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五  過街老虎

李麟沿著公路大踏步走著。

路旁一片枯黃，野草沾滿白霜。已經是仲冬季節，慣常的西北風為所欲為，天氣十分寒冷。而李麟卻僅穿一件絨衣，外罩一件已經可以凌空飛舞的破雨衣，腳下一雙球鞋也裂開了嘴。彷彿那積壓已久的怒火通過兩條腿的傳導，在腳下爆裂開來，它們配合著主人的步伐「叭叭」作響！

是的，李麟在發怒，三個月的牢獄之災實在冤枉。只是因為拖拉機上幾滴血跡便被冠以「暴徒」的罪名，如今還頂著一個「教育釋放」的帽子。還應該感謝「黨的寬大」呢！這樣的政府，這樣的國家，談什麼法治？皇帝還講個「王道」呢！

一進村口，李麟便覺得有些奇怪：往日要好的青年夥伴見了面只是簡單的打個招呼就走開；婦女們遠遠的躲避，孩子們竟然嚇得拱到大人懷裡；膽小怕事的老太太趕緊關上大門。……怪！彷彿來的不是生於此、長於此的七兄八弟，而是隻過街老虎。……

李麟並沒在意。長年被株連子女的身分使他飽受白眼，這已是司空見慣了。他低頭看看自己，這身打扮也的確太過「野氣」。他想趕緊回家，洗澡、換衣服，吃過飯再去找幾個好友、哥兒們，打聽打聽到底是誰陷害了他？

荊棘圍成的院牆，柳條兒編成的柵欄門，正屋的木門緊閉著。

還在院裡他就喊：「小麗，小麗！……」

沒有應聲。

他推門一望，呆了！

地面上桌歪椅倒，鍋台上結著蛛網。再看妹妹居住的裡屋，被褥狼藉，老鼠竟在枕頭下做窩……

他又大喊：「小麗！」接著走出屋外連聲再喊。

鄰居趙大娘的屋門「喀嗒」一響，似是有人向他張望又縮了回去。

他過去敲門：「大娘，大娘！你看見我家小麗了嗎？」

趙大娘把門僅開一條小縫，露出半張臉：「麟子！你到村裡……黨支部……去問問吧！」說完門就關死，再也叫不應了。

李麟滿腹疑問走進黨支部辦公室。

屋裡只兩個人。會計在算賬，黨支部書記李澄海在看一份中共文件。爐火熊熊十分溫暖，最為耀眼的是爐上一把鐵壺，酒氣四溢。

二人見李麟進屋不由得一愣，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

李澄海站起來，熱情地迎向李麟：

「麟子回來了？……來！……坐！……怎麼樣？我早就說過你沒有大事。都是區公安員大驚小怪，不採納我們黨支部意見。怎麼樣，你還好吧？」

李麟卻顧不得這些，他急切地問：「支書！我妹妹小麗她在哪裡？」

「別……別著急，坐，坐，慢慢談！……」支書頗為沉得住氣。

「她怎麼了？」

「這……」支書欲言又止。

「怎麼了？您快說呀！」

「這……」支書仍然慢吞吞：「說起來你又要經得起考驗了。……麟子！你妹妹小麗變壞了，她跟供銷社的不法之徒內外勾結，套購國家分配的化肥，被工商局查住，檢察院要起訴她。……一個姑娘家，沒經過這種陣勢，一時想不開……跳井……自殺了！」

「啊？」李麟眼前無數金星晃動，腦子裡就似爆了一顆炸彈。

「……麟子，別激動！……說起來……你得跟她劃清界線才對，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咱們可不能含糊！……」支書平穩緩和的語調，好像十分溫暖的關懷。

「這……不可能！」愣了好大一會，李麟把桌子一拍。

「怎麼？你可得相信組織！」支書滿臉驚詫之情，透著一種威壓。

「組織？……我們家和供銷社了無瓜葛。……我妹妹也不是能出頭辦這種事的人。再說，供銷社倒賣化肥的事半年前⎯⎯我入獄之前，就已經處理了。他們牽扯的是你們黨支部的人，和我妹妹有什麼關係？」

「她……她是後來被供銷社的人『咬』上的。可是……現在死無對證了。」支書言詞閃爍。

「胡說！」李麟再次猛拍辦公桌。桌上的墨水瓶一蹦老高，這使得本來做熟視無睹狀的會計不得不站起來。

「李麟！」支書怒喝：「你可不能撒野！」

「我要你們還我的妹妹！……」李麟不顧一切地喊。他撕著自己的雨衣，一付拼命的樣子。

「別忘了！……你剛從拘留所放出來。你要是堅持反動立場，我隨時可以把你送回去！」支書亮出了底牌，唯恐李麟不規矩。可是這句話卻泄露了天機，使李麟明白他的入獄完全是黨支部的安排、操縱。但，眼前是搞清妹妹的死因要緊，這些過去事無暇顧及。

「那麼是誰的證明？」李麟嚴厲地問。

「民兵郭四壯在場，他親眼所見！」支書急了，顧不得考慮周全，匆忙之中拉出個郭四壯壯膽。

「他在哪裡？」

「你要幹什麼？」支書這時警惕了。

「我想親自問問實情！」

「他……他出差了！」支書只得撒謊。

「到哪裡？」

「北京，有本事那裡找他去！」支書索性諷刺。

李麟在屋裡左右徘徊。忽地，他順手抄起門後的一根鍬把（柄）。

支書豁然變色，他與會計面面相覷。即使李麟赤手空拳他們也不是對手。何況現在手中有了「凶器」？會計哆嗦著手，試著去摸電話機……

但，李麟卻還不想行兇。他仍然來回踱步，反覆沉思。猛的，他把鍬把在腿上一擔，二寸粗的榆木棒斷為兩截。

「我先搞清楚再說！」說罷他把兩截木棒向門後一扔，甩門而去。

「叭！」的一聲門被反彈回來。一扇合頁脫了釘，屋門顫悠悠的斜歪著。

支書見李麟走出，長出了一口氣，但馬上又看看會計，命令道：「打電話給區公安員！另外…通知郭四壯，讓他躲躲……」

會計摘下老花鏡摸起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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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