、兩句,好像在解釋。
我推門進去,爭執聲戛然而止。
嘎登怒氣沖沖地盯著我,罵了一句粗話,其骯髒程度估計不會亞於漢語的「操你媽」。
阿塔一聲驚喜地喊:「張哥!」
我走到阿塔身邊,拉住她的手說:「我們走。」
火氣竄上嘎登的臉,他黑著臉對我說:「放開她的手!」
我沒理會。
僵持了片刻,嘎登愈發暴躁不安,厲聲說:「請不要再纏著阿塔,我妹妹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鎮靜地說:「這我不管,我要她跟我走。」
刹那間,嘎登眼裡露出殺氣,我隱約看見他的手摸到了腰刀上,一陣懼怕襲來,心尖也在打顫。
我剛要喊:「有話好說!」身邊的阿塔已經先我叫起來:
「張哥是好人!」
這時我注意到嘎登臉上掠過一絲悲傷。
我鬆開阿塔的手,對嘎登說:「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我們走進另一間屋子。
還沒等我開口,嘎登就直截了當地說:
「把阿塔交給你,我不放心。」
我說:「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嘎登輕蔑地說:「雖然你可以輕而易舉亂搞女人,但最好離阿塔遠一點。」
我說:「別扯這些了,我愛阿塔。」
嘎登嗤之以鼻地說:「對你這號人,我清楚得很,花言巧語,你無非是想睡她。」
我感到受了侮辱,幾乎要跟嘎登大鬧一場。最終忍住了,也沒去辯解,只說:
「我是真心的。」
嘎登語帶諷刺地說:「真心?」
我說:「沒有比這更真心的了。」
也許是我的誠懇奏效了,儘管嘎登依然黑著臉,卻不再說什麼,回身走出房間,我跟在後面。
他來到阿塔跟前。阿塔臉色發灰,黑黑的眸子時而看看嘎登,時而瞅瞅我。不到一天的工夫,她好像消瘦了,憔悴了,我能理解她的左右為難,難以承受的壓力。
嘎登擋住我,不讓我靠近。
只聽他問阿塔:「這傢伙對你說過他愛你嗎?」
「說過,哥。」
「那你呢?你愛他嗎?」
「我想,大概是。」
「大概是?」
「不,應該是。」
「應該是?」
站立在嘎登身後的我,心都快跳進嗓子眼兒了,阿塔呀阿塔,你究竟想說什麼?
「哥!我不光是愛他……我非常愛他。」
(待續)@#
──節錄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責任編輯:馬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