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一 拘留所裡的熟人
鐵門開了又關,李麟走進拘留室。
長不過八尺、寬不足六尺的方圓裡佈滿了可能的一切:門左邊是一隻生了鏽的尿桶,右牆角鋪著一領破蓆,上面蜷坐著一大一小兩個青年。左牆角情況倒使人驚異,居然有一台二尺寬的土炕,漁網似的破棉絮覆蓋著一個還看不清面目的人。
李麟看看沒有自己的廁身之地,只好向破蓆與土炕之間蹲下身來。他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脫下鋪在地上,雙手支腿坐下,正好面對那隻尿桶。
兩個蜷坐的人抬起身子看看他,小的一個看似才十五六歲,他笑嘻嘻地問:
「嘿,哥兒們!什麼案兒?」頗似幸災樂禍的樣子。
李麟不理。
「嗨,問你哪﹗」「小孩」又補充一句。
仍沒回聲。
「不好意思?」「小孩」做了個鬼臉。
「大概和你一樣,是個小偷!」「大人」奚落著。
「別他媽的裝蒜了,我看倒像你,是個強姦未遂犯!」
「小偷」人小卻不輸嘴,反唇相譏。
「我掐死你!」「強姦犯」向「小偷」發威。
「小偷」力量不及,不敢做聲了。
李麟聽憑別人嘲弄,滿腔怒火隱忍不發。
這時土炕上的人有了動靜。他先是雙肩激烈地抖動,緊接著咳嗽連聲,然後艱難的支起身軀向尿桶方向吐了一口痰。可是氣力不足,痰竟濺到李麟的肩膀上。
本就是強壓的火氣再也忍耐不住,「鼕」的一聲站起。李麟大罵:「媽的,欺侮人?!」說罷揭開棉被揮拳打去………
但,他的手卻在半空中停止了。
躺在炕上的簡直不成個人形。一團亂髮覆滿整個枕頭,兩隻大眼凝凍似地盯著上方,喉中「呼呼」作響,呼吸艱難。而成群結隊的臭蟲密佈周圍,競相貪吮那最後幾滴鮮血。一句話,如果不是眼皮還在偶而眨動的話,任何人都會以為看到的是一具風化了的骷髏……
李麟摸了摸肩上的痰,看看,竟是一團血!
「病號?」他吃驚的自語。
「才明白?」「強姦犯」賣弄著老資格:「不是病號誰給他搭床架炕?話說回來了,……」他轉回頭又對「小偷」說:「像他這樣的反革命,不是因為病重還到不了咱這『拘字號』來呢!」
按他的說法,到「拘字號」倒是一種優待。
李麟沉默了。轉身打算再坐下。猛然,他似想起了什麼,又轉回身去把「病犯」的棉被再一次揭起。但卻是向著尿桶撲打那成團的、早已肆無忌憚的臭蟲……
從屋頂鐵柵蓋住的天窗射進一絲淡黃的光芒,這表示太陽偏西已是下午了。一陣鐵勺敲擊木桶的聲音傳來,有人在喊:
「開飯了!………」
過了好大一刻,鐵門上柵欄口才被打開,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吃飯!兩窩頭一碗湯……」
「小偷」、「強姦犯」急忙上前領糧。
「還有嗎?」老人向深處探望。
李麟逡迤過來:「馬大爺!」
「誰?」老馬一時沒認出來:「哦……是小麟子!你又進來了?……你成了我們這拘留所的常客了,隔不幾天就來住上一陣?……」他忍不住的嘲諷:「這次又為了什麼?……是坐車不買票……還是抗拒交稅?哦,對了!聽說你參加了『暴亂』!堵軍車……燒坦克……膽子不小哇!……有娘生沒娘教的……說來也是高中畢業,快三十歲了,一點出息都沒有!……」說著他緊眨幾下眼皮:「沒說的,坐一回監,吃一份糧。少不了你的,也是兩窩頭、一碗湯!……」說著遞了進來。
「還有嗎?」老馬仍在問。
李麟忽然看了一眼「病犯」,他回答道:「馬大爺,這裡有個病號!」
「他呀?……」老馬望了望:「好幾天水米不進啦,就省了吧!」說完要走。
「別!……」李麟忙喚住:「馬大爺!這人病成這樣,再不吃東西不是等死嗎?發給我吧!我餵餵他……」
「你大概想賺這倆窩頭的外快吧?他不吃還不便宜了你!……好吧!也不在乎這一點了。」說完又遞進一份。
李麟接過兩隻窩頭放在「病犯」的炕沿上,再回頭領湯。等把湯也端到炕前時,兩隻窩頭不見了。
他猛地回頭,只見「強姦犯」和「小偷」正各把著一隻往嘴裡送。
「放下!」李麟喝道。
大概是懼於對方的氣勢「小偷」把窩頭放回原處。
但「強姦犯」卻把嘴一撇,留下一股冷笑。
「放下!」李麟再喊,宛似一記炸雷。
「強姦犯」把嘴一裂:「怎麼?只准你吃獨食,誰封的?……你是獄霸?!」
李麟趕前一步,劈手把窩頭奪回扔回到炕上。
「奶奶……你找死!」「強姦犯」向著李麟心窩就是一拳。
李麟並不退讓,將手趁勢接過。一個「翻腕」把對方擰了個「倒背麻花」,再順手一推,「強姦犯」狗吃屎的趴在草蓆上。
「肏你姥姥,……老子跟你拼了!」
他爬起身舉腳向對方下襠踢去,李麟撤身閃開。他又是一記「掃堂」,李麟轉身躍到他背後,用膝蓋向他腰下一磕,「強姦犯」往前撲倒,整整地趴到尿桶上。
「哈哈……」「小偷」大笑。
「強姦犯」立起身,望著虎視眈眈的麟子,不敢再動手了。
「撂著你的,擱著我的,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強姦犯」隨手脫下外衣擦著滿臉的尿水………
李麟走近炕邊,把窩頭搓碎泡進湯裡。然後探身扶起「病犯」:「大叔,吃點吧!」
「病犯」圓睜雙眼,一付感激的表情,李麟用木筷撥著窩頭向他餵去………@
責任編輯:魏春雨